羊城火車站人來人往, 相當熱鬨。
甫一下車, 驟感熱氣襲來,許夢雪鬆下身上大衣,方覺稍舒暢些。
“羊城咋真熱?”
許小弟小小抱怨一句,便脫下厚外套, 隻穿裡頭一件毛衣。
毛衣領子高, 掩住脖子。
他往外拽毛衣領,伸脖子, 想透氣。
許夢雪瞥了眼,不管他。
拒絕要載他們的人, 在不遠處看到一個舉牌子的姑娘,牌子上寫“許夢雪”。
那姑娘皮膚黝黑, 眼睛賊大, 個頭小, 很瘦。
許小弟拽許夢雪:“姐, 你快看,快看, 寫你名呢!是接咱嗎?”
這大驚小怪的樣子,喊得彆人都回頭看他們。
多少有些後悔帶小弟一塊來了。
許夢雪無奈:“看見了看見了,彆喊。”
許小弟聽話閉嘴,眼睛卻是亮的, 來回看, 看新鮮似的, 很像是沒見過這樣。
確切說, 他的確沒見過,想維持一副“我見過世麵但我不說”的模樣,也很有難度, 倒不如這樣,坦坦蕩蕩,直截了當。
許夢雪兩人過去,問:“我是許夢雪,你接我?”
那姑娘咧嘴,露出一口大白牙:“昊哥叫我來的,他有批貨著急,過不來。”
昊哥,就是易霆打過招呼的人。
“你叫什麼?”
“我叫武英,大家都叫我英子。”
“英子,你和吳昊是親兄妹?”
“不是,認的。”
“那你們剛好一個姓,還挺巧的。”
“夢雪姐,你也聽錯了,我姓武,武功的武,昊哥姓吳,口天吳。”
“不好意思。”
“沒事,我口音不準,人都聽錯。我和昊哥不是親兄妹,勝似親的。”
英子走在前頭,回頭,咧嘴笑。
“夢雪姐,我能這樣叫你不?你們住哪裡?”
許夢雪報了個賓館名字。
“地方不近,咱們得坐車。”
許夢雪對這裡不熟,自是聽她的。
三人坐上車,聽武英講這裡。本地待著講的,和外地講的、書裡雜誌講的,又都不一樣,更有生活氣。
邊聽,邊看車窗外飛速倒退的風景。
這裡與封城很不同。
最不同的,大概是遍地的小販小攤,大家臉上洋溢著笑,生機勃勃的,充滿乾勁兒。
許夢雪也問了這裡做生意的事。
武英自來熟,滔滔不絕跟他倆講,講得都到了賓館,仍沒講完。
下車,武英紅著臉:“夢雪姐,你們先收拾,我一激動就話多,不好意思啊。”
“我聽挺好,沒你講,我們人生地不熟的,也不了解。”
“真的?”
許夢雪點頭:“嗯,我們先收拾,待會兒吃飯你再講。”
武英:“夢雪姐,你還是第一個不嫌我話多的人。待會兒,一定讓我請你們吃地道的。”
許夢雪哪兒會讓她破費,來回推拒。
武英搬出昊哥:“昊哥說你是貴客,叫我好好陪。吃頓飯咋了,叫我說就該住家裡。昊哥那兒不方便,還有我呐。”
話說這份上,許夢雪不好再拒絕。
收拾好,武英帶他們去吃當地很有特色的煲仔飯、腸粉。
煲仔飯放砂鍋裡,一人一個小砂鍋,端上來時撲哧撲哧冒熱氣。
臘腸亮紅,幾近透明,聞著很香,吃起來更香。
肉汁四溢,很解饞,也叫人舒坦。
坐了兩天的火車,這會兒吃上一口烹香的、濃鬱的熱飯,才像是活過來一樣。
米飯粒粒分明,吸飽臘腸的肉汁,濃鬱中又有米飯的清香,配燙得恰到好處的小青菜一起吃,剛剛好。
透明粉白的腸粉則是另一種味道。
入口滑潤柔軟,口感細膩,裡頭裹有的雞蛋、蝦仁或肉粒豐富了腸粉的口感,清爽中帶有點香醇味道。
若是蘸醬料一起吃,滿口的鹹鮮滋味叫人欲罷不能。
如許小弟,一口氣呲溜了三份腸粉,都沒帶打嗝兒的,看得武英目瞪口呆。
吃罷飯,跟武英在周邊逛了逛,了解下羊城的基本布局。
路上買了份地圖,武英給她指,這兒是做什麼生意,哪哪兒又是什麼批發市場,還有哪兒離港口近、哪兒人多哪兒騙子多……
等武英走了,許小弟咂舌感歎:“姐,這也太繁華了吧?”
這麼一比,封城真是鄉下中的鄉下了。
許夢雪也讚同。
省城如果能比,她也不會跑這麼遠。
“不早了,先休息吧。明兒還要早起。”
第一天,天剛擦亮。許夢雪起來,順帶叫隔壁的許小弟起來。兩人洗漱得差不多,武英剛好來了。
許夢雪:“倒叫你來回跑。”
武英擺擺手,渾不在意:“這算啥,每天進貨起得都比這個早。”
許夢雪一想,也是。
武英是賣水果的。
像賣水果、蔬菜或海鮮、肉類的,進貨的話,得一兩點就去。
有的時候,遇到節啥的,可能十一點就得去了。回來天都亮了,哪兒能再睡一會兒,直接擺攤。
剛運回來的水果新鮮水靈,多放一放,品相會變差。能趕早賣出去,絕不晚留一分鐘。
這賺的也是一份辛苦錢。
辛苦歸辛苦,和在廠裡每日按部就班地上班也不一樣。
在這裡,這是一件再稀鬆尋常的事了。
三人一塊下樓,坐車去服裝批發市場。
市場很大,他們來的時候,人已經很多了。
武英說,像這樣的批發市場,羊城有三個。
“可彆光聽有的說得跟花兒似的,其實說他騙人吧,也不對,賣得貴是肯定的。”
許夢雪點頭記下。
“咱們多看幾家,也彆著急,都比較比較。”
這麼說著,已經是走到了人群裡。饒是三個大人,一不留神也走散了。
他們隨著人群,一家鋪子又一家逛著,遇見心儀的,許夢雪上去問價,記在隨手的本子上,便接著去下一家。
逛了一上午,人都少了,市場也沒逛完。他們趁人少,也沒先去吃飯,而是繼續逛。直逛到下午四五點,才算是把這個市場逛得大差不差。
“今兒耽誤你做生意,便不能叫你破費了。我請你吃飯。”
武英想拒絕,許夢雪不由分說拉上她走。
三人已經餓得前胸貼後背,沒走太遠,在批發市場附近找了家地道的館子,點了特色的糯米雞、艦仔粥、話梅豬手、蟹黃包子、鐵板海鮮豆腐,還有一人一碗雲吞麵。
糯米雞油亮冒香,糯米粘糯、雞肉軟爛,又有濃鬱的調料佐味,鹹香軟糯,很是可口。
話梅豬手酸甜中裹著豬手特有的濃鬱滋味,酸味解膩、甜味滿足,滿口滑軟的膠原蛋白頗有一種吃肉的滿足感。
還有蟹黃包子、艦仔粥、鐵板海鮮豆腐,這些都不是封城能常吃到的口味。海鮮鮮得不得了,入口,舌頭便獲得了極大的滿足感,好像在海裡暢遊一般。
豆腐的爽滑鮮嫩、粥的黏稠軟乎、包子的濃鬱鮮香,個個在唇齒間圍繞。
許夢雪口腹之欲不強,也吃得很是滿足。
這是南國的味道,不同於地處內陸的封城。
許小弟更是吃得形象全無,恨不得舔盤的那種。
之後的兩天,許夢雪又把剩下的批發市場都逛了逛,還在這裡的書店買到了一些時尚雜誌。翻翻時尚雜誌,再比較下在市場裡看到的那些,許夢雪心裡的成算更大了。
確定好要買什麼,許夢雪再次起個大早,跟許小弟、武英一起去第一回去的批發市場。
攤主很熱情,就是不咋降價,好說歹說,才算是敲定一個價格。
突然,這時候插進來一道聲音:“這咋賣啊?”
聽攤主說完價兒之後,那人直接道:“有多少都包起來吧,全要了。”
攤主一愣,眼裡迸出喜色,忙不迭答應。
許夢雪按住攤主收衣服的手,冷聲道:“老板,您忘了,我們先說好的。”
這種說好了又反悔的事,老板也理虧。
他訕笑道:“小妹你看,咱們要不打個商量,這個客人誠心買,要不你看看這個,這個樣式的也好賣,我給你便宜。”
這是既想貪價格高的,又不想丟了這頭,兩頭都想占。
許夢雪笑問:“老板,你話說得不對吧?她誠心買,我們在這兒和你磨了半天嘴皮子,敢情是逗您玩呢?”
許小弟附和:“就是。明明是自己看人價格高不想買,還怪我們不誠心。這也太會顛倒黑白了。”
周邊的人一齊全都看過來。
老板下不來台,額頭冒汗,支支吾吾。
“你還賣不賣了,不賣我走了。”
是之前那個橫插一杠的人。
老板:“賣賣賣!”
反正都被人看著了,再不賣,平白丟了生意。
老板一咬牙、一狠心,跟沒看到、聽到周圍議論一樣,跟對方確認了數量,忙去後頭打包。打包好,對方也大氣,直接全款付了。
老板見風使舵,失信於人,沒必要合作。
許夢雪轉身就走。
聽到背後一聲冷嗤:“哪兒來的鄉巴佬,沒錢做什麼生意,丟人現眼。”
她盯著許夢雪的背,隻等著對方反應,到時她定要好好嘲諷一番不行。
還真是啥人都想做生意,也不看自己配不配。
然而……
一抬眼,人走到隔壁攤兒,談笑風生。
再一抬眼,人都遠了,隻遠遠看個肩頭。
這人:“……”
臉上有點掛不住。
感覺這話還不如放個屁。
好歹放屁,人聞見臭了,還會捂鼻子皺眉,有個反應。
現在可好。
人家腳步都沒停,啥反應都沒有,該乾啥乾啥。
真是氣死個人。
有氣沒處撒,她朝慢吞吞收拾的老板吼:“好了沒?再不好,我就不要了!什麼破玩意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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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人的心裡,許夢雪哪裡猜得到。
她又不認識對方,不過在市場一照麵,哪裡會想那麼多。
已經走遠了,許小弟還很氣不過:“姐,你怎麼不讓我回頭罵她,瞅她說的話多難聽!”
許夢雪:“她是指你名了,還是點你姓了,你要回頭罵她?你回頭了,不就是認了她的話?你認識她,知道她是罵你?”
許小弟差點被問懵了,喃喃道:“她不是罵你嗎,還搶了你談好的生意,咋成罵我了?”
許夢雪:“我又不認識她,她能罵著我?”
許小弟:“……行吧。”
好像是那麼個道理。
許小弟:“那咱們生意咋辦?”
許夢雪忍不住白眼他:“你回頭看看。”
許小弟沒反應過來:“啊?”
武英眼睛溢出笑意,在旁邊笑他。
黝黑的臉露出一口大白牙,晃得許小弟不好意思起來。
“英子,你笑我乾啥,我姐說的到底啥意思?”
武英:“夢雪姐的意思是,你看看這市場這麼多攤子,人這麼多,沒了那一家,還有數不清的生意能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