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位少年共騎一馬, 看著雖有些奇怪,到底年紀不算大,再加上身後跟著侍衛風馳電掣, 一時間閃避開的人無數。
賈珠在風聲中無奈說道:“保成, 莫驚了人。”這速度夠快, 他隻覺得自己一張開嘴, 便灌滿了風。
允礽放緩了馬速,冷冰冰地說道:“這道上本就不該有人。”
這附近是官道,太子帶人直衝到這裡時,還擠在道上的人紛紛閃開, 不過因著速度不算快, 到底也沒碰到人。
不過, 倒是有不少人隨著聲音看來,發覺了馬背上的人。
賈珠遙想著方才傳來的喧嘩聲, 怕也是這位殿下趕來的緣故。太子天性張揚, 少有收斂之時, 今日出宮在外, 怕是過些時候, 消息便會傳回宮中。
他不知殿下打算去何處,但見太子徑直帶馬往前走, 到底是一句話都不說,挺直了背坐在馬上。
半晌,太子一手攥著韁繩,一手鬆了鬆,往後抓住賈珠的背脊, “這般僵硬作甚?難不成我還能吃了你?”
賈珠的後背猛地一僵, 隻會比之前還要發麻, 他含含糊糊地說道:“殿下莫要亂來,我隻是怕累到殿下。”
“亂來什麼?”允礽好似是聽不清楚,又仿佛是故意,又在賈珠瘦削的側腰上抓了兩下,“阿珠繃得這般緊,不正是很僵硬嗎?”
賈珠的身子忍不住抖了抖,一聲尖叫差點就跑出來,得虧是他拚命忍住,這才沒徹底丟臉。
他微微仰著脖頸,硬是將聲音吞下,顫抖著說道:“……殿下,保成,我,我怕癢……彆鬨了……”他一邊說,一邊忍不住話裡的笑意,那都是被逼出來的顫聲。
允礽是知道的。
賈珠怕癢。
從前允礽與他玩鬨,便發現了阿珠這個小秘密。
按理說,阿珠都這麼可憐,他理應鬆手。
可是允礽不想這麼做。
他一隻手摟過賈珠身前,攥住邊上的韁繩,幾乎是一個將身前少年擁抱在懷裡的姿勢,而後,那隻鬆開的手,依舊是有一搭沒一搭地落在阿珠的腰間。
小太子慢吞吞地說道:“阿珠是真的怕癢嗎?我瞧著,或許阿珠隻是不想與我親近,刻意隔開這距離吧?”
賈珠嗚咽著,喘息了起來。
他的脖頸纖長漂亮,白皙的皮膚繃緊,隱忍地吐息,“……殿,殿下……這彆,要是都,摔下了……哈哈哈……殿下,求你了嗚,不要再……”賈珠是真的怕癢,就連尋常有人為他更換衣服,取著腰帶在他腰間圍上,都會叫他瑟縮起來,渾身都泛起雞皮疙瘩。
這便是他不喜歡旁人近身伺候,萬事親力親為的原因之一。
眼下被太子突然來這麼一出,當真是恨不得滾下馬去,喘得眼淚都要掉出來了。
賈珠的身體細細密密地顫抖起來,發出難以壓抑的笑喘聲,顯然已經是怕癢怕得沒辦法。
這昂起的腦袋在某一刻卸了力氣,往後軟倒在允礽的肩膀上,一手輕顫著捂住嘴巴,另一隻手往後,死死地攥住太子的手腕。
可笑得乏力,已是叫賈珠的手指都泛著軟,根本沒有力氣去拉開允礽的手。
隻消太子這麼輕輕一抖,便能輕而易舉地將試圖阻止的手指給揮開。
半晌,那隻肆無忌憚的手總算停歇下來,緩緩地蟄伏在後腰眼處,熱乎乎的暖意從秋衣還算輕薄的布料裡傳來,叫賈珠原本都隨著動作軟化下來的腰身又忍不住繃緊。
“阿珠很難受嗎?”允礽輕輕地笑起來,“可我也沒做什麼呀。”
賈珠氣得惡從膽邊生,轉頭狠狠在允礽的肩膀上咬了一口。小太子微微挑眉,似乎根本不將這個放在心上,放手一甩鞭子,直叫黑馬衝了出去。
賈珠因著這提速猛地撞到了允礽的胸膛上,後腦勺悶悶發疼,到底是不再動彈,就像是一團軟軟的液體般軟了下來,權當做自己什麼都不知道。
這一路也不知道允礽疾馳到了那裡,等他勒住韁繩停下來時,賈珠發現這外麵有些不太熟悉,認真看起來,方才發現這是送彆的十裡亭。
允礽任由著黑馬走動起來,笑眯眯地說道:“阿珠,是不是在好奇為為何要帶你過來這裡?”
賈珠:“殿下,你不是剛才回來,又來這裡作甚?”這裡距離方才的地方,可是離京城更遠了。
允礽翻身下馬,站在馬匹的邊上朝著賈珠伸出一隻手,“阿珠?”
賈珠抿著唇,看著殿下的動作,卻是沒從他那邊下來,而是從另外一邊跳了下去。
他還是忘不掉剛才那渾身酥/麻的感覺,叫賈珠怎麼都適應不了,再看到殿下的手,賈珠隻想遠遠避開。
允礽沒生氣,背著手牽著韁繩,慢悠悠地走到賈珠的身後,“方才那地方人多嘴雜,我又不想回城內,便帶阿珠來這裡。”
十裡亭外,人煙稀少。
許是皇帝的禦駕今日方從這裡經過,沒什麼人在這個時候聚集在此處,賈珠看著四下無人,除了他們與侍從外,倒是真的安靜了許多。
賈珠都沒留神自己的神經不自覺放鬆了下來。
允礽敏銳地意識到了這點,微微笑了起來。
阿珠從來都不喜歡人多的地方,既不喜宴席,也不太樂意被人觸碰,就算是家中的兄弟姐妹,唯獨年紀小的可以近身,再大些,也不複從前親密。
應當說,在這麼多人裡頭,賈珠與允礽的關係,算是尤為親密的一部分。
允礽背在身後的手微微地握住,不知怎麼回事,他好似仍有些蠢蠢欲動,好像對方才與賈珠的嘻鬨念念不舍。
但不能再鬨了,再鬨下去,阿珠就真的要生氣了。好可惜。
要是賈珠知道允礽在想什麼,怕是要氣得轉身離開。
他收回打量四周的視線,回頭看著允礽,臉上的微紅許是被風吹拂,又或者是方才在隱忍裡滲出來的紅暈,賈珠並沒意識到自己眼角的些許淚痕,反倒是看著允礽,有些擔憂地說道:“保成,此次巡幸,是遇到什麼不高興的事情嗎?”
亦或是,在回程的路上,又出了什麼事?
賈珠總覺得允礽在不高興。
太子的確是不高興。
他撒開韁繩,任由著玉柱兒等人牽走了馬匹,帶著黑馬去進食,其他侍衛又四散開來,確保沒有任何人能聽到他們兩位說話——包括這些侍衛太監本身。
允礽慢吞吞地說道:“太皇太後的身體不太好。”
一路上去往五台山,太皇太後的情緒一直很高漲,不管是上山,還是在山中暫歇的那些日子,他們陪伴在太皇太後的身邊,都不曾見她的身體抱恙。
可這山寺中也有醫術高超的老和尚,在被康煦帝聽聞名聲請來時,卻道出了太皇太後的壽數。
這位老和尚並非當著太皇太後的麵前說的,而是在私下又被康煦帝請了過去,將脈象與自己所探的一一道來。
康煦帝的臉色很難看,陪同而來的太子如是。
可他們沒有對老和尚發火,隻是頹然地叫他離開,便在房間內相對沉默。
太子自覺很傷心,可是這份傷心,大抵無論如何都比不上阿瑪。太皇太後在阿瑪的皇帝生涯裡占據了太多的分量,以至於在想起康煦帝的同時,也無人不知太皇太後的存在。可以說,若不是有太皇太後在,也沒有眼下的康煦帝。
太子猶豫了好一會,他覺得這會阿瑪應當是想要安靜坐著的。可他的心中,似乎還有另外一個聲音,正在不斷地叫他……
去做點什麼。
允礽慢吞吞地朝著康煦帝挪過去,一點,又是一點。
最終,他蠻橫地、強硬地將自己塞入了康煦帝的懷裡,有點彆扭,有些乾巴巴地說道:“……阿瑪要是哭出來的話,彆和保成說。”
“……為何不能?”
康煦帝的聲音聽起來澀澀的,倒是聽不出來哭了還是沒哭。
許是沒哭!
允礽鬆了口氣,繼續乾巴巴地說道:“……阿瑪要是哭了,保成就想不到安慰的辦法了。”他有些尷尬地摸了摸下巴,然後嘀咕著,“實在不行,阿瑪要是真的,想哭的話,那就埋在保成的肚子上哭。”
這樣,或許連聲音都不會傳出來,也不叫人知道。
康煦帝輕笑了聲,儘管很急促,也很簡短。
但他到底是笑了一下。
“……朕為何要哭?還有一二年的時間,廣招天下名醫,尋救命良藥,未嘗不能再給祖母延續壽數。”康煦帝收緊了胳膊,將懷裡的小太子抱住,“不過,朕倒是有些好奇,保成這是上哪裡的招數?”
這可不太像是允礽會做出來的動作。
這臭小子傲嬌得很,這樣體貼人的動作,倒是少有。
允礽凶巴巴地說道:“阿瑪覺得保成不能安慰人嗎?”他試圖用狂猛的凶氣刹住康煦帝的追問。
可是皇帝是一個執著的人。
康煦帝慢悠悠地說道:“保成要是不說的話,那阿瑪就不給你起來了。”
允礽:“……”
什麼臭阿瑪!
方才的心軟全都被吃掉了!
小太子換了個姿勢摸鼻子,哼哼唧唧地說道:“……是阿珠……”
康煦帝大為詫異,“阿珠教你的?”
“不是,”允礽徹底擺爛了,自暴自棄地說道,“阿珠的弟弟寶玉每次覺得阿珠生氣或是難過的時候,就會爬到阿珠的懷裡坐著,蹭來蹭去,每次寶玉這樣,阿珠就會很快高興起來。”
他撅著小嘴,凶巴巴地說著,小眉頭都緊蹙著。
瞧來是有點生氣的。
但藏在允礽生氣的表麵下,康煦帝又隱約看出來他的難為情來。
小少年板著個臉,冷冷地抱著胳膊坐在阿瑪的懷裡,看起來非常臭脾氣的一個孩子,卻又不自覺地帶著幾分彆扭的親昵。叫康煦帝這一刻都忍不住心軟了下來。
他輕笑著:“保成幾歲?寶玉又是幾歲?”
允礽大怒,氣得要爬走,被阿瑪一把給按住了,笑眯眯地說道:“不過,阿瑪倒是很喜歡。”
康煦帝笑著,不自覺地摩挲著太子的肩膀。
太子這般與他親近,為他著想,康煦帝如何不動容?
太子到底不是個這般性格的人,撒嬌有之,可如這般親密接觸卻是少有,康煦帝忍不住會想,或許阿珠對太子的影響也太深遠了些,可此時此刻,看著允礽氣呼呼與他大聲辯駁的模樣,卻也覺得這沒什麼大不了了的。
太皇太後的事,便被他們悄然不談了。
但此事並非避而不談,它就不複存在。隻要稍稍觸及,曾有過的情緒仍然會排山倒海而來。
賈珠看著氣息不穩的太子,輕聲說道:“殿下,太皇太後……知道嗎?”
“許是知道,許是不知道。”那老和尚並沒有當著她的麵說什麼,太皇太後那時候都是笑眯眯的,“隻是,我想她大抵是猜到了。”
太皇太後見識過太多的人心,想要瞞著她什麼,幾乎是不可能的。除非是近些年來威嚴深重的康煦帝,可這祖孫兩人的關係從來都不錯,也挨不著如此。
她會有所知……再正常不過。
賈珠抿著唇,太皇太後的事情會叫殿下不高興,
這也是理所當然的。
但是……
賈珠捏著指尖,忍不住覺得有點奇怪。
殿下鬱悶寡歡的緣由,當真隻有這個嗎?當真,隻是為了太皇太後的病情?
賈珠並非是懷疑太子對太皇太後的感情,隻是殿下有時候很是灑脫,在看待這些事上非常的淡漠。許是因為太子的生母早早去了的緣故,殿下對待死亡總有些置身局外的冷淡。
賈珠總覺得……
他還沒理清楚思緒,就感覺腰間被輕輕觸碰了一下,霎時間滿腦海的想法全部都消失不再,賈珠差點沒跳起來,捂著腰往前大步跑了幾下,遠離了搗蛋的太子殿下。
賈珠乾巴巴地說道:“殿下不要玩了。”
允礽若有所思地看著自己的手,“阿珠為何這般怕癢?”
賈珠嘀咕著,“我要是知道,早早就將這毛病給根除了。”年幼時,縱然是輕手輕腳給他換上衣服,可隻要外人的手從賈珠的腰上晃過,都會叫小小的賈珠哆嗦成一團,笑得滿地亂竄。
這毛病說大不大,說小不小,又頗不能入眼。
是以,除了賈珠身邊的書童外,便隻有從前曾伸出邪惡之手的太子殿下知道。
允礽看似認真地提出一個建議,“說不得,叫人刺激刺激就好了。”
賈珠:“……”
什麼叫刺激刺激就好了?
許是阿珠臉上震驚之色太過明顯,太子進一步解釋,“就是阿珠多擔待忍耐些,叫人來撓癢,隻需忍耐過最開始的恐懼,說不定就能被刺激好了。”
這被太子殿下自己命名為刺激療法。
賈珠往後又倒退了一大步,尷尬地說道:“……哈哈,殿下,方才還不是在聊你是不是不高興的事嗎?除了,除了太皇太後外,殿下肯定還有彆的事情,叫殿下心中不高興吧?”他有些結巴地轉移了話題。
生硬。
非常之生硬。
要是太子真的能被賈珠這蹩腳的話題給轉移走的話,那隻能說太子待他可真的是……
“的確是有。”太子定定地盯著賈珠看了一會,緩緩地說道:“自然,還有彆的事情。”
他歪著小腦袋。
“阿珠想知道嗎?”
眼下隻要不聊起賈珠的小毛病,他自然什麼都可以。賈珠順從地點了點頭,“……是我不能知道的事情嗎?”
太子笑了起來。
這笑聲,滿是爽朗。
就好似,太子殿下的情緒當真如這笑聲般,毫無陰霾。
“阿珠想知道,自然是可以的。”
太子勾著唇,笑意稍微收斂些,一隻手摸上了賈珠的心口,那動作算不得十分曖昧,隻是稍顯親近,叫賈珠有些不適應地皺了皺眉,卻沒有避開。
因為是允礽,因為是太子殿下。
“孤夢到,阿珠於夢中,被孤貫穿了心口。”手指慢吞吞地摳著賈珠的衣裳,好似想要將這昂貴的布料摳出個洞來,“此後,我便日日記得那個場景,那個模樣,阿珠,你說可笑,不可笑?”
小太子好像是在講一個笑話。
他臉上仍是帶著笑容,卻叫賈珠的身體都僵硬起來。
允礽自是能夠感覺到手掌底下的皮膚緊繃起來,他略微不喜,便用力地用手掌重重地揉開。
賈珠受驚,往後倒退了幾步,踉蹌著栽倒在十裡亭的圍欄上,小太子居高臨下地注視著阿珠,有些驚訝地說道:“阿珠這是怎麼了?身體也這般緊繃。”
掌心還在慢吞吞地揉/捏著,仿佛是打算將賈珠僵硬的皮肉給揉開,就與之前每一次鍛煉後,武師傅都要叫他們活動筋骨,將僵痛的皮肉給揉開,不然翌日總會繃緊到叫人痛苦的地步……殿下,是為
了他好,對嗎?
賈珠有一種不知從何而來的危機感,可叫他仔細思考,卻不知這預警從何而來。
就像是已經掉進了惡獸的嘴巴裡,可是倒黴可憐的獵物卻還不知環境的變化,就小心翼翼地在惡獸嘴巴裡探頭探腦,將瘦弱的蹄子搭在鋒銳的牙齒上,卻赫然尋不到危險的蹤跡。
……不論如何,縱是殿下為了他好,這般也著實太尷尬。
賈珠往後縮了縮,避開太子殿下的手掌,臉上都羞紅起來,結結巴巴地說道:“不,不必了,殿下,我隻是……我隻是有些驚訝,對,殿下怎麼會夢到……”
他的話驟然頓住。
倘若不是現在賈珠的耳根羞紅,眼下他的臉色必定要慘白起來。
……是啊,殿下怎麼會夢到,賈珠出現在他的夢中,更甚之,被太子所殺?
這個夢境,不正是那一次賈珠在太子夢裡出現過的意外嗎?
賈珠在心裡瘋狂地戳了戳係統。
“你說的話,是不是做不得數?”
【稍等。】
係統回答聽起來也帶著淡淡的困惑。
“阿珠在想什麼?”太子殿下的聲音一眨眼出現在賈珠的身旁,親昵得不像話,濕熱的氣息撲過來,叫賈珠忍不住身體都酥了一半,他捂著耳朵,可憐兮兮地說道,“殿下……不要這樣。”
太子與賈珠並肩坐下,略帶笑意地說道:“可是阿珠,我什麼也沒做呀。”
賈珠氣惱,殿下看似什麼都沒做,可是拿捏著他怕癢的小毛病,卻是什麼都做了。
賈珠往邊上挪了挪,氣悶地低著腦袋,“我還沒問殿下,為何會夢到殺了我呢。”他有些故意地問道。
太子沉默了一會。
賈珠久久沒等到殿下的回答,下意識看了過來,就看到太子一直盯著他瞧。
那目光看起來有些怪異,賈珠忍住身體顫栗的反應,頓了頓,主動伸出手抓住太子的手——奇怪的是,一貫身體比賈珠熱乎得多的殿下,這一回的手指卻是帶著寒意,“不過殿下……那夢,畢竟是夢,夢裡的東西,與現實是相反的。”
賈珠到底不忍叫太子難受,又主動勸慰了起來。
允礽慢吞吞地說道:“阿珠知道嗎?你總是太心軟。”就好比方才,分明他已經有點生氣,可是看到太子仿佛有些難過的模樣,便又將方才的脾氣拋開,親昵地安慰著他。
這應該叫允礽高興。
畢竟阿珠是這麼在乎他。
可是允礽又不高興。
他一隻手掐著賈珠的小臉,聲音冰冷地說道:“什麼時候阿珠才能記得,自己也是重要的。”
賈珠茫然,不知太子殿下這突然的怒火從何而來。
“……是‘我’在夢中,做了什麼嗎?”賈珠的語氣懵懂又不解,他分明隻是入了殿下一次夢境,也差點被殿下所殺——儘管那是在夢裡,但顯然給他和殿下都留下了深刻印象,“如果殿下不高興,那在夢裡,再殺了……”
“阿珠。”
允礽一下子反扣住賈珠的手腕,打斷他的話頭,冰冷地說道:“阿珠是覺得,我在夢裡殺了你,會叫我高興嗎?”
賈珠驚了一下,“我並不是……”
“可阿珠方才不就是這個意思?”太子猛地說道,叫賈珠無言以對。
可那畢竟是……夢,夢都是假的,夢都是不存在的。
賈珠當時的確是受驚,可是醒來後,心口安然無恙,除了夢中驚魂外,倒是沒留下什麼傷痕來。
不過……
設身處地想想,倘若是賈珠在夢到他在夢裡殺了太子這一幕,怕是醒來連著幾日都要驚慌不已罷。
畢竟,是怎樣的念頭,才會叫人
夢中都要殺了自己的朋友呢……
賈珠一想到這裡,便有些坐立不安,捏著指尖猶豫了好一會,方才主動靠近允礽。
允礽悶悶地往邊上挪了挪。
賈珠不好意思地又靠近了些,允礽又挪了挪,直到他們兩人在這十裡亭僵持不下,賈珠一股腦摟住了小太子,有點生澀地摸著他的後腦勺,“抱歉,是我沒思考清楚,殿下在夢中夢到這一幕,該是很難過,很害怕的吧。”
撇去賈珠心中的驚慌——為何殿下會記得,會知道他入過夢這一回事——他到底是明白殿下的情感。
允礽趴在賈珠的身前,“……阿珠抱著我這個姿勢,也太丟臉了些。”
他都不必想象底下那一群侍衛太監會是怎樣的表情。
賈珠的視線都不敢往那邊去,嘟噥著說道:“殿下不難過了?”
允礽抿著嘴,氣憤地說道:“怎會不難過,我對阿珠那麼好,怎麼可能會想殺了阿珠呢?”這叫小太子鬱悶,不解,又難過,又生氣。
賈珠心虛。
儘管,他不知道為何心虛。
那是太子未來的記憶,也未必是會發生之事。
可賈珠到底是知道因果的。
眼下小太子的難過,卻又與賈珠有關,這叫他也良心難安。
“……殿下還記得,那會做了什麼,夢嗎?”
賈珠小心翼翼地問道。
他知道,允礽其實不太喜歡被人問及這些。
“……殺人,孤在殺人。”允礽興意闌珊,“孤很快活,很高興,直到夢中的孤好似感覺窺探,便下意識將劍丟了出去——”
而後,長劍貫穿了阿珠的心口。
他不知那夢裡阿珠是什麼模樣,也不知他是否如同夢裡的屍體般呈現出僵冷的姿態,隻在親眼目睹了這一瞬後,便從夢中驚醒,好似一場大夢,叫允礽連衣裳都濕透了。
他冷冰冰地坐在秋夜裡,感覺有冰冷的寒意逐漸鑽進他的骨髓,叫太子咬緊牙關,都驅不走這莫名的惶恐。
思及此處,小太子凶狠地咬住了賈珠的胸口,用力之大,叫賈珠下意識都發出一聲悶哼。
他緊張得身體都緊繃起來,撫摸著太子後腦勺的力道都下意識收緊,卻又好似是在將太子的腦袋往自己身上壓,又慌裡慌張地撒開,兩隻手按在允礽的肩膀上,推開也不是,不推開也不是。
“保成,保成……”
賈珠哀聲叫道,“你不能……”
賈珠當真是有些受不住了,今兒的太子殿下是怎麼回事?總是喜歡這等親昵的動作不說,又是各種肆意胡來,弄得賈珠總是坐立不安。
眼下殿下還咬著他,不肯鬆開。
賈珠試探著想推開,殿下就發了狠地用力,疼得賈珠的眼角一紅,登時不敢再動。
……好痛,好丟臉。
賈珠泄去力氣,兩條胳膊卻沒有移開,隻僵硬地撐住殿下的肩膀。一點點濡濕的感覺從身前傳來。
他在意識到那是什麼後,霎時間臉上泛起不爭氣的潮紅,額頭也好似浮現出細密的汗意,這羞惱之意似乎也爬進了他的身體,逼得少年的眼睛一片潮濕的水光,輕輕一眨,便好似要晃開破碎的光澤。
“……你怎麼能……”賈珠聲音滲了些委屈難堪來,“……好痛……”
他不知道。
在聽到阿珠委委屈屈喊痛時,允礽的心中騰升了某種扭曲惡意的暢快。
他想……
太子的眼神有瞬間的癲狂,他想……
賈珠感覺到殿下似乎緩緩地退開了,隻是在濕熱遠去的瞬間,似乎又有什麼親昵濕滑地舔/舐過方才的咬痕,很快,卻很重,叫賈珠彈也似地撞到身後的柱子上,疼得他
微微彎了腰,卻也正叫賈珠看到了這到底是怎樣……荒唐的畫麵。
身前濕漉漉地染了一小片,好似直透出內裡的模樣,又有少許突起,似乎迎著秋風有些薄涼的冷意,叫賈珠的身體都泛起了寒意,忍不住打了個哆嗦。
太子眼神微動,解開了自己的披風,遞給了賈珠。
賈珠看著太子那隻乾淨優美的手,沉默了好一會,才接過了太子的披風,搭在自己的肩頭,也順帶蓋住了那片狼狽不堪。
兩人坐在那裡,吹著風,都有些默然。
半晌,太子才開口。
“阿珠,我很生氣,也很惱怒。”允礽的聲音輕輕的,不帶半點情緒,“我與你說過,我喜歡那種感覺,我甚至是……享受著這樣的殺戮。”
他近乎是冷漠地吐露。
“可那一夜後,我擁有了從未出現過的恐懼。”
賈珠原是打定主意不要理會太子的,那實在是太過分了,哪怕殿下真的不高興,那也不能……那樣,折辱他呀。
可是允礽開始說話時,賈珠又忍不住去看他。
小太子很麵無表情,雙手交叉在身前,目光幽冷地盯著右手,正是那隻在夢中動手的手。
“……我不明白。”他道,“我不明白,為何偏偏是你。”
他縱想發泄,都不可能殺了阿珠。
為何偏偏會是,阿珠?
允礽的身體輕顫著,“難道我以後,會成為一個,連對阿珠下手,都毫不留情的人嗎?”
年少的友人,關係親密至此,允礽甚至將賈珠視同為自己的半身,有此一夢,的確叫小太子怎麼都無法承受。
賈珠心口一痛,他怎麼都想不到,那一次偶然的入夢,居然給太子帶來這般深沉的痛苦,哪怕過去月半,都無法忘記。
那隻是夢。
那隻是……夢裡曾出現在過去的殘酷太子下意識的反應……那並不能代表著什麼。
可偏偏這是賈珠無法解釋的問題。
賈珠看著太子低垂著小腦袋,好似要哭出來的模樣,猶豫了好一會,才一邊嘀咕著“你這回可不能咬我了”一邊又軟軟地挨過去,複軟綿綿地說道:“那殿下,是想要夢裡那個阿珠,還是想看著身邊這個阿珠?”
允礽慢慢地抬起小腦袋。
果然眼前紅紅。
賈珠攥著殿下的披風,“我在這裡。”
不是嗎?
少年歪著腦袋,眉角眼梢還有方才被允礽嚇出來的濕紅,卻又仿佛忘記了方才的驚恐,又主動靠近。
好似是,從來都記吃不記打的笨蛋小獸。
阿珠怎麼這麼好……
允礽輕輕地,憐愛地想。
太乖,著實是容易,被騙呀。
遠處,躊躇不前的玉柱兒看著天色,到底是忍不住上前,僵硬地說道:“殿下,賈公子,這天色不早,該是回去了。”
賈珠這才驚覺,天色已快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