刑野和那嬉皮笑臉的人對視一眼,似乎早有預料地將手伸進了衣服裡。
這讓暗處本打算出麵的顧平生動作一停。
“要多少?”刑野說話的語氣就像是在問今天吃什麼那麼平常。
流氓男生還真就好好地想了一會兒,比出兩根手指:“姑娘家想要一條漂亮的裙子,你照著這個數多給一點。”
刑野淡淡地睨向他,拿出折疊成一遝的錢:“我隻有這麼多,要或者不要。”
流氓男生半信半疑地打量著他,直到刑野隱隱露出不耐煩的模樣,才將那遝錢給撈了過來,嘟囔著:“這也太少了吧,真的沒有了?”
“姑媽不至於就給你這麼一點,我記得你不是還有獎學金……”
刑野任他在自己的身上東摸西找,直到流氓男生徹底露出遺憾的表情,不客氣地將他一把推開:“好了,你可以離開了。”
流氓男生看他有點急切的模樣,突然發現了端倪,挑起眉頭:“今天這麼沒耐心,你是不是急著去見什麼人?”
他摸著下巴,狐疑的眼神像是掃描儀一樣將刑野從頭看到尾,刑野懶得理他,轉過身就要走。
“我知道了!”流氓男生一拍巴掌,“是不是最近來到你們班上的那個新老師?我聽說你兩走得挺近。”
他露出篤定的笑容,果不其然刑野的腳步一頓,偏頭冷冷地看著他:“你聽誰說的?”
“大家都在說,隻是學生和老師走得近而已,這有什麼不可告人的。”流氓男生順口那麼一提,“怕就怕在那人是姑母特意安排在你身邊的監視者,又辜負了你的一腔情誼咯。”
刑野的腦袋微微垂下。
彼時天空劃過一片雲彩,遮住了頭頂的日光,陰影大片掠過,像是少年站在了黑暗中,眸色都不由自主地暗沉下去。
他雙手微攥成拳,渾身上下的肌肉線條都繃得死緊,看起來正處於忍耐的邊緣。
但最終,刑野隻是吐出了毫無情緒的四個字:“和你無關。”
“彆多想嘛。”流氓男生無所謂地甩了甩手裡的那疊錢,“我隻是收了你的錢,所以關心你一下而已。”
“如果你需要的話,我可以幫你試探下那個人的底細,一來就可以引起那麼大的動靜,你確定這樣的人物會甘心在這麼一所學校裡當個普通老師?”
看刑野默不作聲,他樂嗬嗬地說道:“是吧,像你媽那樣精明一點沒什麼壞處,這世界上沒有誰靠得住,要不是當初你媽起了疑心找個私家偵探過來,也不會知道你爸在她流產之後就急不可耐地找了個小三。”
“刑啟明,你說夠了沒有?”
刑野突然打斷了他的話,清冷稚嫩的臉上滿是嘲諷:“一個混跡街頭的二流子,也不照照鏡子看一看自己變成了個什麼東西,我媽我爸是什麼樣子,輪得到你來說。”
流氓男生也就是刑啟明,嘴角弧度慢慢地消減下去。
“全家人都知道的醜聞,我憑什麼不能說?”刑啟明的臉上重新掛上了惡意的笑,“你爸婚內出軌,你媽門前撒潑拿孩子當威脅結果把自己搞流產,我說——”
刑野一拳頭砸了過來!
刑啟明被他打得腦袋偏了過去,瞳孔瞬間門一縮,飛快轉身接住了刑野的下一記拳頭,陰狠地說道:“你說我不是個東西,你又算是個什麼玩意,新來的老師知道你是個弄虛作假的垃圾嗎,啊?”
“你的獎杯,你的獎狀,都是你媽找關係賄賂評委買來的。學校同學知道你能夠解決掉那些鬨事的小混混,將你當成男神看,可他們不知道,那些小混混原本就是你花錢雇來的人!”
兩人扭打成一團,刑啟明找準機會拽住了他的衣襟,惡毒地嘲笑他:“就為了表麵的名聲,為了讓你父親高看你一眼,你就乾出這種事情來,你看你臟不臟,刑野,臟不臟?”
刑野不言不語,但是雙眼已經變得通紅,他手上下了狠勁兒。刑啟明一時不察被彆住了小腿,又被刑野狠狠地摜倒在地。
刑啟明想要起身,突然一個尖銳的物體抵在了他的脖子上,低頭一看,是刑野拿著不知道從哪兒找來的尖石頭。
刑野紅眼看他,一字一頓地說道:“你說夠了沒有。”
兩個少年都有些氣喘,齜牙咧嘴,互相像是看仇人一樣看著對方。
刑啟明猛地一揮手,打在了刑野的手上,刑野沒能握住的石頭飛去一旁,刑啟明趁機又提起一腳,將他大力踹開。
刑野一動不動,被踹到摔坐在地上,刑啟明剛準備站起來,聽到人冷聲自厭地說道:“你說得沒錯,我確實是爛透了。”
刑啟明剛剛撐起來的身體一頓,拍掉身上的灰,混合著泥土和灰的手按在刑野不再一絲不苟的頭發上,也將那腦袋抹得滿是灰和土。
完後他拿著錢,顛顛兒地離開了。
刑野坐在地上,雙手抱著自己的膝蓋,半響也沒有站起來,直到有一隻寬厚且溫暖的手搭在了他臟兮兮的腦袋上。
身後的人沒有開口,刑野的身體卻狠狠地顫了一下,自暴自棄地說道:“你都聽見了吧?”
顧平生一早就來了,剛才他們交談的內容,他一字不落地聽到了耳朵裡。
刑野的拳頭再一次攥緊,趕在顧平生開口詢問之前,麵無表情地吐露了真情:“他說的都是真的,我沒有你說的那麼厲害,所有的名譽都是假的,花錢買名聲罷了。”
情理上,顧平生不覺得刑野會是個弄虛作假的人,包括安排人惹事最後自己出麵解圍,沒有造成傷亡還好,一旦出現了什麼負麵影響,已經不是單純用人品道德可以解釋得清的了。
但是刑野根本沒有反駁,乾脆地承認了這件事,低垂頭的時候,心虛、無奈、自我厭惡,都成了不成文的明晃晃證據。
難怪他在刑野的房間門裡沒有看到掛起來的獎狀,也難怪他昨晚誇獎刑野的時候,對方會覺得不自在。
刑野將頭埋在自己的臂彎,就像是等待審判的罪人,根本不敢去看顧平生的臉色。
良久,他聽到頭頂傳來無奈的輕歎聲,顧平生的手溢出金色光芒,幫助少年清洗了身上的臟汙。
“那些真的是你做的?”
刑野抿唇:“……是。”
“沒有內情?”
刑野撇頭。
“沒有苦衷?”
刑野埋頭。
在顧平生的印象中,刑野一直是一個特彆驕傲的人。因為驕傲,所以不會耍陰招,要弄人也是明目張膽地弄。因為驕傲,所以信守承諾,不屑於虛假謊言。
而如今,他看著頭幾乎快低到塵埃裡的少年,見識到了刑野曾經極其不堪的一麵。
刑野的心跳速度特彆快,手心甚至滲出了汗。他可以想象到在此之後顧平生一定會對他露出厭惡的神情,因為站在自己麵前的男人看起來是那麼的風光霽月。
他是一個壞小孩,一個爛小孩,那麼臟,那麼可惡。
怎麼配得上顧平生的看重?
哪曾想,眼看著快要走到食堂了,顧平生也沒有遠離他,也沒有一句半句的指責。
這到底是為什麼?
通過顧平生剛才那一瞬間門的微表情,刑野知道,對方完全不認同這樣的事情,甚至可以說是反感的,既然這樣,為什麼不像知道真相的其他人一樣,大聲痛罵他?
突然,顧平生停下了腳步。
刑野不明所以地看過去,隻見顧平生拍了拍他的後腦勺,看向人來人往的食堂:“那裡的人很多,你現在就有機會向全校的師生闡述清楚,你的優秀是弄虛作假得來的。”
刑野聞言,似乎不相信自己剛才聽到的話,直愣愣地和顧平生對視。
然而顧平生隻是溫和地看著他,柔聲詢問道:“要去做嗎?”
刑野腦子裡進行著天人交戰,他覺得顧平生的提議瘋狂極了,因為暗地裡的醃臢事一旦暴露出來,自己就會身敗名裂。
可是,在這樣的恥辱下,他居然瘋狂地心動了。
有一種解脫,有一種輕鬆,讓他不受控製地朝著人群的方向走去。
刑野的心跳再次如同洶湧的波濤一樣起伏不定,腦子裡擠滿了事情暴露之後,同學們是會厭惡還是會唾棄?老師們又會用什麼樣的眼光看著他?
還有媽媽,知道自己壞了自己的名聲,她一定會變得非常生氣。
刑野突然停住了腳步。
顧平生抬眼看去,隻見少年深深地吸了一口氣,轉過頭來期許地看著他:“老師,如果一會兒我被人罵,你會離開嗎?”
“不會。”顧平生說道,“我一直都在你的身後。”
刑野從他的話中獲得了無限的勇氣。
剛才和刑啟明打架時候的傷痕和殘留在身上的汙漬,顧平生已經幫他清理掉了,所以此時的少年看起來還是一副儀表堂堂的姿態。
他的人緣一直都不錯,看到他之後,周圍的學生眼睛一亮,高興地和他打招呼。
“是學生會長。”“會長怎麼這麼晚才過來?”……
一想到一會兒這些對他友好相對的同學,會在下一刻鄙棄地看著他,刑野的心情就極其難受,可是與之同時,那種想要傾述的欲望更強烈了。
那才是他該有的下場,才是他應該得到的解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