他微微踉蹌,仰起頭,看著那道裂縫,發出一聲低低的歎息。
葉辰焱低笑一聲,抬眼和他對上視線,他神色
淡漠,仿佛依然不曾動容,好像剛剛那一聲歎息隻是錯覺。
葉辰焱衝他挑釁地挑了挑眉毛,而後扭頭看向餘青瑭,笑著邀他:“享福大將,打群架,你上不上?”
“這個嘛……”餘青瑭煞有介事抱緊了手中的龍鶴琴,“我覺得我大概派不上什麼大用場,但還是得去的。”
“雖然奏樂也有天音宗了,但我好歹能……幫忙當個氣氛組。”
餘青瑭朝他豎了個大拇指,目光慫且堅定。
葉辰焱沒忍住笑了一聲,抬手握緊手中界石:“那你隨後與他們一塊來,我先去邀戰!”
他握著界石,一拳將從裂縫中探出頭來的域外邪魔砸出去,而後猛地躍入縫隙之中。
“小心點啊!”餘青瑭忍不住露出擔心的神色。
閒鶴道人睜大眼看他:“你真去啊?”
他操心地往上看了眼,低聲慫恿他,“要不咱們就口頭說說,嘴上心意到就好。反正真打起來手忙腳亂,他也不一定能注意到你。”
餘青瑭傻笑起來:“能不能教點好的啊你!”
他就知道,這家夥平日的慫不是裝的。
“但我還是得去。”他抱著琴,回頭看了眼,衝他笑,“我都化神期了,是大能了,怎麼說也算高個子了,天塌下來,我也得幫忙搭把手了。”
他嘀咕一句,“雖說有更高個子的撐著,但我也不能袖手旁觀,撐不了天,好歹撐一下更高個子的人嘛。”
他回望一眼,他這一路同行過一段時間的、隻有一麵之緣的人們就站在他身後。
原本他們對他而言,不過是故事裡的人。
不知何時,一切逐漸脫離最初的那個故事,什麼都變得不一樣了。
他的朋友們,還有故事裡也不曾留過姓名的萬萬人,此刻萬人並肩,命運相連。
餘青瑭衝他笑一聲:“你才半步出竅,就坐鎮後方,等我們的好消息吧!”
他往前一步,也跟著躍出裂縫之外。
人群浩蕩,一個接一個地躍出那道縫隙,大師姐跟著摩拳擦掌:“小師弟去了,那我也代表我們彆鶴門……”
閒鶴道人一把揪住她的領子:“你這點修為,就彆添亂了!”
他仰頭,看見天璣子立於不夜天身前,正巧天一劍尊帶著歸一宗眾人姍姍來遲。
“真慢。”天璣子笑眯眯看他,“是不是跟掌門夫人深情告彆耽誤了……”
天一劍尊目光微眯,天璣子識相地閉上了嘴。
“原本就說好了。”火焰虛影散去,氣息瞬間萎靡,半撐著膝蓋坐在地麵的蒼炎強撐著開口,“之後還要對付域外邪魔,歸一宗此時不出手。”
“我知道。”天璣子聳了聳肩,“我就是笑話他。”
天一劍尊掃了眼不夜天,不曾說什麼,把一把劍扔給天璣子。
天璣子手忙腳亂接過,看著手中的劍一怔,表情古怪地抓了抓腦袋:“你怎麼把這玩意拿來了?我都幾百年不用
劍了。”
“你以前說,你離了歸一宗,不配用劍穀的劍。”天一劍尊深深看他一眼,“如今可配了?”
天璣子默然不語。
他不再停留,飛身而起:“界外戰場已開,我先走一步。”
歸一宗眾人朝著裂縫飛去,劍氣衝天,隻有不夜天和天璣子仍留在原地。
不夜天仰頭看著,低聲說:“此情此景,可像飛蛾撲火?”
天璣子笑了一聲:“不管你眼中,我們是英雄,還是蛾子,反正是攔不住了。”
“如今這樣,便是你所期望的嗎?”不夜天目光落向他,“你機關算儘,所求,可都達成了?”
天璣子笑得得意:“自然。”
不夜天定定看著他。
天璣子搖晃手指:“人生不如意十之八九,我又不多求,隻求一二。”
“萬幸。”他笑起來,“還有一二成就。”
不夜天默然。
他想起些許過往。
當初剛剛天璣子剛來密宗,他天賦絕佳,但性格跳脫,與密宗格格不入。
密宗各個長老都對付不了他,最後隻能落到他手裡,由他親自指教。
教他卜算之術的第一天,他知道自己的特殊體質,居然就膽大妄為問他:“那我可能替仙人算卦?”
思緒回籠,不夜天看著天璣子,安靜片刻後開口:“許多年不見,你倒是一如既往。”
他忽然問,“昔年你替我算的那一卦,解了嗎?”
天璣子笑意收斂。
不夜天了然,輕輕頷首:“我說過,我身困天地,無論成敗,是必死之局。”
“你執拗要與我找一道生門,想必也……”
天璣子低笑一聲:“誤會了。”
他大喇喇往後一撐,抬眼看他,“人都會死的,哪怕是仙也一樣。”
“我要為你解局,可不是保你不死,是要讓你解脫。”
不夜天神色微動:“解脫?”
天璣子抖抖道袍站起來,笑得意氣風發:“此局生門就在你眼前。”
“你看你被困此地半生,可你法相碎了,密宗也不曾從雲端跌落,天也還沒塌下來……”
天璣子指了指天上的裂縫,笑道,“解不解脫,就看你想不想了。”
不夜天神色微怔。
天璣子已經回頭招呼步步走來的閒鶴道人:“喲,半步出竅來了?”
閒鶴道人笑了一聲,對不夜天抱拳:“仙人,許久未見了。”
不夜天似有困惑:“我與你見過?”
“見過。”閒鶴道人哈哈笑起來,“不過那時候我還不這麼皺皺巴巴,你大約不記得了。”
他招呼天璣子,“孩子們都上了,你還走不走?”
“這就來。”天璣子一擺手,動作頓了頓,放下手中拂塵,抬起了那把劍。
他將劍橫在身前,像是有些生疏,但很快熟練地挽了個劍花,衝不
夜天笑,“此劍名為‘無愧’。”
“我當年背離師門,心中有愧,不敢再用此劍。”
“如今……”
他露出笑臉,“不管旁人如何說,我自信問心無愧,今日就再用它一用!”
他拎著閒鶴道人飛身而起,褪去蒼老的偽裝,就好像依然如幾百年前一樣意氣風發,不信天命。
閒鶴道人笑眯眯招呼一聲:“不夜天,這‘終有一日’,總算到了。”
“今日一戰,天下人共往,你來不來!”
不夜天神色一怔,似乎回想起了什麼畫麵。
自己確實見過他。
不過那時候,他與現在大不相同,還是玄音門尚未入門的小童。
當時他違背宗門安排,沒跟著修為尚淺的師兄師姐撤離,隻憑一腔熱血,說要和宗門共存亡。
不夜天那時算到了,玄音門攔不下域外邪魔,就前往告知蘭音仙子,讓她另做打算。
正巧撞見了這尋死的小童。
蘭音仙子大約已經有了打算,知道外物已經無法左右戰局、
她把龍鶴琴托付給他,還有那件從已故掌門身上脫下來,破損的法衣。
四周是玄音門死去的修士,她牽著小童,把他們的遺物,亂七八糟的東西都塞給他,最後將這小童托付給不夜天,讓他帶出去。
天之將傾,他本不該多管閒事,但終究動了一絲惻隱之心,答應蘭音仙子,將他帶了出去。
那小童當時哭得上氣不接下氣,抱著師門眾人遺物,哭喊著說,人都死了,還要這些東西有什麼用。
他一向淡漠,更不會安慰人,隻勸了一句:“會有用的。”
他是仙,是密宗能斷天命的仙,小童信以為真,問他,這些東西,到底什麼時候能派上用場。
“……終有一日。”
他大約是這麼說的。
他居然信以為真,當真守著那些上古舊物,一日複一日等到了今日。
不夜天閉上眼,居然露出些許笑意:“終有一日。”
他仰頭,忽然邁出一步,越過那道縫隙。
終有一日,就是今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