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路上, 興奮的瑤瑤得知，奶奶家裡沒有電視，今晚兒沒法看春晚, 一下子就失落了。
如果說之前，她趴在車窗邊, 小腦袋恨不得鑽到窗外，興奮得就好像腦袋上長了兩隻兔耳朵, 不停地蹦來跳去，十分活潑。
這會兒，小耳朵耷拉下來，趴在頭發上；眼睛濕漉漉的，微微垂著眼瞼, 怎麼看怎麼可憐。
“媽媽, 我們能看完電視, 再去奶奶家嗎？”
許夢雪搖頭。
瑤瑤不死心, 鼓著小臉, 繼續問：“那我們可以把電視搬到奶奶家嗎？”
這回, 不等許夢雪回答，小煦飛快接道：“不可以。”
“為什麼鴨？”
瑤瑤撅著小嘴, 鼓著小臉, 水靈靈的眼睛蓄著一層霧氣, 看上去委屈極了。
她晃晃腦袋，不解：“為什麼鴨哥哥？我們把電視搬過去，再搬回來鴨, 爸爸可以搬！”
被安排得明明白白的易霆看著一臉期待的小女兒，沉吟道：“也不是不行。”
他可以現在半路下車，回去搬電視。雖然電視有些沉、有些大, 不太好難，但折騰一下，也是可以的。
熟料，小煦不僅很生氣瞪他一眼，還氣衝衝質問：“你是不是想把電視給奶奶，不給我們？是不是在你心裡，小姑也比我們重要？”
易霆都被這個激烈的反應整懵了，納悶不已。
“這又是什麼話？瑤瑤想看，我搬過去，咱們一塊熱熱鬨鬨看電視，等過完年我再搬過回家，怎麼就給你奶奶了？還有，這又有你小姑什麼事？”
小煦不太信：“你沒想著，趁這個機會把電視給我奶？”
易霆：“你媽辛苦賺錢，給你們兄妹倆買的電視，我問都不問，搬走給你奶，你覺得合適嗎？”
小煦低頭，小聲回了句“不合適”。
就是因為不合適，他才會一聽到他要搬電視，控製不住生氣。
小煦義正辭嚴：“你說的，不會把電視給我奶。”
易霆：“我說的。”
轉而又問，“那我現在下車回去搬電視？”
“不用。”小煦拒絕，“奶奶會把電視給姑姑，不還回來。你願意是隻有今天看不了電視，還是以後都看不了電視？”
後麵這老長一段，是對瑤瑤說的。
這話對瑤瑤來說有點繞。
她難得抿嘴想了會兒，終於搖頭：“那還是今天不看電視吧。”
瑤瑤轉頭，一本正經囑咐易霆：“爸爸你不用去搬電視了，哥哥說搬走奶奶就不還啦。”
感覺自己保證了個寂寞的易霆：“……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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易霆姐妹六個，最上頭的是一個大哥一個二哥、兩個姐姐，下頭還有一個妹妹，兄妹六個全都結婚了，也都生兒育女。
所以，即使除夕晚上，在易家吃的隻有三兄弟，加上易父易母，也是好大一家子人了。
封城的年夜飯以餃子為主。
自到了八十年代，大家日子過得相較以前寬裕了些，除夕夜擺上桌的，不光有餃子，還有一些硬菜，比如燉肉啊紅燒魚啊，都是平常不會天天吃的。
易家的年夜飯，一般由許夢雪婆婆帶大兒媳操持，二兒媳幫襯。
許夢雪他們到的晚，基本沒咋用他們幫忙，年夜飯就可端上桌了。
八個大人和八個小孩，十六口人擠一張大圓桌。
桌上的菜用的是小鋼盆裝的，裝了好幾個盆，滿滿的、冒尖兒的。
餃子都是肉的，盛了兩大盤，擺在桌中間，然後大人和小孩麵前也都有個碗，裡頭裝餃子。
女人們和小孩跟前的碗裝滿了餃子，愛吃酸湯的，也會直接調好了酸湯配餃子。
男人們的碗暫時是空的，因為這天晚上，易父會跟兒子們喝幾杯。易母有時候也會跟著喝兩口，回憶回憶從前艱難的日子。
反正大家也沒啥彆的項目，聊聊天也挺好。
就是吧……
許夢雪看了眼說話已經哽咽的婆婆，著實有些無奈。
易母這個人，每年到除夕夜，就會抹眼淚。
人家大過年的，都開開心心的，她吧，不哭兩下子，好像顯不出過年的意義。
她一哭，小煦就繃緊了。
許夢雪暗中拉了把小煦，叫他隻管吃自己的，彆想其他的。
除夕的夥食，到底是比平常好。
小盆裡的燴菜油汪汪的，大肥肉片擺在上頭；炸好的豆腐金黃油亮，吸飽了湯汁；還有粉條，一根根都軟了，混在白菜中間，在燈下亮閃閃的，
除了燴菜，還有燉肉、燒雞和牛肉，平常不常吃的，今兒桌上也都有。
一端上來，易父說開吃，幾雙筷子下去，肉就沒了大半。
因此，自己伸筷子的速度，決定了吃肉的多少。
小煦和瑤瑤這段時間常常下館子，啥好吃的都吃了幾嘴，根本不缺嘴，在搶菜上的積極性並不高。
不過，他們看見桌上大人小孩都搶，小孩子愛湊熱鬨的天性就釋放了，也跟著搶。
瑤瑤負責搶，小煦在邊上替她護著，免得她被擠出位置，摔到地上。
許夢雪時不時關照下他倆，發現倆孩子自得其樂，小煦也如她所說，沒那麼緊繃，她也就放心了。
小孩子賣力吃，大人們相對矜持許多，有一搭沒一搭說著閒話。
話說著，說到了春節聯歡晚會。
去年是頭回有這個，大家都老稀罕了。村裡有電視的不多，就那麼一兩台，好些個人擠到人家家看春晚，可熱鬨了。
沒趕上直播的，之後追重播。看完的人都討論熱乎著，沒看的都想趕這個時髦。
去年第一次播，大家沒經驗，有的錯過了開場，老遺憾了。
今年第二次放春晚，聽易老大家丫頭的意思，已經有好些人擠在有電視的人家等著了，就等著春晚開始。
不知道誰感慨了一句：“啥時候家裡能買個電視機，咱也能看上春晚”。
易老大家丫頭：“說起來，咱們家就有啊。我聽小姑說，小叔家裡不是買了電視機，這不就咱家的嗎？”
瑤瑤不高興反駁：“不是咱們家的，是我家的，我家的！”
小丫頭怕真像哥哥車上說的那樣，繃著小臉，連著重複了兩遍。
小煦也配合點頭，拉著她揮舞的小手：“對，我們家的，不是大家的。”
他肉乎乎的小臉緊繃著，神情嚴肅認真。
易老大閨女逗他：“看小煦和瑤瑤緊張的，咱們不都一家嘛，說一句咱家也不算錯吧，咋著，還能上你家搬電視不成，還是說那電視有啥毛病，看不了？”
這個話一出來，氣氛明顯凝滯了片刻。
小煦和瑤瑤肉眼可見地不開心，極力想辯解”沒毛病“，可又怕他們說真上他們家搬電視，他們肯定不願意。
那是媽媽買給他們的電視！
都還沒看夠。
易煦看似沒說話，好像小小嘟囔了一聲“那也說不定”，聲音太低，沒人聽清。
他明顯憋著話，不爽又沒說。
眼看著倆小的快哭了，那大丫頭又來句：“你們可彆哭，我不上你們家搬電視，行了吧？”
“不上我家搬電視，就少說兩句。大過年的，不會說話沒人把你當啞巴。”
雖然糟心兒子時不時懟他，小棉襖也是有些漏風，到底都是自己的孩子，放在手心裡寵還來不及，哪舍得他們真哭啊。
是以，易霆對大丫頭的沒眼色十分不爽，整個人都冷下來。
“小玫你當姐的，看不見弟弟妹妹都快哭了，還逗他們是怎麼回事？非要惹哭了，你高興？還是你要哄他們？”
他常年在公安隊伍，打交道的不是公安就是罪犯，早就練就了一身氣勢。
他平常笑臉還好，一冷臉，麵部線條冷硬鋒利，眼窩略深，黑眸深沉銳利，似劍如刀，活脫脫一黑麵閻羅。
小玫哪裡招架得住，幾乎說不出話，還是易大嫂忙訕笑著，來打圓場：“她叔你彆跟她計較，她也就年紀小，嘴上沒把門的，隨意開個玩笑，沒彆的意思。”
易霆沉著臉：“大嫂，你以為如果不是看她年齡小，是個晚輩，她還能好好坐在這兒？”
易大嫂賠笑：“是是是……”
她拉著小玫和瑤瑤小煦道歉，許夢雪詢問過兩孩子的意思，確定他們不計較這個事，才淡淡點了點下巴。
“大嫂，小玫再小，也比小煦瑤瑤大了。在我們自己家可以不計較，出來外頭上班，說話辦事還是得注意些。”
易大嫂除了賠笑，就是賠笑。
許夢雪看出小玫不太服氣，可那又怎麼樣？
惹著自己家孩子，不想道歉就揭過去，根本沒這個道理。
這小玫也不知道是沒長記性，還是非要故意提讓大家都不痛快的。
電視那茬兒過了沒多會兒，她又有意無意提起易家小姑。她一提小姑，易煦就渾身不自在，整個人心不在焉的。
易霆和許夢雪都看出來了。
許夢雪仔細回想，易家小姑是對小煦做過什麼，哪怕這個人今兒晚上不在，讓他一聽見小姑就渾身難受。
易家二嬸也瞧出來，故意把這話給岔過去。
結果，易玫又給岔回來，說什麼“有點錢買什麼電視啊，小姑說他們隻顧自己還真是，也沒想著給俺奶俺爺買點啥，孝敬孝敬”，還說什麼“電視機多貴啊，得花多少錢啊，俺奶腿疼了也不舍得上醫院”。
易母抹眼淚，在旁邊附和。
“小玫啊沒事，我和你爺老了都快入土了，享不享受的沒啥，兒孫們享受了就得。孝敬啥的，全看心意得了，給啥是啥，不給的也不強求。”
許夢雪似笑非笑看了眼易玫，對方還朝她吐吐舌頭，眨眨眼：“小嬸，你說我說的對不對啊？”
不等許夢雪說話，易霆卻是不讚同道：“媽，你要有事，該上醫院上醫院，彆怕花錢。”
易母抹淚：“我這不是心疼你……”
易霆：“你糟踐自己身體，可不是心疼我，而是叫我知道了心裡難受。你兒子就算賺得不多，老娘有病了，就是砸鍋賣鐵也得給看病。”
說著，他看向正在喝酒的易老大。
“這我得要說說大哥了。咱娘身體不得勁，我和老二不在身邊，讓你關照著，你咋也不上點心，咱娘腿疼了就忍著？那萬一本來毛病不大，再忍出啥大毛病，該咋整？是不是你平常給咱娘氣受了，她才不敢跟你說？”
易老大：“……”
抹淚的易母：“……”
易玫咋也沒想到，一番話本想著給易霆一家上眼藥，也能在小叔麵前上小嬸的眼藥，誰知道，這鍋轉來轉去，甩到了自己家。
她這是……搬起石頭砸了自己的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