倒不是許夢雪對錢婷婷有多關注, 而是在一個平平無奇的早晨,她去店裡, 準備做開業前的最後檢查。
臨到門口, 一個身形小巧纖細的姑娘抱臂等在店鋪旁邊,走近了,方看清是誰。許夢雪左右看了看, 並不會自戀到以為錢婷婷是在等她。
她們也沒交集啊。
誰知道,在許夢雪從她身側擦身而過之時, 傳來錢婷婷氣惱不已的聲音:“你這人有沒有禮貌,沒看見一個大活人在這兒站著了嗎?”
許夢雪站定, 不理解她的怒火:“看見了啊,所以我繞開了。”
這話沒毛病。
錢婷婷:“那你不知道打個招呼?”
許夢雪:“我們認識嗎?很熟嗎?我在路邊隨便看見個人, 沒必要也沒義務都打招呼,你說是吧?”
她的雙眼透著“你沒事吧?是不是今天沒吃藥“的困惑,看得錢婷婷心裡火大。
她專門等在這兒, 是為了下戰書的。
結果一上來, 感覺就輸了。
灰頭土臉的,讓她憋著的一股氣和氣勢散得七七八八。
錢婷婷咬牙, 一字一頓:“我在等你。”
許夢雪納悶:“你等我乾什麼, 我們又不熟。”
她這樣一副“我們不熟沒交情, 沒什麼可說”的態度, 著實令錢婷婷窩火。
這就好像怎麼著吧:
她把許夢雪看作是一個非常重要, 一定要給點顏色瞧瞧的敵人,想要給對方以痛擊,然後陣仗啥的都擺好了,就等著對方迎戰。
結果,對方根本不知情, 不了解,弄得她這樣興師動眾顯得更二傻子似的,頗有一拳打在棉花上,怎麼都不得勁的感覺。
錢婷婷:“我來是想告訴你,以後呢,我就在你隔壁,我呢也不是泥捏的,封城賣衣服的,也不止你一家,明白了嗎?”
許夢雪:“?”
半晌,她問錢婷婷,“你就是想和我說這個?”
錢婷婷傲嬌地鼻子出氣,斜眼看人。
許夢雪心裡多少有股衝動,想去摸摸她額頭,看是不是對方發燒了,燒得腦子糊塗了,大早上過來等她,說這種連三歲小孩都看得明明白白的話。
想想,她便作罷。
她倆不熟,也沒必要。
腦子不好,是錢家該操心的事,她管什麼?
許夢雪淡淡道:“好,我知道了。”
說著,她就便要從錢婷婷身邊走過,不想被對方伸手攔住去路,錢婷婷不滿問:“你就這個反應?”
“不然呢?”許夢雪挑眉,看著她,“你去不去看病,是你和你爸媽要操心的事,關我什麼事。”
錢婷婷:“你才有病呢!”
許夢雪:“我有沒有病,我自己清楚,但你有病,你肯定心裡不清楚。不然,也不會大早上把我攔到這兒,說點有的沒的,而這還是連三歲小孩都知道的事。”
錢婷婷:“什麼事連三歲小孩都知道?”
許夢雪:“你是真不知道假不知道,該不會專門來逗我玩兒吧?”
錢婷婷想說“我怎麼就來逗你玩了”,卻見許夢雪歎了口氣,像是說“你腦子實在不好使,我就行行好告訴你得了”,開口道:“封城賣衣服的,當然不止我一家,這不是是個人都知道?光是大街上擺攤的、趕集的,沒有成千也有上百,你跟我說這個,你不是糊塗了你是什麼?逗我玩兒吧?”
許是許夢雪說得太過理所當然,許是錢婷婷也真的太把許夢雪當作假想敵,看重得不得了,反正許夢雪說完這個話,錢婷婷控製不住抬手捂了捂胸口,表情很痛苦的樣子。
許夢雪飛快地往後退了一步。
她的動作幅度很大,反應很迅速,惹得錢婷婷都暫時忘記氣悶,忍不住抬眼,幽怨地看著她,無聲質問“你怎麼可以這樣”。
許夢雪卻是雙手掌心朝外,抬起,離得遠遠的,就差直接明說“我可沒碰你,你彆碰瓷”。
錢婷婷真的感覺自己要氣死了,又好像沒氣得那麼死,心很累,很無奈,一拳拳捶在棉花上,讓她把準備好的全都給忘了,隻剩下無力。
她甚至突然有些後悔。
自己為什麼要把服裝店開在對方旁邊,難道是覺得自己活得太久了?
許夢雪不知道對方的心理路程,她看著錢婷婷氣得痛苦,一直捂胸口,雖然覺得對方莫名其妙的,也不太喜歡這個有點自以為是的嬌姑娘,才一句一句懟她,硬是不接對方的招,但是也不可能真看著對方倒地而熟視無睹。
好在,錢婷婷很堅強,很勇敢,她胸口捂了好久,表情也痛苦了很久,終於是直起腰,漸漸恢複了正常。
許夢雪便放下心,抬腳往店裡走。
這回走得很順利,錢婷婷沒再攔著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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店裡散了許久的味兒,裝修的味道基本上不怎麼聞得見了。
她檢查了燈、鏡子和其他的貨架,基本沒啥問題,不過新進來的衣服還沒擺上去,等她招進來新員工,讓員工試試,她也可從旁看看對方對服裝的感覺。
說起來,她今天是打算麵試新員工的。
她招四個人在店裡,還準備給許小弟配三個人,一共招七個人。
她讓來麵試的,有三十個人,差不多三分之一的比例,而之前上百個報名的大多數人,都被她暫時先放在了自用人才庫裡,之後說不定能用上。
沒等多久,麵試的人陸陸續續來了。
許夢雪沒考彆的,她這個也非筆杆子的工作,主要是考對方待人接物的方麵的,看看對方言談舉止,也看是否能應付得了突發狀況。
所以,她的麵試主要是提問題,然後看對方怎麼回答,根據對方的回答,基本上判斷出是否適合乾這一行。
有三個人給她的印象很深刻,基本上一照麵,她對這三人的印象分就能達到八十分。
這是一個很高的分數了。
因為他們三個和其他麵試的人不一樣,一眼就能看出來,是精心捯飭過的。
最重要的是,他們用服飾去體現自己的優勢,同時也把自己收拾得很乾淨利落,一看便很適合這裡。
賣衣服嘛,肯定自己穿得好,會打扮穿搭,有想法,這樣才方便更好開展工作。而顧客看見這樣的銷售員,他們也會更信賴,會相信他們專業的判斷。
其中有一個是男生。
許夢雪對他的考驗相對多一些,因為大家對賣衣服的銷售員幾乎有不成文的認知吧,那就是基本都是女性,尤其是女裝,男性也參與這一行很少。
相比之下,他們寧願去乾更煩累的工作,也不願意站在女裝前,向女性推銷衣服。
許夢雪知曉這種,卻也沒法兒去挨個說服這些人去轉變觀念。
一個人到底人微言輕。
不過嘛,既然有男性來應聘,她自然平等視之,不會有受寵若驚的感覺,覺得他的到來給自己添光增色了,也不會說刻意為難,讓對方知難而退。
隻能說,該怎麼來怎麼來,有些話還是得提前說清楚的。
許夢雪:“曾書年對吧?我們這裡主要賣女裝,男裝很少,麵對女性顧客,你清楚吧?”
曾書年:“都清楚,也都了解。”
許夢雪點點頭:“你為什麼想來這裡,你家裡同意嗎?”
曾書年不假思索:“當然是喜歡,我喜歡和女同誌打交道,看到她們穿上漂亮衣服,我打心眼裡高興。姑娘們就該漂漂亮亮的,何必圍著灶台打交道,弄得自己灰頭土臉,逐漸變成黃臉婆,何必呢?我說得對不對啊老板?”
也不等許夢雪回答,他自顧自又說道,“老板,我覺得你就是女性們的榜樣,你看起來好年輕好漂亮,漂亮嘛肯定有天生的原因,但是嘛,天生的是加持,想不想漂亮也可以看後天嘛。老板您就是先天和後天的雙向加持,才會有這樣一個光彩動人、明豔照人的形象嘛,我剛才進來的時候,一看見老板您就覺得眼睛被洗了,太亮眼太好看了,女性就該這樣。”
偶爾路過,想趁機看看許夢雪在搞什麼的錢婷婷:“……”
這人怎麼回事,是專門招個人來拍馬屁?
曾書年背對她,她看不到他的表情,但光聽他誇許夢雪的話,錢婷婷就忍不住想把他記在黑名單上了。
太不會說話了。
同樣的,在屋裡的許夢雪,與她是截然相反的感受,這個曾書年實在太會說話了。與其說他會說話,不如說他太敢誇人了。
你看他說的這個話,很誇張,不知道的人聽見,隻覺得這個人不是很實在,光會拍馬屁,可是正對著他的許夢雪,看得見他的表情,對方的表情相當誠懇坦蕩。
但凡這時候許夢雪說一句不認同,他估計都能立馬拎出來十七八條反駁的理由,還讓你覺得“他是對的,自己是錯的”。
誇完許夢雪,贈書年又一錘定音:“在我看來,根本沒有醜女人,隻要用心,都是漂亮女人!”
全程,許夢雪隻在開頭說了兩句,後麵的全是他一口氣說下來的。
這個男生的話很密,嘴很甜,把自己收拾得很時髦,比街上那種追求新鮮的新新人類都還要fashion一些。
他的頭發打有摩絲,橘紅發色在光底下閃閃發亮,令人難以忽視。
直到最後一句,其他和他一起來麵試的姑娘們,聽到這樣擲地有聲的話,都不由抬頭看他。
這可真是個神人啊。
這種說法,還真是第一次聽說啊。
但好像也挺有道理?
大家一時間都挺受觸動的,而許夢雪自然也錄取了曾書年。
能有這個意識,說明是真的想做這份工作。她本來還擔心,對方會不會是鬨著玩的,也在猶豫要是對方家裡不同意,沒必要去惹麻煩。
現在,甭管其他的,這個人才得先留住了。
另外兩個姑娘,都鄭重其事化了妝,穿的也都是乾乾淨淨、正是流行的衣服,雖然沒說出這樣挺受大家觸動的話,但是她們對服飾穿搭的理解更為深刻,也會察言觀色,性格聽上去也不錯,就都錄取了。
其他的,許夢雪又選了四個人,一共留下七個人。
選定三個人留店裡,其中就有曾書年,另外四個給許小弟帶,去封城其他區縣跑業務。
一個是賣正時興的衣服,一個是賣之前的白襯衣——白襯衣,許夢雪覺得可挖掘的點很多,也出了不同的版,都送到吳雯廠子裡趕製。之所以這麼做,也是因為許小弟業務跑得好,彆看白襯衣賣了這麼久,還在源源不斷出貨。
這時候,許夢雪倒響起,被她放棄的銀行招標。
如果能拿到對方的單子,肯定又能出一大批貨,可是吧……
不過也沒什麼好可惜的,她覺得那家銀行多少有些草率,而她也並不很想和麻煩的人、事打交道,費心力,還不賺錢。
和曾書年說好明天什麼時間來上班,他們先回去,許夢雪隨後先回去。出門的時候,聽見隔壁叮叮咣咣,隨意扭頭看了眼,便看到一個“婷婷服裝”的招牌,想來這就是錢婷婷的店了。
這家店還在裝修,估計也是剛拿下不久。
許夢雪沒多看,徑自家去了。
隔著門,錢婷婷看見許夢雪關門出來,往這邊看,她以為對方肯定會忍不住走到她門口仔細瞧瞧的,誰知道,對方隻掃了一眼,就挪開目光離開了,多少讓她氣悶。
她這個競爭對手就這麼不值得尊重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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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的氣悶許夢雪不知道,許夢雪隻知道,自己饒是做了許多準備,還是被許小弟的消息驚到了。
她本來是想來跟他說招人的事,同時也和陳桂英說店鋪開業、怎麼攏賬的事,結果,許小弟就告訴她,收音機賣出去四百台了。
一百四十五一台賣了兩百台,還有兩百台是一百五賣的,這些加起來扣除她前期花費的八千,淨賺都得五萬塊,而她還有四百台。
許小弟:“已經有不少人還找我們買了,下一步,我們準備漲價了,價高者得。”
這種秀的操作,許夢雪著實意外。
她不禁感慨:“你這些兄弟們,還挺厲害的。”
許小弟與有榮焉:“那肯定,也不看看是誰的兄弟。姐,像這種活還有嗎?我兄弟還能乾。”
對方一次賣上了癮兒,尤其是不到七天就賣出了幾百台,這種成就感可比他們整天走街遛巷要爽得太多了,而且還有工資可以拿。
以前他們也想找工作,可對方看他們那種混混模樣,根本不搭理,而他們也不想按部就班去廠子裡上班。
那多沒勁!
美其名曰,爺大好大年華都被浪費了。
許夢雪平靜了許久,努力讓自己從這種巨大的驚喜中冷卻下來。不用說,賣完這批收音機,彆說一個洋房了,她就是去京市買四合院、去滬市買洋房都可以了。
等等,許夢雪突然想到了一點。
不過,她暫沒深想,而是問許小弟,他們具體賣貨的詳情,也想確認賣貨的真實性。雖然這些錢都在陳桂英女士的桌上擺著,她也擔心,對方是不是用了什麼不恰當的手段。
許小弟這會兒竟然敏感得不得了,竟然一下子看明白許夢雪的擔心,頓時頗為受傷道:“姐,你想哪兒去了,我哥們他們都是正經人,怎麼會乾歪門邪道的事。”
許夢雪:“你捫心自問,你說這個話的時候有底氣嗎?”
許小弟頓了下,複又理直氣壯:“怎麼沒底氣了,我們以前是混賬了些,但是我們都改邪歸正了,東西也都是好好賣的,正經賣的。”
許小弟多強調了一遍,然後給她講,他們賣貨的經曆。
他們這些人主要是混的,魚龍混雜的人都見過,也都和他們打過交道。尤其是那些舞廳歌廳,他們去更是比去自己家都頻繁,而這也成了他們主要賣收音機的地方。
畢竟,你們開這些的,也都需要有個好的裝備不是。
賣給這些場所,還是費了些力氣,而賣給這些場所裡的人,卻不用費那些力氣。
當然,除了這些,他們還掃樓掃大街,不是真的去掃地的掃,而是挨家挨戶上門推銷,傾情解說。
用許小弟的話說,他的兄弟們晚上十二點才回來,白天五六點就出去了,每天說得口乾舌燥,腳都走腫了,終於是有了開門紅。
本來其實也買不了這麼多的,攏共賣了不到百十台。
他一個哥們帶家夥去公園,逛公園,看見老頭老太太,他也沒直接推銷,而是用自己的發電機連上插線板,打開收音機,給老大爺老太太們放音樂。
老大爺和老太太們正在鍛煉身體,突然便聽到一陣悠揚悅耳的音樂聲。等音樂聲聽了,又是連上了天氣預報,天氣預報完了,正趕上人講評書的項目。
於是乎,一開始隻有這一片的老人們不鍛煉了,湊過來聽評書。過了一會兒,整個公園的都來了,還有剛進來鍛煉的,也不鍛煉了,都是來圍著聽,把他哥們圍在中間,而圍著他的人則是裡三層、外三層。
“就這麼著,一下子賣出了一百台。”
這就是臨時漲價那一百台。
許小弟說:“那天還有沒買上的,後來還有老大爺他們推薦的,所以估計很快就賣完了。”
許夢雪頓時明了了。
在封城,能早晨去公園晨練的老大爺老太太,那必定是退休後不差錢的,享受生活的。但凡有家累著的,也輪不到這麼悠閒。
不過,這也跟許小弟這些哥們願意操這個心有關。
大爺大媽鍛煉身體,那可是起得比雞早,說明他兄弟也是早早起床就過來公園,不然再怎麼樣,也碰不到那麼多個晨練的有錢人。
許夢雪決定給他們加工資。
許小弟聽了,眉毛揚著,比聽說給他自己加工資還高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