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個決定。
花綠萼深思熟慮的好幾秒呢。
親娘對變態有血脈壓製——
不知道出於什麼原因, 奚浮玉在老夫人跟前,聽話又孝順。
有點事事順著的愚孝。
像在刻意完成什麼任務。
那對花綠萼就一件極好的事了。
她能借著成親離開奚浮玉!
反正奚浮玉目前不會反抗親娘。
至於成親。
她與誰成親都無所謂,也做好了一輩子不成親的打算, 但現實變幻莫測,奚謹又難得合眼緣,成了親, 紅塵中走一遭倒也不錯。
凡人壽命不過百年,權當大夢一場。
狐狸精總要開開葷的嘛。
當然了, 小狐狸沒有武斷專行。
還考慮到奚謹的意願。
所以,“奚公子若是願意娶, 我便嫁。”
奚浮玉一怔,神色莫測。
奚謹則是徹底愣住。
他看著花綠萼, 企圖找到開玩笑的痕跡,但是沒有。
她很認真。
那雙狐狸眼浸著盈盈水光,純澈晶亮, 離近了還能看到妖冶的藍色,宛如泛著粼粼波光的潭水。
可她眼中沒有他。
奚謹從來沒有什麼念想。
可這一刻,上天將機會送到他手中, 他隻想卑劣的抓住,攥緊, 一點也不鬆開。
然後,讓那雙漂亮多情的狐狸眼出現他的身影。
他極為珍重的看了眼花綠萼, 道,“我願意。”
老夫人眉開眼笑,“好好好,那就定在這個月的十三號,是個黃道吉日。”
那不就是大後天嗎?
這能辦個什麼像樣的婚事?
花綠萼沒想那麼多, 一口應下,“好啊。”
奚謹想說的話便都咽了回去。
老夫人又道,“既然花小姐與我們奚家有緣,又是孤身一人,不如我認花小姐作女兒,從奚家出嫁,也好為花小姐備一份嫁妝。”
這可真是仁至義儘了。
花綠萼笑了聲。
說不出的嘲弄與譏諷。
奚浮玉淡淡道,“母親福薄,認花小姐做女兒,壓不住這滔天福運。”
四族之中,最妖孽的便是花綠萼。
奚浮玉不知內情,但聽過一點。
凡間一遭曆劫回來。
妖族小殿下花九疑,突破玄極境,步入地極一境。
要知道,在去凡間之前。
花綠萼僅僅隻有黃極三境,正渡玄極境的雷劫——結果是妖丹破碎,境界下跌,連金丹期修士都比不過。
可不過一年,便一跳三階。
浴火重生,涅槃歸來。
這福氣,奚老夫人接不住。
誰也接不住。
奚浮玉的視線若有似無的掠過奚謹。
老夫人氣的差點撅過去。
就沒見過說親娘福薄的,她瞪了奚浮玉一眼,又極為厭惡的剮了眼花綠萼,“今天不早了,都早點休息,散了吧。”
“奚謹也先休息幾天,顧著婚事。”
一碗水端平的又瞪了柳姨娘,隨即帶著仍然渾渾噩噩的奚景行離開。
丟人現眼的玩意兒。
等人走的差不多了,奚浮玉淡漠的看了花綠萼眼,傳音入耳,“還不走?”
花綠萼:…………
就知道不會這麼輕易擺脫變態。
她無語的站起身。
奚謹疑惑看她。
他有好多話想和花綠萼講。
花綠萼摸了摸兜,掏出一塊全新的通訊玉簡,“你按著兩邊折一下,中間就會出現一個白到透明的屏幕。”
目前這個屏幕什麼也沒有。
花綠萼幫他寫了個[謹]字作為名稱,“這個名字你可以自己改。”
又拿出自己的玉簡與他的碰了下,屏幕便出現了[啾啾]兩個字。
“這個是我,你想與我聯係,便直接按我的名字,按兩下可以寫字傳訊,按一下可以與我通話。”
奚謹輕輕念:“啾啾?”
他聲音低又啞,磁性十足。
念“啾啾”這個名字,憑白添了幾分繾綣。
花綠萼不自覺摸了摸耳朵,含糊解釋:“我小時候沒學會說話的時候,念自己名字念九九,發音也不準,後來他們就喊我啾啾了。”
奚謹聽的專注。
他握著玉簡,手心滾燙。
燒到了胸腔,卻還希望這熾熱更加猛烈些,哪怕疼痛也好,好叫他感受到真實。
*
玉衡齋
花綠萼隱匿身形跟著奚浮玉進了院子。
三公子不說話。
小狐狸也不開口。
兩個非人的物種站在院子吹了一刻鐘的冷風。
花綠萼打了個哈欠,熬不住了,“三公子,我困了。”
奚浮玉眼尾冷冷掃過她,“馬上要成親了,小殿下還睡得著嗎?”
心魔幽幽道:“許是急著回去與奚謹密談呢。”
花綠萼哪知道奚浮玉想的什麼,耷拉著小腦袋,看上去委屈極了。
奚浮玉優雅的抻了下寬袖:“說起來,小殿下大仇未報,竟還有心考慮兒女私情,倒是令我刮目相看。”
花綠萼:…………你這話怪陰陽怪氣的。
“他胸又那麼漂亮,做飯又那麼好吃,我怎麼忍得住。”
還能正大光明的蹭妖丹。
還能借此離開神經病。
小狐狸理直氣壯的挺胸,“而且這都是因為你,是你說契約未完,讓我留在玉衡齋的,若非如此,我又怎麼能這麼巧妙的遇到奚謹。”
她幽幽總結:“我與奚謹的緣,始於三公子呢。”
奚浮玉眸色莫測,最終全是冷然,似乎又浮出淡淡的紅,握住她下巴,“小殿下最近很猖狂。”
他手掌大,幾乎握住了花綠萼半張臉。
她蹙眉,抬手就去扯奚浮玉的手。
發什麼病??
明明之前言語冒犯次數多之又多,惱怒到極致甚至揚言要殺了他,也沒見發怒,今天怎麼……
花綠萼一驚,冒出一個駭人的想法,很快又壓了下去。
更想快點成親了。
她扯著奚浮玉的手,斟酌語言,“三公子,此事是你娘親定下的,三公子朝我發什麼火……喔!”
奚浮玉掐著她下巴的手沒被扯下,反而是纏在手心的布帶被扯斷。
她下巴忽地一疼,像是被什麼狠狠咬了口。
花綠萼瞬間就明白了。
是奚浮玉掌心的那張嘴。
可惡。
正經人誰手心長嘴。
她都聞到血腥味了,語調疼的發顫:“鬆開,疼。”
那張嘴倒也真的鬆開了。
不咬了,改成舔舐。
一點一點將下巴溢出的血液舔舐乾淨,甚至還貪婪的舔到了她下唇。
花綠萼惱怒不已,想罵人,但看奚浮玉整顆眼球完全變紅,充斥著驚人的欲望——
是一種極其複雜的欲望。
毀滅的,暴虐的,危險且亢奮的欲望。
他自己也許沒意識到。
花綠萼也不想點醒他,就這麼僵著身子,下巴落在她掌心被迫抬起,纖細的腰身,脆弱的脖頸拉出優美又誘人的曲線。
她眼角溢出生理淚水,眸波瀲灩,看上去柔弱可欺,語氣卻冷,“你是狗嗎,奚浮玉?”
這般反差。
奚浮玉掌心的那張嘴陰沉沉笑道:“真想把小殿下的骨頭抽出來。”
花綠萼後背發涼,“你到底是什麼?”
“我是奚浮玉啊。”他說。
是奚浮玉內心所有念想的化身。
是奚浮玉礙於身份,禮節,道德,不願意宣之於口的念想。
奚浮玉也笑著問:“小殿下覺得我是什麼?”
他鬆開花綠萼的下巴,從花綠萼手中抽出布帶,重新一圈圈纏繞在手掌。
花綠萼呼吸急促了些,“你生心魔了。”
奚浮玉目光落在她下巴發白的傷口,拿著布帶尾端幫她擦乾淨津液,又幫她塗了藥膏:“這不是心魔,這就是我。”
花綠萼見過生了心魔的修士或者仙族。
他們的眼睛會變紅,但隻是角膜變紅,依舊是白眼球。
奚浮玉不同,他是整顆眼球全部變成暗紅色,瞳仁是冰冷的黑。
像傳說中深淵裡的怪物。
詭異,陰森。
看一眼便心生寒意。
而且,而且他身體還會異變。
花綠萼忍不住問,“你腳底,會不會長嘴巴?”
奚浮玉:“……”
本來挺嚴肅緊張的氛圍,花綠萼腦補腳底長嘴的情況,努力好久,才沒笑出來。
奚浮玉右手的聲音透過尚未纏好的布帶傳出,“我渾身上下都可以長嘴。”
“我也可以異變成任何你能想象到的東西。”
奚浮玉攥緊手。
花綠萼眨眨眼,“我沒有想象任何東西。”
奚浮玉眸色淺淡,那抹紅又妖又冷。
花綠萼忙說,“我先回房了。”
見他沒有阻攔,加快腳步回到了房間,小腦袋烏七八糟的亂想。
哪兒都能長嘴啊。
能異變成任何模樣啊。
怪,怪刺激的。
花綠萼捧著小葫蘆喝了兩口日常補藥,滿腦子積極向上又正經的想法。
可以了。
睡覺。
*
奚浮玉回了房,沒有點燈。
他夜視能力好,倒也不需要借光,況且這會兒並不需要光。
閉了閉眼,神識落在花綠萼身上。
她已經睡了。
另一邊奚謹還握著玉簡,正在刪刪減減,寫他想要與花綠萼說的話。
左手的布帶慢慢接下來,心魔釋放出來,“花綠萼也沒多喜歡奚謹,恐怕是想借此離開。”
右手道,“她的血真好喝。”
奚浮玉:“再亂吃東西,我就割了你舌頭。”
右手笑了起來,“我不就是你,是你想吃,與我何乾?”
奚浮玉不欲多談這個話題。
心魔又問,“就要看著她嫁人嗎?”
那道清潤的心魔仍然溫和,“前世小殿下與奚謹亦有因果,還將他帶回了歸墟,成親倒也合適。”
“也好趁機斷了兄長的念想。”
他話鋒突地一轉。
“況且,妖族小殿下怎麼願意真成親呢?”
其他心魔皆是附和。
場麵一時有幾分怪異,分明都是自己的念想,分明所有的想法殊途同歸,卻生出了四道不同的心魔。
忽而有一道心魔說。
“前世兄長喜歡花綠萼,今生仍然喜歡,若是沒我們橫插一腳,這救命之恩該落在兄長頭上。”
“確實蹊蹺,追殺花綠萼的妖族修為甚高,奚景行毫無修為,怎麼能救她?”
那心魔嗤笑一聲,“你明知我的意思是,你斷了奚景行的姻緣線。”
雖然未必會成。
可畢竟是奚景行的姻緣線。
荒謬。
奚浮玉心想。
不管是哪段姻緣,都荒謬至極。
他閉上眼睛,靈府燃起藍色幽火,將所有心魔燒的乾乾淨淨。
*
翌日。
花綠萼醒來就看到了玉簡的消息。
她用的是全新的通訊玉簡。
之前用的那個已經毀了,防止二長老借此找到她。
所以這裡麵通訊人隻有奚謹。
倒是顯得特殊起來。
她點開奚謹發的通訊。
也不長。
就一句話。
[可以當麵聊聊嗎?]
要成親了,是該聊聊。
她與奚謹約在了奚謹家裡,並非奚府的下人院。
花綠萼出了奚府,黏在她身上的神識便轉瞬消散。
是奚浮玉的神識。
他的神識雖然覆蓋整個奚府,但主要是為了保護奚家,所以並不窺探其他人的生活。
但卻如影隨形,每時每刻都黏在她身上。
處在他的監視之下。
花綠萼沒法習慣這種監控,隻能儘力忽略,所以在奚府,她的五感是自動削弱了些的。
正因為如此,昨夜奚景行靠近,之前有婆子看到她從奚謹房間出來,她才沒第一時間發現。
思來想去,還是怪奚浮玉。
奚謹家門前也有一顆槐樹。
雖然枯敗,但不難看出曾經的枝繁葉茂。
花綠萼若有所思的看了眼,又慢吞吞收回視線,踏入奚謹家門,才顯出身形。
“我來了。”
奚謹等她的時間,已經把院子裡裡外外打掃了一遍。
他父母死的早,都是跟著師父學廚藝,往常也跟著師父住。
已經許久沒回家了。
奚謹也沒怎麼把家當家,他漂泊了十幾年,如今才剛剛有家的概念。
他又將椅子擦了一遍,“你坐,我煮了豬肉餡的餛飩,要不要吃?”
花綠萼嗯嗯點頭,“好呀好呀。”
天。
誰能在大清早沒吃飯的時候,拒絕一碗熱氣騰騰,又香味撲鼻的小餛飩呢!
小狐狸吃的實在是太滿足了,又有點不好意思,“你不吃嗎?”
奚謹:“我吃過了。”
花綠萼唔了聲,也不知道他說的真假,“那你再拿個碗,我們一起吃,一起吃才有意思呢。”
奚謹又去拿了個碗,原本飄忽不定的心情頓時安穩了不少。
餛飩個頭不大,於奚謹來說,一口一個,很快就吃完了。
他視線不自覺看向花綠萼。
她紅潤的唇微微嘟起來,吹了吹餛飩的熱氣,秀氣的咬了一小口,緊接著眸色亮了亮,好似嘗到了什麼絕世美味一般。
奚謹灌了口涼茶。
花綠萼:“你是有什麼事要和我說嗎?”
奚謹抿了下唇,猶疑道,“關於婚事……”
花綠萼懂了:“你想拒絕我。”
昨天他沒有當眾拒絕,恐怕是為了給她留幾分臉麵。
她說,“你如果不願意……”
“沒有。”
她話還沒說完,就被奚謹打斷,“我隻是擔心委屈你了。”
“我們人間的婚事沒有這麼趕的。”
“流程也很多,複雜的很。”
花綠萼善解人意道:“沒關係呀,可以從簡嘛。”
奚謹怔了怔,“這太委屈你了。”
花綠萼完全沒感覺委屈,真論起來……
“其實是委屈你了。”
奚謹:“?”
花綠萼沒法說明自己的身份。
可妖族小殿下立“妃”,怎麼都得隆重起來。
四族來賀都是最基本的。
原本奚謹還能收好多好多禮呢。
小狐狸為奚謹感到遺憾,這可是好大一筆資產呢。
學宮說不定還會給一筆賀禮。
更是一筆可遇不可求的賀禮。
花綠萼痛心疾首,“日後,日後我一定補給你一個盛大的婚禮。”
奚謹:“不……”
他話語一頓,忽然意識到什麼,“你是,母係氏族的妖怪嗎?”
他聽說過一些動物,比如獅子就是母係族群。
妖怪大多是動物成精。
如果是母係族群,認為“他受了委屈”“需要補婚禮”委實正常。
奚謹倒也沒有覺得不好,隻是即便是母係族群,他仍然想承擔起責任,不願意委屈了花綠萼。
花綠萼聞言,差點被餛飩噎到,“不是,我沒有族群。”
天地滋養的小妖怪,日後做妖帝是不可以偏袒任何一類妖怪。
所以天道親自蓋棺定論。
即便是九尾狐,也隻是外在的化形。
花綠萼又從小去學宮學習,沒有與任何一族建立氏族間的親密關係。
自始至終,都是孤零零的一隻妖。
哪裡來的族群。
“婚事準備,需要我做什麼嗎?”
花綠萼換了話題。
她哪知道自己的解釋落在奚謹耳中,自動腦補出了一個可憐身世。
隻聽到了奚謹像是愧疚,又像是心疼的語氣,“不用,我來準備就好。”
他頓了頓又問,“這是我家,日後也是你家,你想要添置些什麼嗎?”
花綠萼四處看了眼,沒見到院中養豬,輕快道,“挺好的,你安排就行。”
奚謹:“嫁衣的話……”
花綠萼:“我有。”
奚謹一怔。
花綠萼解釋,“我參加過其他妖怪的婚事,那婚服太漂亮了,我就讓他們給我也做了一件。”
“妖族成親穿的是綠色,做成日常穿的就改成了紅色。”
剛巧了。
這套衣服太過隆重,她之前都沒機會穿,成親真好。
還能穿新衣服。
花綠萼咽下最後一口餛飩:“但是我沒男子的。”
奚謹,“我來準備就可以。”
他領著花綠萼熟悉了院子。
奚家沒有大富大貴,但也算是小有家產。
二進二出的院子。
因為長時間沒有打理,有幾分亂,但並不破舊。
花綠萼心想。
兩天是有點趕了,有些地方實在是需要好好裝修一下。
“需要我幫忙嗎?”
奚謹搖頭,“不用。”
哪裡有還沒成親,就讓新媳婦幫忙收拾房子的?
太不對了。
他想娶花綠萼回來好好嬌寵的。
最起碼……
免得讓她再被奚浮玉毆打。
天知道,奚謹昨夜聽到奚浮玉私下會打花綠萼這件事有多震驚與惱怒,若非如此,也未必會那麼爽快的同意。
花綠萼看的差不多了,再說下去就要尬聊了,她說,“那我……”
誰曾想,竟與奚謹同時開口,“你真的願意嫁給我嗎?”
花綠萼一怔。
奚謹垂頭收拾著碗筷——他緊張的時候,總是喜歡做點事轉移注意力。
“如果你不願,或者是……想假成親,我都會幫你。”他說。
花綠萼眸色顫了下。
明明奚謹什麼也不知道,就聯想到了假成親,而且他還同意了。
沉默了好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