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第二十五章(1 / 2)

好熱。

賈珠掙紮著睜開了眼, 覺得自己好像要被燒死了。他渾身大汗,連額頭都沁著薄汗,本是蒼白的小臉滿是嫣紅, 好似渲染開的胭脂。

他的眼睛霧蒙蒙的,長而漆黑的睫毛輕顫,一點點水汽亮晶晶的。

小孩以為自己發了高燒。

但一抹額頭,又是冰涼涼的。

他一愣,下意識看向本該在他身邊的小太子, 卻根本沒發現太子殿下的身影。

賈珠看向一片漆黑的殿內, 除了生怕有人起夜時燃著的燈盞外, 並沒有其他的光亮。如果太子不在床上的話,那肯定應該是燃起了其他的光亮才能行走, 可眼下卻仍然是這般黑暗。

賈珠在床上摸索了一下,確定太子真的不在,反倒是摸到了三四五個湯婆子, 這叫他熱得醒來的原因總算是找到了。

這麼多的湯婆子, 就算賈珠再畏寒, 也受不住呀。

他現下汗意已經濕透了衣裳,在這暖意猶在的殿內仍然覺得有些涼。他四下打量,最終還是藏在被褥裡將就著換下了內裡的衣裳, 披上了外衣後, 這才掀開了被子。

在看到湯婆子後,賈珠確信無疑,太子的確是醒了。

不然這麼多個是怎麼塞進來的?

可是大半夜, 太子殿下怎會不在寢宮?

其他的侍從又去了哪裡?

賈珠剛睡醒, 身體還有些軟綿綿, 扶著床沿下了床, 赤/裸的腳趾踩在軟綿的地毯上,他猶豫了一會,輕輕叫了一聲,“小順子?”

他記得,今天晚上輪值的人,應當就有這個小太監。

半晌,賈珠沒聽到任何回應。

這更奇怪了。

在毓慶宮,怎麼會有人不在?

這是太子東宮,是不會容許任何疏忽。

覺察出異樣的賈珠不再說話,而是在漆黑中巡視著四周,發現了一些與彆時不同的模樣。儘管在陰影中難以覺察,可賈珠仍能夠感覺到桌椅的位置似乎發生了微妙的變化,仿佛是經過了碰撞與衝突後,又被重新恢複了原樣,與賈珠記憶裡的位置產生了一些偏差。

他往外走。

在經過那盞燈時,賈珠踮起腳尖取下它,借著其暗淡的光芒,打量著這個視似乎安靜過了頭的內殿。

再往外走,依著賈珠現在的身體狀況,就真的受不住了。

他可隻是穿著一件單薄的衣裳。

正在他猶豫著是要回頭,還是要繼續往外走的時候,賈珠聽到了一聲熟悉又莫名的咻咻聲。

那鞭子破空聲有些遙遠,卻仍叫賈珠好似一瞬間清醒過來。

他的步伐不自覺變快,推開了門,跨過了門檻,沿著寒冷的宮道一直走,直到他的眉頭也染上素白的雪,這冬風幾乎帶走了賈珠所有的熱氣。

他小步小步地走著,直到那聲音所在。

賈珠探頭。

殿前,幾乎跪滿了人。

如此奇特的場景,叫賈珠有些反應不過來,這到底是……還未等他看清楚,便有個中年太監走出來,拖長著嗓音說道:“遵萬歲爺的旨意,爾等蠱惑太子,令太子殿下犯下諸多錯事,今兒全都帶走,莫要再留在毓慶宮迷惑太子爺。”

這人看起來有些麵熟,卻並非是康煦帝帶在身邊的大太監。

賈珠辨認了好一會,才恍惚想起他的名字,他應當是叫梁九功。

梁九功的話還未說完,聽著他的意思,他是要將整個毓慶宮的人全部都帶走。而且這遵從的還是康煦帝的命令,可這……是怎麼可能呢?

康煦帝對允礽的疼愛是有目眾睹的,太子殿下要月亮,皇帝都不可能給月亮。這樣的嬌寵之下,怎麼還會有這樣荒唐的事情?

縱然是這些宮人犯了錯,這種越過了太子殿下,直接由康煦帝派人處置了這些侍宮人的行為,尤其還隻是一個殿前太監,這無疑是在狠狠地打太子的顏麵。

“梁總管,梁總管,求您讓奴才見見太子殿下,就隻是最後一麵……”

“……總管……”

“殿下——”

“荒唐!怎可能還讓爾等去蠱惑太子殿下,來人啊,還在等什麼呢?還不快點將他們都拿下!”

“蠱惑什麼?”

一道緩慢,陰冷的聲音驟然響起。

此一刻,這冰冷的殿前,好似所有人都按下了休止符,他們的動作變得僵硬了起來,梁九功的臉色也微微一變,卻是半點都沒有露出異樣。

他轉身看向身後的台階。

立在台階之上的男人居高臨下地注視著他,“梁九功,萬歲爺令孤在毓慶宮內思過,結果,就輪到你個狗奴才在孤麵前耀武揚威嗎?”

梁九功欠身,不卑不亢地說道:“太子殿下,奴才是奉萬歲爺的命令,還請太子爺莫要為難奴才。”

“命令?”那個男人總算是走出陰影,露出了那張俊美冷漠的臉,“他叫孤閉門思過,孤照做了嗎?”

他拾級而下。

手中,居然握著一柄冰冷的長劍。

“而你,站在孤的地盤,衝著孤叫囂犬吠,可有想過?”那把劍猛地橫在梁九功的脖子上,男人露出了森冷的微笑,“你會死在這裡?”

梁九功到底是惜命的,他瞪大雙眼看著已經架在自己脖子上的長劍,四周的侍衛雖嘩然,可眼前到底是東宮太子,哪怕梁九功是康煦帝身前的第一人,可隻要康煦帝還沒廢太子一日,他們就不可能為了個奴才去忤逆太子。

劍鋒往下壓了一寸。

“今兒,這宮內一個人都不許帶走。”

“太子爺,您難道要違抗萬歲的旨意嗎?”

梁九功顫聲道。

“那就讓萬歲爺親自來孤的東宮,向孤宣布這旨意罷。”男人桀驁地望著梁九功,那冰冷惡毒的笑意在他的臉上綻放,“倒是你,可想過會死在這裡嗎?”

劍光亮起,血氣衝天。

賈珠在看到男人動作的那一瞬,僵硬的身體好像在這一瞬間突破了極限,猛地穿透過什麼奇怪的障礙物般穿了過去。

怎麼回事呢?

這不可以是他的太子。

這絕對不可以。

“……”

“不可,什麼不可?”

“阿珠醒醒,阿珠……”

耳邊似乎有著無比聒噪的聲音,叫他有些痛苦,但又好似是被什麼拉了回來,一瞬間連靈魂都歸位的錯覺,叫他猛然醒了過來。

……醒?

他模模糊糊意識到不對。

賈珠艱難地睜開眼,疲倦的感覺幾乎是在一瞬間席卷了他的身體,叫他好似連一根手指都抬不起來。

這種症狀熟悉又陌生,他想要張開嘴巴,卻連一點聲音都發不出來。

一雙溫暖的小手抓住賈珠的手指,“阿珠,你可醒了!”

賈珠側頭看去,方才看到太子殿下。他趴在床頭,小臉上滿是嚴肅的表情。遠處的燈光晃得賈珠的眼睛非常難受,他有些畏光地閉上眼。

“……我,是,生病了嗎?”

賈珠的聲音本來就軟,染了病後更加有氣無力。

小太子認真地說道:“阿粗後半夜的時候突然發了高燒,一直說很冷,就算給阿粗加了很多湯婆子都說沒用。”

李太醫也來了,可是在診脈的時候,卻覺得賈珠的症結很是不對。

這身體的情況正如上一次診斷的一般在好好康複,可為何賈珠卻會驟然發病?

這種奇特被李太醫壓在心裡,但在開藥的時候就有些遲疑。

好在這燒好的藥物端來被賈珠服下後,他總算是清醒了。

李太醫狐疑地守在床頭,決意接下來要好好盯著賈珠的醫案,瞧瞧這究竟是怎麼回事。

賈珠的嘴巴很苦。

這是剛才灌下去的藥汁味道。

允礽取著帕子小心地擦拭著阿珠的嘴巴,阿珠的眼睛微亮,抿了抿,似乎已經發現這其中的端倪。

清甜清甜的。

允礽衝著賈珠眨了眨眼睛,在李太醫的眼皮子底下渾水摸魚。

角落裡的小順子把自己縮得不能再小,希望任何一個都彆發現這其中有他的蹤影,求求了太子爺可彆是想一出是一出了,他偷摸著去搞一碗糖水不難,但是要在頂頭的大太監大宮女的視線下可不容易。

但小順子清楚,這也是他的機會。

讓太子殿下記住他的機會。

那頭,賈珠在抿了抿幾次後,總算明白自己是突然發燒,把允礽給嚇得驚醒過來後,才叫整個毓慶宮的人都醒了過來。

賈珠啞著聲音說道:“早知道今兒就不留下來了。”

允礽可不這麼認為,“阿粗要是不留下來的話,那肯定要到明天早上才被人發現自己發燒了吧。”

賈珠無法反駁。

畢竟他不太喜歡有人給自己守夜,總是將郎秋許暢他們趕回去睡覺。

允礽哼哼了兩聲,給賈珠勞心勞力地擦汗,“阿粗的皮膚好滑哦,”在李太醫保證賈珠明兒就能退燒後,太子才算是放心,注意力轉移到其他去,他摸了摸趴著的賈珠後背,“好白。”

賈珠悶悶地說道:“所以才總是生病。”

允礽皺著小眉頭,“這也不是阿粗願意的,但阿粗可好看了。”

賈珠:“好看,和身體好,我想要身體好。”他情緒有些低落,慢吞吞地說道,“殿下也是這麼認為的吧?”

允礽:“我都要!”

小太子的聲音振聾發聵。

他當然是既要也要。

賈珠趴在被窩裡悶悶地笑,笑了一會,又猛地咳嗽了起來,整個小臉都燒得通紅,額頭還貼著剛換上來的濕巾子。涼涼的濕潤,叫賈珠的思緒似乎也變得更清楚了些,他捂著額頭濕潤的巾子轉了個身,又慢悠悠躺了回去。

都這時候了,他們也睡不著了。

賈珠原本想讓太子殿下去彆的地方,免得過了病氣,可是太子殿下不樂意,就想挨著賈珠,他也隻能由他去。

“……殿下,這宮裡頭,萬歲爺身邊最要好的太監,是不是顧總管?”

“顧問行?他算吧,不過自打他負責敬事房後,他在阿瑪身邊的時間就少了些,近來都是趙昌那幾個,還有梁九功 。”允礽把玩著賈珠的頭發,給有些潮濕的頭發梳理了下,又擦了擦,“阿粗,怎麼會突然問這個問題?”

太子殿下是個敏感的小孩。

賈珠無時無刻不記得這點。

他輕聲說道:“我做了個夢,”他沉默了一會,“夢裡出現了他。”

允礽的所有動作都停下了,顯然賈珠剛才說的話,吸引了他的注意力,小太子驚訝地看著他,然後變得有些委屈,“我天天和阿粗在一起,結果阿粗卻夢到了一個可能在你眼前出現不到兩次的內侍?”

允礽真的是有點小難過了。

賈珠一邊覺得好笑,做夢這種事情又不是人可以控製的,一邊又小小聲解釋,“也夢到了你。”

這也差很多!

賈珠從小太子的臉上看出這情緒。

賈珠緩緩說道:“……我夢到,他在殿前,和殿下說話,然後,殿下似乎很生氣,用……

”他頓了頓,“用鞭子抽了他。”

他感到心虛。

怎麼感覺和太子殿下相處的時間久了,總會麵對這種無法將所有的實情說出來的場景?

賈珠不可能說出夢裡的所有內容,他有一種預感。

這一切,或許和係統有關。

允礽歪著小腦袋,慢慢地,慢慢地說道:“阿粗在害怕?”

因為這個噩夢,所以嚇到高燒了?

賈珠後知後覺意識到允礽誤會了什麼,搖著頭,又抽了抽鼻子,紅通通的,看起來有些可憐,“不是這樣的。”

他也委屈地說,“殿下,阿珠沒有害怕。”他也學著太子殿下對他的稱呼,輕聲說道。

允礽趴下來,又翻了個身,小身子貼著熱乎乎的賈珠。

賈珠的身體一直都是冰涼涼的,像是今天這麼高熱的時候幾乎不曾有過,連眼睛也時時都是水汽,小臉燒紅起來,不管怎麼看都是小可憐。

允礽伸手捏了捏賈珠的耳朵尖尖,“阿珠不可以怕我。”

賈珠軟軟地答應了。

直到阿珠真的答應了後,小太子才露出了煩惱的小表情,沉默了一會,才氣惱地說道:“好吧,今天,我沒及時回來,是因為在路上遇到有小太監在說大哥和阿粗的壞話,我懲罰了他們,帶他們去見阿瑪。”

賈珠瞪大了眼,似是有些不解。

“說我的壞話,也正常,”阿珠一邊咳嗽一邊軟聲說道,“可為何還與大皇子有關?”

允礽氣得嗷嗚翻了個身坐起來,小胖崽靈活得很呢,“為什麼罵阿粗就正常!”

賈珠也沉默了。

他想了想,濕乎乎地說道:“可能,因為殿下,對我很好,又太好了?”

總會嫉妒。

為何是賈珠?怎麼是賈珠?

那些聲音從未傳達到賈珠的耳朵裡,可今日的事情,多少也是猜得出來。

“哼!”

小太子重重地哼了一聲。

他抱著小胳膊:“都是一群蠢物。”

允礽的聲音沒有往日的可愛純良,反倒是透著一股骨子裡散發出來的狠厲。他想,白日裡下手果然還是太輕了些,就應該更重一些,更狠一些。

他還是太小。

這力氣不足,達不到他想要的效果,就更讓允礽生氣。

他摸了摸賈珠的小臉,軟軟的,熱熱的,因為溫度,阿珠甚至無意識地蹭了蹭允礽的手指,似乎覺得有些舒服。

這讓允礽感覺心口暖暖的。

他嗷嗚一聲撲過來,壓在賈珠的身上用力地咬著人家的耳朵,含含糊糊地說道:“阿粗不要當好人啦,和保蹭一起變凶起來!”

賈珠茫然地看著他,“凶?”

又猶猶豫豫地看著太子殿下的小身板,“學,大皇子嗎?”

這裡為什麼會有大皇子?

允礽警惕地眯起了大眼睛,突然說道:“阿粗覺得大哥怎麼樣?”

“……大皇子,挺好的,就是功課能再上心些,就好了。”賈珠慢吞吞地說道。

允礽滿意地點了點小腦袋。

“不過……”

還有不過?

“不過,大皇子的身體康健,身材魁梧,我有些羨慕。”躺在床上發著燒的阿珠軟綿綿地說道,露出一點點神往,“我的身體太弱了。”

話罷,賈珠許久沒聽到太子說話,有些擔憂地偏了偏腦袋。

就見小太子早就撲通栽倒在他的身邊,臉朝下地悶在被子裡,不知道在做些什麼。

“殿下?”

賈珠試探性地問道。

“不要理保蹭,就讓保蹭在這裡悶死吧!”

蹭明天就去把大哥的腦袋打掉!

直到整個宮殿都安靜下來。直到鬨騰的太子殿下也在身邊睡著了。

【宿主剛才的行為非常危險。】

好不容易從茫然裡掙脫出來的賈珠聽聞係統這話,“我做了什麼?”他是當真不知道到底發生了什麼。

可是那個真實的夢境卻讓賈珠很難將其真的當做是一個普通的噩夢。

如果是噩夢,他為什麼會夢到梁九功?

他根本不熟。

【那不是夢。】

係統殘酷,冰冷地說道。

【那是曾經,未來,會發生的事情。】

賈珠被這個消息砸得一時失語。

太子會和康煦帝反目?以至於如此矛盾相對?

【係統曾說過,宿主所存在的世界在融合了各類創作後,各方麵都呈現出了偏激,衝動的負麵情緒,而身為康煦帝的接班人的允礽,當然也在其中。】

賈珠:“……”

從前係統為何什麼都不說?

【當初附身時,宿主隻有六歲。六歲的孩子根本無力理解,而眼下宿主在宮中伴讀,度過了一段時日,應當能理解一二皇家的殘酷。再則,係統的確未預料到宿主居然可以進入到允礽的記憶裡。】

【宿主雖然特殊,但這般奇特,也叫宿主的身體有些受損,這才引發了此番病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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