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說顧平生臨走的一番話給學生們提了個醒,但考完放假的雀躍哪是三言兩語能夠遏製住的。
待兩位老師一走,兩間教室立刻如滴水入了油鍋般炸開。
在陶軍的正前方,幾名女生正說著話:“昨晚我做了個好可怕的夢,夢見我自己從床上爬了起來,不受自己控製地往外走,還去了山裡……”
“我也是。”“你們也是嗎?”“好像不止女生,還有男生在前幾天也夢到過類似的事情。”
沒等陶軍細聽清楚,小平頭從旁邊“哇!”一聲鑽了出來。
“……”陶軍無語,“幼不幼稚?”
小平頭才不管幼不幼稚,嘿嘿笑著:“現在才中午,下午去河邊抓魚嘛。”
陶軍:“不了,我要回去學習。”
小平頭霎時跨臉:“班頭你要不要這麼刻苦,反正我們也考不了初中。”
陶軍手一頓,繼續收拾書本:“能考,顧老師說了,我們和縣裡的孩子沒什麼兩樣。”
若換作其他人說這話,小平頭肯定嗤之以鼻。
但顧平生不一樣。
所以他隻是聳了聳鼻子:“那是因為顧老師啥子都不曉得,如果他曉得我們是啥子,可能現在都嚇跑了。”
聽到“嚇跑”兩字,陶軍捏著書包的手狠狠一緊。
“不說顧老師。”小平頭斜視教室裡的其他人,看著一張張青澀小臉上儘是無憂無慮的天真,經不住唉聲歎氣,“連他們都不曉得,像看不到忘了一樣,也不曉得好久才能變回去。”
“……”
沒有聽到回應,小平頭轉過頭來看,發現陶軍已經一言不發地收拾好了書包,拎著就往外走。
“班長!喂!真不去啊?”
回到家,走進大廳,陶軍麵無表情地越過又喝得酩酊大醉的陶明山,轉頭去屋裡。
他沒有單獨的房間,與陶明山睡在一個床上,但往往陶明山都會醉倒在沙發上,所以這張床也能算他的容身之處。
打開背包,攤開書本,陶軍卻遲遲沒有下筆。
在他取得明顯進步後,顧平生曾在扉頁畫下一個笑臉和大拇指,陶軍此刻就看著那圖案發呆。
不行,不能這樣荒廢時間。
陶軍強迫自己看書。
直到臨近快晚飯的點兒,想著陶明山差不多該醒了,他擱下筆,出去透透氣。
一出門就看到了結伴而行的幾個學校同學,看方向,似乎準備偷溜到大人不讓去的堤壩。
本來陶軍沒打算理會,但看他們頭也不回,步調一致,像極了提線木偶,莫名就想到了今天女生在班裡聊天的內容。
他皺了下眉頭。
以防萬一,還是去院裡拎了柴刀,跟在那幾人的後頭。
這些學生好似早已摸清楚了大人巡邏的線路,十分輕易地躲過了監視,持續著僵硬的動作,進入了靠近堤壩的樹林裡。
一走進去,就有人自樹後現身,正是許久不見蹤影的鄭老怪三人。
胡陽奉承道:“這個S級副本簡直就是為鄭老您開設的,有您的能力在,那霍天峰也隻能靠邊兒站!”
於佩芸也不甘示弱,嬌柔地靠在了鄭老怪的身邊:“恐怕他們還像無頭蒼蠅一樣四處找線索呢,哪像我們輕輕鬆鬆,都是多虧了鄭老您。”
不得不說,這些恭維的話讓鄭老怪很受用,他眯了眯眼,看向僵立一旁的學生:“抓一個過來。”
胡陽領命招手,幾根細長的藤蔓將一個學生捆了過來。
那學生被抓來時好像沒了魂兒一樣眼神空洞,直至鄭老怪將手按在他的眉心,眼裡才恢複神誌。一時間看到陌生的三個人,他驚慌不止,下意識蹬腿掙紮:“你們是什麼人……啊啊啊啊啊!!”
零星屍斑浮現於學生的皮膚上,身體各處出現了不同程度的凹陷,表情跟著扭曲起來,痛叫不止。
這便是鄭老怪的技能,通過重複喚起亡者死亡時的記憶來摧殘他們的神誌,等到亡者神智潰散受不了以後,再精神強控住對方為自己所用。
胡陽發出嘖嘖聲:“這些鬼東西看上去死得不輕鬆啊。”
鄭老怪卻突然停止了動作,朝著陶軍藏身的地方怪異一笑:“小朋友,看夠了沒有?”
“……”
“彆裝了,隻要是死了的人,在我眼裡和散著臭味的臭蟲沒什麼兩樣,你身上的屍臭味可大得整片林子都要遮不住了呀——”
陶軍死拽刀把,提刀朝著鄭老怪狠狠砍去!
但他沒能走兩步,跟這些表世界玩家相比,他的作戰經驗實在太少。揮舞的藤蔓宛若巨網,將陶軍牢牢捆住,陶軍費力掙紮,藤蔓卻越捆越緊。
看著陶軍痛得肢體咯吱響也緊咬牙關不肯出聲,鄭老怪眼前一亮:“有意思。”
他本來坐著,此時卻興奮地站了起來,將陶軍從頭審視到腳,充斥著意外之喜:“有意思啊!”
“明明有了A級屍將的實力,現在卻連小小的B級技能都掙不開,你在壓抑自己的本能?簡直愚蠢!”
鄭老怪的本意是求穩,所以才會試驗了兩天才真正動手抓人,沒想到會遇到陶軍這個還沒開竅的屍將!
這要是能為他所用,那將是一大助力!
鄭老怪滿含貪欲地朝陶軍的額頭伸出手:“就讓我來幫你一把。”
“彆擔心孩子,你會和你的前輩們一樣,獲得強大的力量!”
望著離自己越來越近的手掌,陶軍瞳孔震顫。
眼睛倒映死前一幕幕,刹那之間,淩厲的皮帶似乎又打在了他的身體上,他仰頭發出撕心裂肺的嚎叫!
——不,不要……不要讓我看那些!
陶明山發了癲狂,抓住他的頭發一個勁兒地往牆上撞,頭暈目眩中滾燙的煙蒂按在他的手背,又是一聲慘叫破口而出。
——滾開啊啊啊啊啊!
胡陽的藤蔓受著逐漸增長的巨大力道,他有些控製不住,鬢角劃下冷汗,忍不住出聲:“鄭、鄭老,有點不對勁。”
鄭老怪比他更吃力。
他錯估了陶軍的意誌力,看著快要掙脫的小孩,心裡生駭,也不管會不會徹底摧毀他的意念,精神力朝著陶軍猛灌而下。
光怪陸離的記憶片段宛如刀子一般切割進陶軍的大腦,陶軍眼前一片空白。
高挺的頭顱終於栽了下去。
可在鄭老怪等人剛鬆口氣之際,陶軍的頭又再次緩緩抬起。
猩紅雙眼正對上驚慌失色的三人。
如鄭老怪所願,藤蔓再也製不住陶軍,隻見他手臂一展,身上的束縛便如破布碎開。
鄭老怪也是A級,還有技能加持的克鬼屬性,所以他有信心製服同樣A級的陶軍。
卻沒想到,陶軍並非他想的那樣,是個初生的鬼。
再度撿起掉在地上的柴刀,陶軍滿含悲痛:“為什麼要讓我徹底想起來?”
他好不容易才讓自己選擇性遺忘。
隻要不徹底想起來,他就能維持原來的模樣。隻要不徹底想起來,他就還是顧平生眼中的乖小孩。
他死了,他明白。
一直都明白。
可就連這最後的念想老天都不給他了嗎,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