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麗娜和她婆婆死守在樓底口, 她們背對走廊,眼睛牢牢往向下方的樓梯,緊盯從這裡上來的人。
但凡樓梯裡響起一丁點腳步聲, 她們就神經緊張, 屏息凝氣,眼睛半分不敢挪,期盼回來的人是易霆。
家裡遭遇這樣大的打擊,頭一天張麗娜還有功夫和她婆婆吵架,此刻多少已經沒力氣了。
那種不知道結果的絕望和無助, 像一把懸在頭上的利劍,不知何時會落下、會選擇怎樣的方式方式。
她們這樣漫天撒海似的求人,不知是在求利劍快落, 塵埃落定,還是希望有彆的轉機,柳暗花明。
兩個人枯站在這兒, 一言不發。
良久, 張麗娜問:“媽, 你真不知道到底怎麼回事?富貴沒和你說?”
要在往常, 張麗娜用這種主人公的、帶著質問的語氣問話,趙老婆子直接就炸了, 跳起來和她乾架。
然而, 這幾天兩個人一起求人, 一起為一件事奔走, 一起收獲無數失望與白眼, 她們兩個人不知不覺中便成了彼此的慰藉。
趙老婆子眼珠子都沒轉,緊盯下方,回:“沒有。你和富貴天天在一塊, 他也一句話沒告訴你?”
張麗娜搖頭。
她最近在琢磨做生意的事,又不想像許夢雪那樣一口氣舍掉鐵飯碗,那樣太沒底了。看著趙大姐白天上班,下了班出攤賣吃食,深有啟發,也打算學她進些衣服去賣。
上心生意的事,自然也沒注意趙富貴有那些異常。
猛地,她一拍腦門,道:“這麼說,我好像聽見他提過一嘴,他說是廠子裡有好些人賺錢了,賺大錢,彆人問他去不去。”
趙老婆子急問:“那他到底答應了沒?”
張麗娜搖頭:“我不知道。”
趙老婆子急得拍大腿跺腳:“你咋能不知道?”
張麗娜:“我就是不知道,我知道我騙你乾啥。”
說到底,她也有些後悔。之前聽趙富貴說這個話的時候,她沒細問。要是問問就好了,可能現在她們起碼知道些啥事。
趙老婆子偏頭看張麗娜,不免有些怨。他們都住在一個屋簷下,她可聽見她數落富貴不掙錢,整天渾渾噩噩,不上進。
隻是想想,富貴一出事,她也求爺爺告奶奶,沒有一遇到事就跑,趙老婆子這怨氣就稍稍散了一點點。
在這次時間裡,最讓她感到寒心的是她金秀。
她還找金秀來著,讓她給問問她們樓裡的同事有沒有認識相關的人,能幫忙打聽著點的,金秀找了個理由,便不露麵了。
她多少有些難受。
白疼這丫頭了,還讓兒媳婦和她置了好久的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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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煦走到趙寶來門口時,他雙手扒在門框上,眼睛偷偷往外看,一看見小煦,像小獸見到天敵一樣,凶巴巴問:“你來乾什麼?是不是來看我笑話?”
他後麵這個想法都太幼稚,作為一個成熟懂禮的大人,他才不會去笑話一個小孩子,更不會去落井下石。
他把自己手上的盤子遞過去:“這是我媽讓我給你拿的吃的。”
盤子上有些小菜,小菜邊上有半張餅,以及一個炸得金黃金黃的白糖糕。它們旁邊是一個小碗,小碗裡的是他們今天晚上喝的粥。
紅棗花生小米粥熱氣氤氳,使得空氣中染上一絲絲甜味,惹得人一下子便饑腸轆轆。邊上的小菜清爽利落,蔥花餅透著淡淡蔥香,白糖糕僅從外表看便是好吃的。
趙寶來一天都沒咋吃上一頓像樣的飯,他本想狠狠拒絕,現實卻是使勁吞咽下口水,肚子像個叛徒咕咕大叫。
他窘迫得手腳不知往哪裡放,低頭,不敢看小煦。
易煦肯定會笑話他吧?
小煦也聽見他肚子叫,看到他窘迫得紅彤彤的臉,倒覺有幾分新奇。
趙寶來在班裡一向天不怕地不怕,是個小霸王,從來都有是他欺負彆人的份,像這樣的不好意思,還真頭回見。
他肯定不會笑話他。
笑話人是不對的。
所以,我們的小煦隻是繃著臉,剛才是啥樣,現在比剛才更冷淡,平淡得像個啥都沒聽見的聾子:“你吃不吃,不吃我端走了。”
趙寶來:“……”他直接說吃,豈不是很丟臉?
他站在原地,低頭糾結,手指不停抓褲縫,難以抉擇,偏偏這時候,肚子好像被飯香刺激得受不了一樣,咕嚕咕嚕咕嚕……叫個沒完沒了,還超大聲,是那種鑽進地縫都沒法兒掩飾的聲音!
小煦多少也明白點趙寶來的心理活動,左右看看,見到邊上有個小凳子,把東西放在凳子上:“我放這裡了,記得洗好送過來,要說謝謝。”
趙寶來臉紅窘迫得仿佛能滴出血來,從喉嚨裡擠出小小聲:“謝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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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煦來送飯,張麗娜和她婆婆沒注意到。等到她們注意到的時候,趙寶來已經快把一碗粥喝完了,白糖糕也吃完了,嘴邊還沾著碎屑。
張麗娜愕然:“兒子,你從哪兒來的吃的?”
趙寶來餓慘了,狼吞虎咽,往嘴裡塞吃的,邊回答:“易煦給的。”
張麗娜:“?”
她剛一瞬間沒反應過來易煦是誰,等反應過來的時候,望向不遠處的大門,她心裡不免有些複雜。
她們這個處境,往日和她處得好的,都遠著點她,恐怕是被連累了;往日和她處得不好的,自不必說,看那些處得好的人的反應就知道,能不落井下石就算是極好的。而關係不好的這群人裡,許夢雪算是最不好的那個吧?
結果,卻是她願意給自己孩子一頓熱湯飯。
她其實心裡也知道,這幾天對趙寶來多有疏漏,可是趙富貴雖然不爭氣,到底是一家頂梁柱,他倒了,就跟天塌了一樣,她們顧不上其他的,隻好先委屈著寶來一點。
卻真沒想到,許夢雪會讓孩子給她家寶來送一頓熱飯。
張麗娜心中說不出的複雜情緒。
她甚至覺得,是誰都彆是許夢雪啊。
可是轉而一想,好像隻有她,並不讓人意外。
她就是這樣的人吧。
看誰都像是看不上似的,可真要有誰需要的時候,也許就這種人最心軟。
當天晚上,直到淩晨,她們在樓梯口等到了易霆回來。
開始還哭天搶地的,後來不知道咋說的,哭聲漸漸止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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易霆處理完張麗娜她們的事,回到家,發現客廳的燈還亮著。
許夢雪在看書,手邊有個本子寫寫畫畫。她的書和本子下麵堆著不少雜誌和報紙,有些報紙被剪下來,粘貼在本子上。
隻開了盞小台燈,不大亮,光是黃的。
她垂首坐在桌前,牆上映著她大大的影子,一縷秀發從耳邊跑到前麵,垂在她眼前。忙於學習,她無暇顧及,任由頭發散著飄著。
整個人被燈光籠罩著,神情專注而認真,溫和又嫻靜。
易霆回來的時候,便是看到這樣的一幅場景。
雖然和等他回家的場景有些大,但當他披星戴月歸來,家中的那盞燈亮著,亦如燈塔指明方向,他心裡多多少少也生出幾分慰藉。
易霆關切問:“怎麼還沒睡,這麼晚了?”
許夢雪從書中抬起頭,無奈抿嘴笑:“得學習啊,更新換代那麼快,一不留神就被落下了,員工跟著我喝西北風怎麼辦?”
易霆堅定否認她這一說法:“不會,你那麼厲害,會帶好他們的。”
“嗯哼。”許夢雪似笑非笑,“你有什麼要說的嗎?”
易霆想想,道:“隔壁剛來找我了。”
許夢雪知道,她在屋裡聽見了。
易霆道:“之前不能說,基本上塵埃落定了,現在也能說了。這個事挺大,牽扯挺深,趙富貴和那些人走得很近,平常不是喝酒打牌,就是一起去歌廳舞廳啥的,任誰都會覺得他們是一起的,連趙富貴自己都認為。如果不是在審問的時候出現了對不上的,趙富貴估計折裡頭了。”
他自己都認的事,又有證據指向他,誰也不會說幫他去洗清冤屈。
因為他自己都不冤枉嘛。
但這個事離譜就在這兒。
和他一起的人卻不承認,明擺著看不上他,本來是打算拉他入夥兒的,後來看他著實是個草包,便也放棄了這種想法,平常隻吃吃喝喝,,玩玩樂樂。
這個反轉著實令人意外。
後來,再換個方向詢問趙富貴,旁敲側擊之下,總算是撥開雲霧見明月,他們順利找到了真正的犯人,而趙富貴因為多次涉嫌賭博一事吧,暫時再被關兩天就會放出來。
許夢雪一時倒也不知道該說什麼好。
不過想想那個小孩,再想想他的家庭,父親因為被嫌棄而沒走上違法犯罪的道路,說到底就是幸運的。
三天後,果然像易霆說的那樣,趙富貴回來了。
不再是之前大搖大擺意氣風發的模樣,整個人消瘦了不少,也穩了不少,看來這次的變故對他的打擊還挺大的。
他人出來了,在樓裡又是一個不大不小的新聞。
趙富貴這幾天委屈得很,不是在公安局被苛待的委屈,而是那種心理上的委屈——他把他們當兄弟,他們竟然看不上他!
那早說啊,他又不是真傻子。
看不上還花他的錢,他想起來,多少有些心疼。
大家看見他,一邊打聽他之前為啥被帶走了,到底發生啥事,一邊不確定他被放出來是不是就沒事了。
至於鄰居們打聽的,他隨便回了回:
比如人家問到底咋回事,他就沒好氣回“我咋知道,我知道了能讓讓我回來?不會看看報紙?”
人家要問他,之後還有沒有事,他更理直氣壯回“你覺得警察都是吃乾飯的?這個事我會好好跟易霆說一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