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7章 哀寂夜(2 / 2)

顧平生打開箱子,璀璨的金光直接鑽入他的左眼。

隨著光芒的融入,左眼裡裡外外都爆發出一股令人舒心的暖意,顧平生情不自禁地發出喟歎。

他抬眼朝天上望去,昏暗的天空撥開了重重陰霾,令他一眼就看到了世界外的星穹宇宙,也看到了他下一個要去的地方。

顧平生的金瞳熠熠生輝,一臉淡然地對零說道:“走吧。”

零清楚地發現,顧平生的語氣變了個樣,有如遠古的深海,看似平靜溫和的海麵下蘊含著翻湧的波濤,令人下意識地心生畏懼。

現在的他,更加趨向於零所認識的那個祂,仁慈卻冷漠的神明。

顧平生將手放在了零的肩膀上,隻消一個呼吸的時間,兩人眼前的風景就全然變了一個樣。

千萬顆星辰彙集在兩人的頭頂,編織出

一條光彩奪目的銀河。零猛地反應過來太空之中沒有氧氣,剛準備捂住口鼻,卻發現自己可以自由呼吸。

顧平生在傳送兩人的時候已經考慮到了這個問題,現在的他可能不太需要氧氣,但是零還沒有突破生物的範疇。

顧平生仰頭,再一次看到了時空縫隙中看到的光景。

魔物滋生的放逐之地,亡魂徘徊的地獄邊境,哪怕是伊甸園也無法染指,隻有神明之軀才能在這裡安然前行。顧平生踏上這片荒蕪的土地,這一次,不需要過去的他幫忙,他也能夠看到被困於世界裂縫中的亡魂。

顧平生順勢要救下對方,不過在他動手之前,已經有一隻白色的鳥兒撲扇翅膀,不算尖銳的喙咬住亡魂的一角,將其從裂縫中救起。

白鳥孜孜不倦地救著這些亡魂,甚至沒有注意到顧平生的到來。

直到顧平生走近,白鳥從像是突然發現了什麼一樣,興奮至極地高鳴一聲,連續拍打翅膀,迫不及待地俯衝向顧平生,乍一看好像一顆微縮的太陽朝著他奔來。

在白鳥將要恢複本貌回歸顧平生的身體之前,顧平生啟唇淡淡地說了一聲:“停。”

白鳥在半空刹停。

它茫然無比,扇動翅膀繞著顧平生飛舞,不知道主人為什麼要拒絕接收它。

顧平生卻伸出手來,捏了一下耳畔的黑貓耳釘。

幾乎是同一時間,從耳釘中溢出一縷黑色的輕風,輕風落在顧平生的麵前,拔地變成了一股猛烈的小型颶風。沒等颶風散去,刑野從中衝了出來,一把將顧平生摟進了懷裡。

再一次地見麵,刑野幾乎要壓抑不住自己的怒火,咬牙切齒,每一個字都像是從齒縫中擠出來的一樣:“我就不該這麼縱容你亂來。”

好半天,刑野沒能得到回應。

他才意識到這裡正是放逐之地,顧平生的身邊多了一個似乎有點熟悉的人,而他懷裡巧言善辯的小騙子這會兒沉默得詭異。

和最後一個比起來,前兩個都不重要,刑野連忙低頭去看顧平生的反應,卻看到了讓他心驚的一幕。

“你怎麼了……欸,彆……”

沒能讓刑野說出口的那個字是“哭”。

多麼不可思議,無論是張勳還是顧平生,都是外表柔軟內心堅硬如鐵的人物,掉眼淚這種事放在他們的身上,簡直堪稱靈異事件。

顧平生不至於真的在刑野麵前哭出來,他頂多就是眼中濕潤了一層,揚起唇角說道:“我找到救你的辦法了。”

顧平生的手貼在刑野的胸口。他的一隻眼睛看見刑野筆直的腰腹,另一隻眼睛卻透過了表麵,看到裡麵破碎不堪的內殼。

“隻要能夠成為神明,我就能填補這裡麵的虧空。”

刑野好似明白了他的意思,顧平生接著話鋒一轉:“但是重回神明的狀態,會讓我喪失人性,喪失人類的情感。”

心臟原本是在封印的狀態中,為了不再讓顧平生受到情感的蒙蔽而做出錯誤的選擇,它自動解封,衍生出了顧平生夢中的張勳。

過去的自己看出其中的蹊蹺,所以將顧平生將要離開的時候無聲問他:你有沒有做好準備,承受住這一切?

接受神明的身份,擯棄那些羸弱的情感,重掌你身為神明的職責,為萬千魂靈引路。

顧平生在時空隧道中沒有得出答案,而現在,他想他知道了答案。

神核獨一無二,刑野破碎掉的神核無法重塑,但是對方成神的契機是銀白色十字架,是對自己的信仰,回歸神明狀態的他可以幫刑野重塑信仰。

聽到顧平生的話,刑野的心臟咯噔一下,一股似曾相識的熟悉感讓他的嘴唇抿成了一條冰冷的直線。

他似乎能猜出顧平生接下來要說什麼,無疑是對方要再一次做出犧牲。

但是顧平生拉住了他。

“如果是神明狀態下的我,我不能保證自己會做出什麼樣的選擇。”

骨節分明的手掌與刑野寬厚的手交握在了一起,顧平生牽著刑野的手放在自己的心口上,對直望向刑野的眼睛:“所以這一次,由你來掌管這把封印的‘鑰匙’。”

“等我處理好伊甸園,處理好被他們掌控的世界,是封印我的人性,還是解開它,由你來決定。”

“報告!排查結果出來了,沒有發現異常數據源(顧平生)的蹤跡!”

“那就繼續查!往前翻兩年、五年、十年所有的異常數據報告,就是挖地三尺也要把他給我挖出來!”

“觀測體顧平生最初活躍在《逃離道家村》副本中,那個時候就已經出現了異常狀況,為什麼現在都沒有上報!”

“因為中央主係統在此期間受到異變體(刑野)的重創,防火牆與防空係統陷入癱瘓,重要資料幾乎全部丟失!中央主係統沒有檢測出問題,觀測人員就沒有上報……”

“該死的!這些酒囊飯桶!”

周圍身穿製服的人忙忙碌碌,基地負責人正在罵罵咧咧,而他的手下大氣也不敢出一下,任由自己的頂頭上司把自己罵得狗血淋頭。

但是再一眨眼的時間,周圍的景象變了。

夕陽遙掛在天際線的邊緣,暮色沉沉。更遠的地方屹立著一座宏偉高大的教堂,悠揚的鐘聲從中傳來,長椅邊上的白鴿聽到嘈雜的人聲,撲騰雪白的翅膀騰飛向昏黃的高空。

手下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忍不住用力地揉了揉,可是不管他揉多久,眼前都是那突然變幻的場景。

和他同樣感到不敢置信的還有很多人,其中就包括他的上司。從熟悉的場景跳躍到一個完全陌生的景象之中,他們無一不驚詫恐慌。

手下和他的上司是實驗基地的人,還有他們許多同事,見慣了離奇詭譎的場景,可以很快地鎮定下來,但是那些成天吃喝玩樂隻知道享受的貴族就不一樣了。

這些位於高位的人知道伊甸園正在進行一些不可告人的實驗,還以為自己被拖入了其中成為實驗品,看到實驗基地的人,開口就猙獰了麵色:“你們——”

重錘敲擊木桌的脆響傳出,打斷了現場嘈雜的聲音。

所有人看向聲源,視線卻直直地撞見一雙璀璨的金瞳,難以抵擋的壓迫感讓他們彎下膝蓋,重重地跪在了地板上。

在場的眾人感到了前所未有的恐慌,可是當他們想要反抗的時候,卻發現自己張嘴隻能說出一句話:“我將向您懺悔!”

頂上的存在用無波無瀾的眼神看著他們,宛如站在無法企及的峰頂俯視地上

的螻蟻。

“陳述你的罪過。”

於是第一個人開始不受控製地講述,他的額上一直朝外冒著冷汗,嘴裡喋喋不休,從他親手殺死自己的雙親,謀害兄弟姐妹,到參與投資一項羊肉廠計劃,親手敲定了“兩腳羊”的虜獲方案。

當他述說完之後,膝蓋下猛然傳來滾燙的被燒灼的劇痛,低頭一看,地板不知道什麼時候破了個窟窿,黑色的火焰從中冒出,地獄的惡鬼露出森森白骨。

當事人忍不住驚叫:“這是什麼?啊——!”

他被無數雙白骨拽進了熊熊燃燒的火焰中,地板沒有封閉,讓跪在他身邊的人清楚看到火焰是如何燒灼上他的身體,讓他在痛苦中化為焦炭。

旁邊的人膽戰心驚,直到他也開始不受控製地說話。

在場的人足夠多,一眼望去,黑壓壓地連成一片,近乎看不到頭。看著前麵一個個掉入火坑,恐懼的情緒如同寒潮降臨一般刮向在場的所有人。

認識的不認識的,親近的討厭的,敬畏的唾棄的……沒用多久他們發現,在場的似乎都是伊甸園上層的人!

是誰要對他們下手?!

更重要的是站在頂上俯視著他們的人,斜日的餘暉映照而下,讓他們看不清遠處的人長什麼模樣,但是那從火坑中不時傳來淒厲哀嚎時時刻刻在提醒著他們不妙的處境。

終於,後方尚且理智的人打量四周,從那極具代表性的建築物和風景中看出了什麼。

教堂與白鴿,富有神性的場景,而地下熊熊燃燒的烈火與惡鬼,好似正等待著惡人付諸的地獄。

再看那遠處無法直視的存在,一個十分驚駭的想法從他的心底生成,他倉惶地抬起頭來,正巧頂上的人似有所感地垂眸看向了他。

那雙金瞳仍舊奪目寧靜:“你似乎有話要說。”

那人突然發現自己能夠發出聲音,迫切地開口喊道:“您不能殺了我們!”

他沒有詢問顧平生的身份,因為在他看來那是無謂的舉動,他忍著心中的慌張快速說道:“我們確實犯下了無法饒恕的罪過,但是如果我們死了,中央主係統無人維護,每個試煉場都會徹底崩盤,會有很多人喪命!”

“神啊,您怎能忍心能夠看到世間生靈塗炭!”

當“神”之一字出口的時候,一切的迷霧都得到了揭曉,恐懼中的人們或是恍然大悟,或是瞳孔震顫,他們想要如同發聲的人一樣開口為自己辯駁,卻無從發聲。

顧平生定定地看著那人,他的沉默似乎讓對方看到了希望的曙光,可是等他準備再一次開口的時候,卻發現自己無法出聲。

“得到希望再被打破的感覺不好受吧。”顧平生淡淡地說道,“在此之前,有多少人得到了係統給予的虛假希望?”

那人心神一顫。

他是《造神計劃》的分部負責人,荒誕世界最初的模樣由他來擬定塑造,顧平生一說,他近乎下意識地想到了編譯進係統的那一句話。

【死亡不是終點,你們會在另一個世界獲得新生。】

然而玩家未曾想到,等待在前方的不是新生,是一個嶄新的地獄,而地獄儘頭的墓地刻著他們的碑銘。

“伊甸園停擺,或許會有很多影響,但那樣的影響和你們繼續造成的罪孽比起來,也將變得不值一提。”

顧平生低頭看向那一雙雙染著畏色的眼睛:“這世上有許許多多的人,大千世界中有更加優異的存在,他們足以頂替上伊甸園空出的位置,而那是我需要考慮的問題,和你們在座的人都無關。”

“唔唔唔——!”

“你們不需要一場聲勢浩大的葬禮,無聲地爛在淤泥裡,被火焰燒灼殆儘,不給任何反抗翻盤的機會,就是你們最好的結局。”

審判仍在進行。

夕陽沉入天際線中,世界陷入短暫的黑暗,然後不知過了多長時間,一點橙紅的光亮從地平線上冒頭,那是翌日的太陽正在升起。

世間迎來黎明。

(正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