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醫來的時候,還不知道情況的嚴重性,直到他開始診脈的時候,才發現賈珠已經高燒不退,身體一陣陣發燙。李太醫嚴肅著臉色看著東宮的宮人,帶著怒氣說道:“沒發現小公子已經發了高燒嗎?還不快去打水來?”
這位李太醫說話的時候,小順子剛打了水急匆匆趕來,立刻說道:“水來了,水來了——”
李太醫斜了他一眼,抓著賈珠的手腕診脈,“這孩子體寒,往後衣服再添一些。每天夜裡被褥裡可以帶一個暖手爐。之前的藥方需要繼續吃,但得改改劑量……”雖是有些惱怒,但是太醫仍然有條不紊地吩咐下去。
等到開完藥方,他看到小順子跪坐在床邊,正在擦拭著賈珠後背的汗漬,不由得搖了搖頭。
這是身體太虛發出來的汗。
果然,之前就不能讓賈小公子和剛病好的太子殿下接觸太多,他的身體畢竟是弱。
李太醫到底是有資曆的老太醫了,他這麼說話,東宮的人也不敢不聽從。
所以,等到太子殿下醒來,還想找賈珠玩的時候,卻發現已經找不到人了。
醒來的太子殿下坐在寢床上發脾氣,“阿珠呢?”
大宮女輕聲細語解釋,“賈小公子的身體不適,太醫說他要好好休息。太子殿下的身體剛好,不能和賈小公子過多接觸,免得傳染了病氣。”
“病氣?”
小太子皺著小眉頭,“這是什麼意思?生病的人,的氣?”
“賈小公子的身體弱,剛才去外頭走了走就害病了。太子殿下也剛好,怕您又病了。”大宮女微笑著說道,但聽起來並沒有給出允礽要的答案。
允礽擰著小眉頭看了眼大宮女,“梁必成?”
他突然叫起了太監總管的名字。
“殿下,奴才在。”胖乎乎的梁必成連忙上前,“殿下有何吩咐?”
“阿珠的身體弱,而孤剛病好,他的病,是不是孤傳染的?”一個隻有三歲的幼童,生氣的時候,梁必成卻不敢敷衍他,輕聲說道,“太子殿下所言,也或許是有可能。隻是這還是要看太醫怎麼說。”
梁必成滑不溜手,還將這問題丟給了太醫。
當李太醫發現自己被叫過來就是為了給太子殿下解釋這個時,何嘗不知道自己是被甩鍋了。但是對待太子殿下,李太醫也有自己的一套法子。
他先是讚許了太子殿下的思考,然後才說道,“太子殿下可曾聽過,如果宮內的宮人患病,就必須得離開崗位去養著,如果得的是一些嚴重的病,就基本不能再回來。”
見小太子點頭,李太醫才繼續,“這就是避免病氣過人身體,尤其是小孩和老人。賈小公子和太子殿下關係好,喜歡和殿下親近,這自然是好事。可賈小公子也忘了自己身子弱,又在今兒這麼冷的雪天出去走了走,吹了寒風,這幾個原因交錯下,才會有今日之病情。”
李太醫的解釋,比起梁必成來說就好上不少。
至少說清楚了太子在意的事。
太子殿下沉思著,過了好一會,才懨懨地說,“阿珠是從宮外來的,等孤病好了,他就要離開嗎?”他的小奶音慢吞吞的,含含糊糊的,似乎有點苦惱。
李太醫下意識看了眼太子殿下,斟酌著說道:“賈小公子是榮國府的公子,他既非伴讀,也不是皇親國戚,雖然萬歲爺當初是給您找玩伴,但賈小公子的確沒有在宮裡久待的理由。”
事實上,太子殿下提及的此事,正是前朝大臣們驚訝之事
最近榮寧兩府前去打聽的人,都已經叫人不堪其擾。但有些卻是沒辦法拒絕的客人,隻得強笑著接待。可問題是,那些語言的機鋒和刺探裡,榮寧兩府都給不出他們想要的答案,因為就連榮國府本身都不知道這到底是怎麼
回事。
賈母的心中倒是有些猜測,可是這些猜測都是不能夠為外人道也。就算是賈赦還是賈政,賈母一個字都沒說,全都爛在了肚子裡。
不管她的猜測究竟是什麼,她都得等到賈珠回來之後才能夠一清二楚。
現在,就是在等。
等康煦帝,到底什麼時候放人。
…
賈珠暈乎乎醒過來的時候,感覺自己的身體軟綿綿地發疼,想說話,卻發現開不了口,喉嚨特彆疼,擠出來的聲音也非常嘶啞,異常難受。
雖然看起來很嚴重,但是賈珠一下子就明白過來自己到底是什麼情況。畢竟賈珠常年生病,雖然最近一年已經好了很多,但實際上這種病痛纏身的感覺他非常熟悉。
他應該是發了燒,不過從身上的感覺來看,應該有人幫他擦過汗了。
賈珠試圖爬起來,現在像是傍晚時分,天光很昏暗,他有點口渴想要喝水。努力了一把,賈珠才勉強爬了起來,他想一點一點蹭下去找水喝的時候,就看到窗外邊上有一個特彆奇怪的剪影。
他猶豫了好一會兒,才乾巴巴地說:“太子殿下?”
允礽的聲音從窗外傳過來,“阿珠怎麼知道是我?”
小奶音裡帶著一絲淡淡的困惑。
賈珠:“……”想想看不出來也很難吧。
畢竟剪影的小圓腦袋,還有那扒拉著窗戶的小胖手,怎麼看都應該是太子殿下吧?
“太子殿下為什麼不直接進來?”
“阿珠生病了。”
“那為什麼還要來?”
“想看阿珠。”
就小太子這樣的身高,無論如何都不可能扒拉上窗戶的,在他的身子底下,肯定還有內侍支持著小太子這動作。一想到那會是怎樣的畫麵,賈珠就忍不住笑了起來,緊接著,他想起今天外麵的寒意,連忙說道:“我身上帶病,太子剛好,就不要進來,免得過了病氣。外麵又很冷,還是回去吧。”
小太子喃喃:“阿珠想家嗎?”
賈珠:“……”咦?
小太子的思維跳脫,就算同為人類幼崽,賈珠一時間也跟不上太子跳躍的速度。
“想。”
但賈珠還是老實地回答。
雖然進宮沒多久,但是賈珠當然想家。
“哦。”小太子委屈唧唧地應了一聲,“那阿珠好好養病,我回去了。”
不知為什麼,就算賈珠沒看到允礽的臉,但還是能感覺到那種撲麵而來的可憐感……可憐?太子殿下怎麼會可憐?但莫名的,賈珠就有一種奇怪的感覺,小小聲說道,“就算我回家,以後我也會努力,爭取和太子殿下見麵的機會。”
允礽茫然,“爭取?”
看起來還沒走。
“我今年六歲,正在家學裡讀書,父親打算給我請先生來教導學業,等我十四五歲,應該就可以嘗試下場考試攢一攢曆練,希望能夠在二十歲前努力考上秀才。不過秀才應該還是和太子殿下沒法接觸吧?那就等我再努力一段時間。”
允礽已經聽愣了,“還要,那要,多長的時間?”
賈珠非常認真開始思索,就算他發奮苦讀,鑽研科舉,考上舉人。然後從舉人再考,再做官,再開始從小官爬起,逐漸到能接觸太子的地位……
“大概,要等最起碼二三十年吧?”賈珠對於自己計算出來的時間也沒有很大的把握,畢竟他現在才六歲,對很多事情都隻是從賈政的教導下得知的。二三十年,隻是憑借著賈珠簡單粗暴的理解。
“二三十年!”
小太子虛弱地重複著賈珠剛才說的話,似乎根本無法理解賈珠說的到底是什麼意思。
要知道,現在太子殿下
才三歲。
二三十年?!
小太子殿下數不過來了!
震驚之下,太子殿下似乎還蹦躂了一下,賈珠依稀聽到從窗外傳來的一聲悶哼,忍不住偏過小腦袋,他怎麼感覺那一聲痛呼聽起來有點耳熟。
但是他怎麼也想不起來那是誰的聲音。
“大概吧。”賈珠和太子殿下聊了一會,已經緩過勁來,有餘力觀察周圍,就發現在他觸手可及的地方就放著已經溫好的水,他立刻小手抓住水碗喝了幾口,緩解口乾舌燥的痛苦,“太子殿下肯定沒辦法離開皇宮吧,那我要努力來見太子殿下的話,總得考取功名才可以進宮。”
不然,普通的勳貴子弟也不可能隨便入宮吧。
小太子殿下光是遙想這期間需花費的精力,就忍不住打了個寒顫,整隻小胖崽都懨懨了。
等到賈珠很禮貌地將太子殿下勸走了,原本安靜的偏殿一下子湧進來好幾個宮人。
他們都是被調來伺候賈珠的。
小孩發燒的時候,身邊怎麼可能會沒人盯著,隻不過太子殿下偷偷爬窗的時候,其他宮人都在主子的暗示下退下來。
主子——剛剛被自己親兒子踩了一腳的康煦帝惡狠狠地拍了允礽的小屁股,“你剛才倒是狠心,就這麼踩在朕的腦袋上,保成,你覺得你有幾隻腳可以砍的?”
小太子騎在康煦帝的肩膀上,兩隻手抓著皇帝的冠冕,苦兮兮地說道:“那阿瑪把保成另一隻腳也砍了。”
“為何?”
“這樣就不會一長一短。”
小太子挺起胸膛。
康煦帝對此的回應就是惡狠狠地又拍了一下小太子的屁/股。
這倒黴孩子就騎在他的肩膀上,任由著小孩怎麼扭,都逃不出康煦帝的手掌心。
掙紮了幾次都逃不開的允礽放棄了,他揪著皇帝的冠冕,小胖手摳著上頭的裝飾,愁眉苦臉地說道:“阿瑪,真的要二三十年嗎?”小娃可憐,又生氣地拖長著聲音,“這也太久啦——保成不要——”他奶呼呼地發著小脾氣。
康煦帝故意逗他,“之前的那些玩伴,保成不是一個都不喜歡嗎?”
“阿珠不一樣!”
“哪裡不一樣?”
允礽理直氣壯地說道:“他說保成很好,我喜歡乖阿珠。”
乖阿珠會主動朝他走過來耶!
而且,他居然還說要花二三十年的時間和允礽見麵,那是比保成要大上好多,還要好多的時間。
多多的時間,就代表著多多的上心。
這怎麼不叫小太子喜歡!
“二三十年看起來是久了一點,”康煦帝如是說道,其實,他都沒想到賈珠會給出這麼一個回答,的確非常特彆,“可你難道不想看著賈珠努力後和你見麵的高興嗎?”
“當然要!”小胖手一個激動,就用力摳緊冠冕的四周,“但保成也要早點見到阿珠!”
乖乖的阿珠,認真的阿珠,這麼一個阿珠,允礽可不願意花上二三十年。
那可是,整整二三十年!
允礽的小肚皮都激動得顫抖了起來。
康煦帝若有所思。
他倒是沒想到保成和賈珠居然這麼投緣。
太皇太後說的時候,康煦帝雖然是記得的,但這段時間政務繁忙,每天抽時間來陪保成,就已經是擠出來的,自然沒有如同太皇太後更清楚。
“榮國府家……”
太子殿下被皇帝顛著,就這麼扛回去正殿。
回去的路上,康煦帝還給允礽講解了榮國府和前朝的局勢變化,聽得太子直皺眉,他才隻有三歲,但坐在皇帝的懷裡,卻也有一副威嚴的小模樣,“保成喜歡阿珠,和他們又有什麼
乾係?”
“隻要你是太子,就會有許多莫名其妙的事情和你有關係。”康煦帝淡淡說道,“即使如此,保成還是要讓賈珠留在你身邊嗎?”
三歲的小太子陷入了沉思。
…
賈珠的病情好得很快,或許是因為他總是每天乖乖喝藥,等到李太醫說他已經完全大好了的時候,就算是一直很聽話的賈珠,還是忍不住露出了高興的小表情。
李太醫摸了摸賈珠的小腦袋,淡笑著說道:“小公子可莫要貪玩了。”
賈珠有些不好意思地抿了抿嘴角。
他在休養的這幾天,小太子殿下總是會過來,雖然進不來,但每次都會帶來自己喜歡的玩具送給賈珠。
太子殿下真是個小好人。
為什麼不是大好人呢?
賈珠:因為太子殿下實在是太小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