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60. 第260章 忠犬養成(1) 原來生病……(1 / 2)

巫洛陽這句話說得並不大聲, 卻仿佛有了一種擲地有聲的重量,引得那邊正在爭論的人都愕然地轉頭看了過來。

就連那個一直像是個木偶一般,任由其他人撥弄, 幾乎不給任何回應的女孩, 也停下了手裡撕紙錢的動作,轉頭看了過來。那爽呆滯的、死寂的眸子裡, 第一次出現了情緒。

那邊, 李家的親戚們你望望我, 我望望你, 眼底都是不服氣, 但要說跟城裡來的大老板叫板, 似乎也缺少了幾分勇氣,彼此用眼神示意著,希望能把彆人推出去。

可惜大家都這麼想,所以竟沒有人站出來。

李煒隻看了巫洛陽一眼, 就收回視線, 看向了自家的親戚們, 見他們沉默下來, 在一種不安的氛圍之中交換著視線,便又低下了頭。

巫父也很吃驚, 他轉頭看了一眼自家乖女兒, 又看了一眼跪在靈前的女孩,不太確定地問,“你想讓她到我們家來?”

“嗯。”巫洛陽點頭。

巫父又是驚訝,又是欣慰。他這個女兒,從小就有一點霸道的性子,用老輩人的話來說, 就是“獨”,地盤意識十分強烈。

自己家,她是絕不願意叫陌生人進來的,巫父有時帶朋友回家談事,總要麵對女兒的冷臉。而在家庭內部呢,巫洛陽自己的房間,也是絕不讓其他人進入的,就連打掃的阿姨都不要,而是自己親力親為。

從她兩三歲起,父母進她的房間,都要先敲門提醒了。要是不敲門直接進去,甚或動了她的東西,那可不得了了,不鬨個全家天翻地覆,那是絕對不肯罷休的。

她這樣的個性,自然是很難交到知心的朋友了。

據巫父所知,他這個女兒,就算在學校,那也是沒人敢惹的小霸王。沒人敢惹,自然也沒人敢靠近。

雖然巫洛陽看起來並不在意,但做父母的自然難免為此憂慮,生怕孩子在成長的關鍵時期,心理上出現什麼問題。

現在她竟然主動開口,要把一個第一次見麵的女孩帶回家,怎不讓巫父欣慰?

所以雖然搞不懂她究竟在想什麼,但他毫不猶豫地同意了,“那也好,你們同齡,以後可以做個伴。”

聽到他這麼說,李家的親戚們終於坐不住了。

巫洛陽開口,他們可以當是小孩子不懂事。可是巫父開口,意義就大不相同了。幾人對視一眼,終於壯起膽子道,“巫老板,這不合適吧?”

“有什麼不合適的?”巫父說,“老李是在我們家的礦上出的事,他的身後事,我出錢搬了,他的女兒,我也養著。”

他說到這裡,抬高聲音,看向周圍的人,“大家放心,該我姓巫的承擔的責任,絕對不會推辭!”

周圍的人頓時七嘴八舌地議論起來。

他們村子靠近礦山,大家都是在礦上討生活,對於可能會遇到意外這件事,都是心裡有數的。不過這世上做什麼沒有危險呢?就算什麼都不做,走在路上也可能會出車禍,對於這些村裡人來說,能走的路不多,有機會用自己的力氣換養家的費用,已經比地裡刨食強得多了。

正因如此,大家也見多了各種意外。

人活著的時候,自然能自己找錢。但人沒了,後事如何,就全看老板的良心了。

在諸多的礦老板中,巫父算是很有良心的那種。至少出了事,他會親自過來處理,給的賠償也大方,現在連李家留下的孩子都願意撫養,就更令人讚歎了。

試想,誰不願意自己碰上這樣一個好老板呢?

“這是我們老李家的孩子,李家人還在呢,怎麼能讓巫老板你來養這孩子?”李煒的姑姑連忙大聲說,“那我們這些人成什麼了?”

村民們又低聲議論起來。

要說,這些親戚們怎麼突然就這麼熱情,個個都想關照李煒,自然是為了那一筆賠償款了。

原本大家不想理會,對李煒避之唯恐不及,那是因為早在李父死之前,為了給李母治病,李家的家底就都已經被他掏空了,不僅如此,還向親戚們借了一大筆錢。李父正是為了還債,才去礦上乾了最危險的一份工。

如今人沒了,債沒還完,留下李煒一個孩子和這棟又破又舊的老房子,誰敢沾手?

但是巫老板帶來了賠償款,那就不一樣了。

就剛剛他們談妥的數字,還債綽綽有餘,剩下的也夠一家人在這個小地方吃香喝辣、受用不儘了。這樣的好處,誰不眼紅?自然都想把代表了這一大筆錢的李煒弄到自己家裡。

誰知道李煒油鹽不進也就算了,巫老板帶來的那個女兒居然還橫插一杠子,真要讓他們把人帶走,那豈不是雞飛蛋打,什麼好處都沒了?

他們打的是什麼主意,村民們其實都清楚。

但是李大姑這話說得也不算錯。李老三是沒了,但李家還有那麼多人在,就讓人把孩子帶走,也不像話。

巫父笑著道,“我知道你們各自家裡也都有難處,養這個孩子力有未逮。你們放心,李煒到了我家,我不會虧待她的。再說,孩子現在還在上學,城裡的教育資源比這裡好一些,對她也有好處。你們想一想,是不是這個道理?”

李大姑皺起眉頭,一時想不到該如何反駁。

雖然是想要錢,但麵子還是要抹平的,明麵上他們肯定都是為了李煒好。

她不說話了,李煒的小叔卻沒什麼腦子,生怕事情就這樣定下來,於是直愣愣地嚷道,“巫老板,咱們剛剛可是已經說好了的,你該不會是想用這種辦法,賴掉賠償款吧?”

李家人聞言眼神閃爍,顯然這麼想的並不是一個人。

巫父笑了一下,“大家放心,我聽說李煒家裡還欠了親戚朋友不少外債,這錢,現在我就可以幫她還上。剩下的,請村乾部做個見證,直接去銀行給李煒開個戶,錢存在裡麵,存個五年的定期。五年後她就十八歲了,正好是上大學的年紀,可以自己支配這筆錢。至於她這些年的花費,自然都是我家裡來出。”

這個安排可以說是很周到,也很大方了。

李家人暗暗著急,正絞儘腦汁地想辦法反駁,那邊已經有村民不好意思地站出來,“巫老板,那債真的今天就能還?”

有一個人開口,其他人有借了錢給李老三的,便都紛紛附和。

在葬禮上要債,顯然是很不體麵的一件事。巫老板來了之後,大家對這筆錢就不是太擔心了,就打算等事情辦完了再提。

雖說也有人擔憂,錢一旦落到李家這些親戚手裡,再想要出來就難了。

結果峰回路轉,巫老板要當眾還債,那他們當然也想儘快把錢收回來,免得後麵又起波折。

巫老板是有備而來,立刻就讓司機拎過來一個裝滿錢的箱子,隻要有欠條,立刻就能了賬。

李家的親戚們看著一遝遝的錢被人拿走,心都在滴血。

早知道就先讓這個巫老板把錢吐出來,再商量李煒的事了。

那時候他們可沒想到有人橫插一腳,所以互相看對方都是競爭對手,自然不放心。錢拿過來容易,但誰來保管?這就是有說頭的事了,所以都想著先定下來李煒的去向,再和巫老板交接。

誰知一時疏忽,就造成了現在這進退不得的局麵。

對上那位從城裡來的巫老板,他們多少有點打怵,對於要到李煒的撫養權已經不抱什麼期望了。

李大姑眼珠一轉,又起了一個念頭,走到領錢的隊伍後麵,也排起了隊。

剩下的幾人先是有些驚愕,繼而就反應過來她打的是什麼主意了,於是紛紛跟上。想把所有的錢都弄到手是不可能了,那就隻能換個辦法,能弄到一點是一點。

很快就輪到了他們。

“老三借了我五萬塊。”李大姑往桌子前一站,大聲說。

巫父看了她一眼,“借條呢?”

“您說啥呢?”李大姑尷尬一笑,“兄弟姐妹之間,寫什麼借條?借錢那不就是一句話的事。”

排在李大姑後麵的幾人,立刻出聲聲援。

李大姑不需要借條,他們當然也就不需要了。而且眼看箱子裡的錢還剩大半,他們索性獅子大開口,在李大姑五萬的基礎上又加了一些。

仗著死無對證,他們什麼都敢編。

周圍的村民們都有些狐疑,不太相信李大姑會這麼大方,但他們也沒證據,就不好在這時候把自己的懷疑說出來。

巫父皺了皺眉。

其實他認為,拿不出借條,這些錢根本就是編出來的。但是這種事,你沒有證據證明它是真的,卻也沒有證據證明它是假的,就比較麻煩了。

就在他考慮要不要花錢消災的時候,巫洛陽忽然拉著李煒從靈堂裡走了過來。

“爸爸,彆給他們錢,他們在說謊!”巫洛陽大聲說。

“小姑娘,這種話可不能亂講的!”眼看即將到手的錢要飛了,李大姑立刻氣勢洶洶地朝巫洛陽瞪來,“這是我們家的事,你一個小孩子懂什麼?”

“我是不懂什麼,但是李煒的父親一定懂。”巫洛陽將一個破舊的筆記本丟在麵前的桌上,“李叔叔借的錢,都記了賬,就在這個筆記本上。”

巫父聞言,讚賞地看了女兒一眼。

有證據,這事就好辦多了。

李家的親戚們也沒想到李老三會記賬,頓時都慌了起來。

如果沒有證據,他們咬死了自己就是借了錢,那這事不管鬨到哪裡,他們都是有理。但是有了這個筆記本,就算他們繼續堅持自己的說法,也沒幾個人會相信。

特彆是大家打開筆記本一看,發現這李老三實在是個有心人。他是按照還款的先後順序記的賬,甚至有非常詳細的還款計劃。如果自家親戚也借了錢,他不可能一個字都不提。

事情發展到這一步,已經沒有任何懸念了。

為了避免將來這些親戚們又找李煒的麻煩,巫父索性報了警,當著警察和村乾部的麵,跟村民們銷了賬,又將剩下的錢用李煒的名字存了五年定期。密碼是李煒自己輸的,卡暫時交給巫父保管——這是為了避免有人為了錢,不停地去騷擾李煒。讓他們知道她手裡沒錢,就會消停多了。

結束了這個小小的插曲,葬禮還在繼續。

不過那些事,都跟巫洛陽和李煒沒有太大的關係了。李煒年紀太小,除了守靈之外彆的事都不用她操心。巫洛陽呢,她在這裡完全是個局外人,沒有彆的地方可去,索性就陪李煒蹲在靈堂裡,幫她燒紙錢。

突然,一直沉默的人說了一句,“謝謝你。”

之前正是在巫洛陽的提醒下,她才想起父親有個記賬的本子。李煒偷看過,知道自家親戚一分錢都沒有借出,便及時將之拿出來作為證據。

“不客氣。”巫洛陽朝她一笑,“現在我們是一邊的嘛,我當然要幫你。”

李煒看了她一眼,沒說話,繼續沉默地將紙錢一張張撕下,投入火盆之中。燎起來的火焰燙得她臉疼,眼底一片乾澀的刺痛。

在永無止儘的枯燥重複中,白天過去,黑夜降臨。

晚飯後,來幫忙的村民們陸續離去,外麵的喧鬨與嘈雜漸漸安靜了下來。

其實今晚,李家的近親們應該要留下來,跟李煒一起守靈的。但大概是因為被揭破了沒有借錢卻想拿錢的事,他們既沒臉見人,又暗恨壞了自家好事的李煒,自然不會留下。

所以此刻,靈堂裡一片冷寂。

李煒發了一會兒呆,忽然肩上一沉。轉頭看去,卻是巫洛陽困得睡著了。

之前巫父來過一次,問她要不要找個地方睡覺。巫洛陽一方麵是覺得自己很難習慣這裡的床,另一方麵也覺得自己有責任陪伴李煒,便拒絕了。

結果還是沒熬住。

好在這個季節不算冷,而且麵前就是火盆,李煒想。

怕驚醒了肩上的人,她放慢了撕紙錢的動作,思緒也開始漫無邊際地飄了起來。

她不知道巫洛陽為什麼會說出那句話,但李煒知道,正是因為那句話,一切就都不一樣了。

那些本來裹挾著她,讓她喘不過氣來,幾乎窒息的壓力,忽然之間都消失了。

這讓李煒輕鬆又茫然。她這個年紀倒大不小,說不懂事,但她已經經曆了兩位至親的死亡,過早地意識到了人生的殘酷,說她懂事,可是對於自己、對於將來,李煒依舊沒有任何概念。

她像是一片被風卷起來的樹葉,沒有方向,沒有目的。

但是此刻,也許是因為肩膀上這一點清晰可辨的重量,李煒終於覺得自己又重新回到了腳踩實地的狀態,不再飄忽和茫然。

未來依舊不知道會是什麼樣子,但是……

她偏頭看了一眼靠在自己身上的人。火光之下,巫洛陽睡得十分安穩,她雖然和李煒同歲,但與灰撲撲的李煒不同,已經顯露出了一種非同一般的美麗,像是落入人間的天使。

大概她真的是天使,李煒心想,所以待在她身邊,才會讓人這麼安心。

……

葬禮結束之後,李煒就帶上自己為數不多的幾件行李,坐上了巫家的車。

村裡不少人都來送她,但李家人一個沒來。

這一點倒是沒有出乎大家的預料,甚至對於他們沒有出現,眾人都覺得這樣反而更好,要不然再鬨一場,也是難看。

反正李煒這一走,估計是不會回來了,跟村裡的這些人很難再有什麼交集,自然也就沒必要再跟他們打交道。

車子很快上路,開了幾個小時,才終於回到巫家所在的冰市。中間還在高速服務區停下來吃了一頓飯,不過李煒沒有胃口,隻喝了一碗蔬菜湯。

一路上,她都表現得很沉默,好在無論是巫父還是巫洛陽,都可以理解她的這種情緒低落。

巫家的房子在市裡最有名的彆墅區,住在這裡的人非富即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