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到人走了之後,顧平生摸了摸下巴:“沒想到是他。”
剛才的那番對話已經讓他認出了伍宏岩的身份。
不說彆的,對方在提到錢時那真情實感的“愛意”,縱觀當初遇上的那隊雇傭兵,顧平生隻在他的身上見到過。
一個人下意識的職業素養做不得假,臭名昭著的狂歡者部落要想偽裝成伍宏岩這樣,恐怕是有一些難度。
第二天的白天,姑且算得上是風平浪靜。
然而這些風平浪靜都是假象,接近傍晚的時候,顧平生從前來送餐的侍應生口中聽到了一個不幸的消息。
一個從早上開始一直龜縮在房間裡的客人餓得實在受不了,在前往餐廳的路上不幸遭到了海星的襲擊,人已經沒了。
這些沒有腦子和思考能力的動物,在爬上遊輪之後變得格外敏銳,很多人都遭了殃。
所以侍應生除了送來飯菜,還送來了一些傷藥。
“巴爾森船長說,發生了這樣不幸的事情,是勒維亞坦號的防備工作沒有做到位,但是請大家放心,一切都會好的。”
對巴爾森船長的保證,顧平生不予置評。
這位船長說出的話前後矛盾,一會兒說勒維亞坦號會負責大家的安全,一會兒又說沒有覺悟就不要踏上這段旅行。
飯菜顧平生收了,不確定安全性,沒有直接食用。
他從自己的行李箱裡拿出了壓縮餅乾,就著礦泉水,像之前那樣,慢條斯理地解決了一餐。
轉眼時間,夜晚已至。
船艙外是反複拍擊在勒維亞坦號的潮浪聲,窗外的月亮被蒙蒙霧氣所蓋住,無形的危險再一次包裹住了這艘航行在寂靜海夜下的輪船。
顧平生躺在床上,將小樹苗收進了自己的上衣口袋裡,手裡拿著《水怪圖鑒》,一邊看著滴答轉動的時針,一邊注意著窗外。
白天的時候,水手幫他看過了昨晚上海星砸在窗戶玻璃上的裂縫。這些玻璃用特殊材質製成,以現有的條件沒有辦法進行更換,不過水手看縫隙不大,拿來了防水的強力膠,勉勉強強算是填補了上去。
或許是處理了許多次相同的事情,水手的技術很嫻熟。顧平生將手掌貼靠在縫隙上,都感受不到從外麵吹來的海風。
為此,他由衷地表示了自己的感謝。
水手當時的眼神有點發直發呆,聽到顧平生的謝聲,短暫地回了神,承諾過後如果顧平生有需要,他還會再來。
滴答。
隨著一聲幾不可聞的輕響,掛鐘上的時針終於指向了十二。
在無形的黏著物消失的一刹那,顧平生立馬凝神,飛快地翻開了《水怪圖鑒》的第頁。
他看到古樸泛黃的紙頁上再次蒙上了一層灰蒙蒙的霧氣,這次的霧氣中,隱約可以聽到如窗外一般海浪翻湧的聲音。
漆黑的線條也在呼吸的間隙,勾勒出如下的文字:
【它們是來自勒維亞坦號上的未亡人……】
窗外突然開始狂風大作,雷霆與巨浪的到來似乎隻在一瞬之間,顧平生聽到了腳步聲。
那些腳步聲,沉重得像是重病的人在提步慢行。每一個腳步踩在地板上,都帶著極其清脆的水聲。
——那種有人不小心掉進了池塘裡,爬上岸之後,水從浸濕的衣服裡嘩啦啦淌在地上的水聲。
顧平生轉手握緊了身邊的手杖。
隻是為了預防那些神出鬼沒的海星,他把房間的亮度調到了最高一檔,要是現在突然關燈,隻會告訴過來的人自己已經發現它了。
顧平生便按兵不動,等等看外麵的家夥究竟想要做什麼。
結果卻往著最壞的情況發展。
這一條走廊上不止有顧平生的房間,可對方有著極其明確的目標,它從走廊的另一頭徑直走來,雖然腳步緩慢,但始終沒有偏離,一直走到顧平生的房間前才停下。
“你好,陸先生。”對方出聲,嗓音中帶著含糊不清的水聲,“我想問一問,白天給你修補的窗戶,有沒有出現開裂的情況?”
顧平生擰眉斟酌著,不知道要不要回答。
就在此時,船體在一個猛烈的巨浪拍擊中倏然搖晃了一下。
伴隨著巨浪而來的,是一道劃破海麵的雷霆。
“轟隆隆——!”
雷聲轟鳴,慘白的電光甚至壓過了白熾燈的強光。
顧平生的臉明明背對著窗外,卻好像被那耀眼的電光閃了一下眼睛,在刺痛中快速地眨了下眼。
僅僅是眨了這下眼的功夫。
潔白的牆壁變成了被腐壞的木板,頭頂的白熾燈變成了結滿油垢的燈盞,昏黃的燈光照亮了昏暗的室內,濃鬱的海腥味從牆上、地板上、天花板上,幾乎是四麵八方彌漫開來。
顧平生看著眼前的豪華遊輪,倏然變成了一艘古老陳舊的木船,陡然有了一種不祥的預感,扭頭看向房門。
變幻了場景之後,擋在水手麵前的也不再是那扇密不透風的不鏽鋼門,甚至於那扇木門中間還裂開了一道偌大的縫。
水手右邊眼珠子已經腐壞,指甲殼大小的螃蟹掛在上麵,用鉗子夾肉吃,而水手渾然不覺。
他用另一顆宛若黑窟窿般的眼睛對著縫隙朝裡麵看,發現顧平生的時候,驀地露出了陰森森的笑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