賈珠時常懷疑太子殿下這麼濫用職權, 會不會有朝一日被皇上發現繼而生氣?
但一想到這一次康煦帝夾帶在裡麵送來的書信,賈珠又覺得,皇上這怕不是明知道卻還是在縱容太子的行為。
他不知道要不要給皇上回信。
畢竟康煦帝通篇並未涉及到什麼, 除了幾句勸慰外, 賈珠捏著皇帝陛下的墨寶,一時間也拿捏不住皇上到底是什麼看法。
但要是生氣的話, 也不至於寫來這一封信。
賈珠歎了口氣,打開太子的書信。
他剛才看到皇帝的書信吃了一驚, 後半段還沒看完就先去看了康煦帝的信。
希望太子殿下可彆說什麼話來嚇唬他了。
——糟糕。
賈珠瞪大雙眼, 看著上麵屬於太子的來信,那上頭每一個字跡他都認識, 可是組合起來, 卻是讓賈珠頭暈目眩的答案。
他幾乎捏碎了這張紙。
賜什麼婚?
他現在就想掐死太子殿下!
老天爺啊!
…
秦少尚近來的日子過得可美。
娶了自己喜歡的媳婦,每日連去上值都非常興奮, 不再是之前頹廢的模樣。秦府上見秦少尚這前後的反應,如何不知道他這位新嬌娘就是此前讓他情緒起伏的緣由?
眾人好氣又好笑秦少尚居然瞞了這麼久, 好在是個好結果。
就在秦少尚誌得意滿要出門的時候, 一封拜帖連帶著一個人,守在了他家門外,給秦少尚硬生生綁架到了明橋街。
他堪堪落座時,茫然地盯著坐在對麵的賈珠。
“……我要上值。”
他下意識從嘴巴裡蹦出這句話。
賈珠的微笑猶在, “方才已經有人去給你請假,隻休半日, 午後你就回去。”
“什麼?不是, 賈珠,你怎麼突然,不對啊, 這不是你平時的行事風格。”秦少尚二丈摸不著頭腦。
賈珠慢悠悠說道:“是,要是我平日,肯定是不會將你帶出來。可恰好今日,我非常、非常不高興。”
秦少尚謹慎地觀察起賈珠。
他知道賈珠最近為了秋闈埋頭苦讀,在前兩日剛好參加完秋闈,難道是……他下場考試的結果不是很好?
儘管結果要在幾天後才出來,可秦少尚知道,如賈珠這些有天賦讀書的人其實在寫完文章後就大致知道自己會獲得什麼評價。
他小心翼翼地說道:“賈珠,隻是一次落第,不是什麼要緊的事情,你可千萬不要想不開啊。”
賈珠挑眉,“不是這事。”
他簡單粗暴地打斷了秦少尚接下來的安慰。
不是這件事?
秦少尚到底是茫然了,不是這樁事還能是哪來的事情?
“我最近可也沒得罪你吧?”秦少尚非常有自知之明,最近他新婚燕爾——好吧,其實他和妻子已經成婚一年還是你儂我儂,感情甚篤,根本無心去折騰賈珠,“還是旁人欺負到你頭上來了?”
賈珠慢吞吞地說道:“你當初為何莫名其妙闖入我府上就為了問我心上人的事情?”他這麼一口氣說下來,語氣雖是不緊不慢,可秦少尚卻幽幽覺得自己背後布滿了冷汗。
秦少尚難為地說道:“你不都知道是誰了嗎?”
賈珠捏著鼻梁閉眼,咬牙切齒地說道:“可你當初的猜測,為何要與他說那麼多?”
秦少尚開始叫屈,“太子爺命我去探聽一二,我這心裡也不是不好奇,都應了殿下的事,自然是得做到。我可不是你,在太子殿下麵前可沒有幾分薄麵,再說了,你們兩個都是心知肚明的,作甚這時候找到我頭上來?”
他倒是不在意在這中間攪混水——畢竟賈珠尷尬跳腳的模樣也的確是有趣,可這背鍋的罪名可不能甩到他的頭上來!
賈珠頭疼,“你可知……這謠傳都傳到了皇上的麵前?”
秦少尚沉默了一會,他似乎是在思考這件事到底是怎麼辦到的,然後他很快想起了太子殿下。
一想到這個問題,他的胃部就忍不住抽搐了起來,露出一個有些驚恐的表情。就算他在家裡再是無法無天,都不可能忽視賈珠這句話帶來的影響。
“……皇上做了什麼?”
賈珠倦怠地揉著眉心,“皇上……沒做什麼。他隻是寫了一封信對我循循善誘,希望我不要誤入歧途。”
秦少尚的臉皮更加抽動了一下,“這聽起來像是一位長輩對侄子的勸說,皇上對你的喜歡倒是遠比外頭那些人傳聞的還要深。”
“什麼?”
賈珠有些茫然地抬頭,“外麵的人?”
秦少尚拍著桌,將放著倒是幾乎無人動彈的茶壺都拍得跳了起來,“你難道從未關注……好吧,你就是這樣一個人。你是太子伴讀,你可以隨意出入後宮,我聽說你甚至常常去探望皇太後,你從未想過你的待遇,堪比那些王公貴族嗎?
“皇上對放一個外男入後宮渾然不在意……可眼下看來,哪怕他聽到了如此荒唐的言論,最先做的不是訓斥,居然是寫信來與你說這些……足以看得出來萬歲爺對你的喜愛!”這一長串話,哪怕是秦少尚要說完也是費勁。
可秦少尚好不容易吐槽完,便發現賈珠陷入一種奇怪的羞愧情緒。
怎會是羞愧?
秦少尚的腦筋一轉,露出一個瞠目結舌的表情,“你不會……你難道是喜歡上後宮……”
他的話還沒說完,賈珠將一個茶杯猛丟了出去,懊惱地說道:“你怎會想這些亂七八糟的事,禍從口出的道理,你怕是不知道。”
秦少尚看賈珠真的生氣了,訕訕摸著臉,“我就是……是我錯了。”
賈珠輕易不動怒,這一生氣,秦少尚登時就慫了。
“皇上既然都這麼說了,肯定也不會為難你……雖然,你說這是謠傳,可都到了皇上的耳邊,你再要去解釋,除非說出你的心上人是誰……”秦少尚吞吞/吐吐地說道,“可依著你之前的做派,連太子都不能從你口中得知那是誰,那你肯定也不願意當眾說出來。”
秦少尚這猜測並沒錯。
賈珠當然不可能和康煦帝提及任何和心上人有關的事,他雖坦然接受此事,但也沒閒得慌要讓自己去送死。
然此事在康煦帝麵前會被提起隻有一個可能,就是太子故意的。
可允礽為何要這麼做?
賈珠猜不透。
他猜不透的同時,還鬱悶,再加上康煦帝來信這件事攪和得心情不暢,這才來找秦少尚這個罪魁禍首。
罪魁禍首低著腦袋,誠懇地說道:“我錯了,我真的錯了!”
他就差發誓就算以後被太子威逼利誘也不這麼做。
結果賈珠看了他一眼,無情地說道:“那還是不用了。”
“為何呀,難道你不相信我?”秦少尚反倒是著急了,“往後我肯定不……”
“你做不到。”賈珠老老實實地說道,“你的弱點太明顯了,除了你的家人外,便是嫂子。如果殿下真的利用你做什麼,你是無法違抗的。”
太子不會把這樣的手段用在賈珠身上不代表不會用在他的朋友身上,任何一切可以利用的人都會如此,賈珠並不希望走到這一步。
……他並非隻被太子的柔軟糊弄了雙眼,看不清楚他本質。
允礽從來都是如此。
秦少尚沉默了一會,歎息著說道:“那你也該知道,你在和多麼可怕的人為伍。”他不得不用上可怕這個詞語,那是源自於他和太子見麵的那一次。
僅僅隻是見過那一回麵,秦少尚就斷定他是個非常危險的人物。
他從前與太子爺見過數次,可那都是在大庭廣眾之下,他從未與太子私下碰麵,直到那一回,而經過那一回後,秦少尚已經是不想再經曆第二次。
“這話說得有些太晚了。”
沉默良久,賈珠搖頭笑了笑,歎息著說出這話。
不管他和太子的關係如何,可眼下最起碼,看不出半點太子願意放手的可能。賈珠思忖著明年春闈後的道路——是的,哪怕他還沒有知道結果,但賈珠在走出考場的時候,就已經有一種隱隱的預感,他這一次當是不會失望——到那個時候,允礽又會做什麼呢?
賈珠心裡歎息一聲,麵上卻是一點都不顯露。
“以後你和太子殿下定然還會有往來,這都是不可避免的。但,”賈珠的雙手按住桌麵,用一種非常強勢的姿態說話,“我希望你不會再傳出這麼離譜的傳聞。”
想來這一次給他帶來的麻煩是無比巨大,不然賈珠不會用這樣的口吻說話。
秦少尚在心裡嘀咕著,麵上可想而知答應了。
等他們一起離開茶樓的時候,秦少尚嘀咕著關於午後回去做事的麻煩,尤其是要解釋請假的緣由,但賈珠都當做沒聽到——他默認為此發生的任何麻煩都是秦少尚活該。
秦少尚是被賈珠的侍衛綁架過來的。
他站在馬車邊上,打量著守在賈珠身後的侍衛,沒好氣地說道:“等我什麼時候也去挑選幾個身強力壯的侍從,免得再隨便給人綁架了去。”
賈珠隨口說道:“那我應當還是可以綁走你的。”
他目送著登上馬車的秦少尚,微微一笑,“這些都是太子殿下的侍衛。”
秦少尚臉色大變,可賈珠已經大笑著將他推入了馬車內,轉身就走了。
賈珠將馬車留給了秦少尚,自己則是在明橋街緩步走著。
深水巷就距離這裡不遠,他打算順道過去看看。隻是還未等他走到深水巷的巷口,一道柔軟的聲音就叫住了他,“賈大公子?”
賈珠看著對麵,發現提著挎籃的嬌桃正站在台階上,有些驚訝地看著他。
嬌桃發現沒認錯人後,小心翼翼下了台階走到賈珠的麵前,“大公子是來看望夫人的嗎?現在她和小小姐都不在家。”
在賈珠的問詢下,嬌桃才將近來發生的事情告知賈珠。
之前這條街道上的流/氓地痞因為有官府的出麵,已經被徹底抓走了。她們在深水巷的日子過得很是安逸。
“隻是街頭的醫館大夫看中了小小姐的天賦,說她在讀書寫字上都很有能耐,將來或許可以成為一個合適的醫女。”嬌桃說著,“近來,夫人常帶著小小姐過去,怕是在斟酌此事。”
嬌桃說話時文縐縐的,語氣輕柔,沒有半點粗魯之態。她是跟著甄夫人從甄家離開的,也足以看得出來甄家從前也算是個富貴人家,如今叫家中的姑娘去學習這等醫術,雖不是鄙夷姿態,但也的確是彎下腰骨。
賈珠本欲說些什麼,可想起甄夫人寧願自己做工,也不願意貪圖彆人錢財的秉性,到底是將想說的話吞下,與嬌桃又說上幾句,便要告辭。
嬌桃忙說道:“夫人曾說過,若非有大公子的幫助,我等自立女戶,實難支撐。這路過不暫歇歇腳,吃幾杯茶,奴實在失禮。”
賈珠微笑著搖頭,輕聲說道:“這本沒什麼。夫人一家包括你都是勤勞之輩,若沒有我也能靠著自己活下去,我並未多做什麼,卻得這樣的讚譽,方才是無地自容。”他不肯留下,隻是知道了她們的情況安好,就悄然離去。
賈珠這一行人都是男子,嬌桃自然無法攔下真的要走的他們,隻得朝著他們遙遙行了一禮。
賈珠看著街尾的醫藥館,轉身換了個方向走。他一邊走,一邊思考著甄夫人一家的生活。如今她們在京城中安定下來,過往的事情對他們應當不會造成什麼傷害。
可甄家和林家,又有什麼相似處呢?
他不期然想起遠在蘇州的林家。
……聽說,那位姑母,已經快支撐不下去了。
賈珠心中歎息,近來家中常走水路送信,便是為了儘早知道蘇州的情況。
可想來也知道不會有什麼好消息。
賈敏的身體似乎到了藥石無醫的地步,聽說整個蘇州的大夫都被找遍了,卻是根本無用。
賈珠也曾問過係統類似的事情,卻被係統給予了否定的回答。賈敏的身體是自然的衰竭,此乃無法挽救之疾,而她的丈夫林如海並不曾想過放棄——
如今賈敏還能活多久,全靠那些奇珍異寶的藥材吊著。
一旦到了無法延續之時,便是賈敏魂歸之日。
賈珠對此感到失落。
【宿主難道覺得係統有拯救生命的力量?】
“或許。”
儘管係統曾經否認過。
賈珠在心裡這麼想著,一邊看著明橋街的街坊,“但我不會要求你這麼做。”
【為何?】
“生老病死,乃人之常情。不管這世間是否存在神魔妖怪,都最好不要插手乾涉。”
【如果將要死去的人是允礽,或者其他宿主在意的人呢?】
“那我的確會有所動搖。”賈珠坦然地說道,“我或許會希望你能給出一個能夠挽救他們的辦法,我到底是人,不可能約束這份貪婪。”
係統不說話了。
賈珠也沒有在意,繼續往前走著,
係統偶爾會問這些無厘頭的話,有時甚至會直斥賈珠的內心,就像是它在乎人類是怎麼想著的。
賈珠有時會警惕,但係統存在於他身上這麼多年,如果真的能造成更嚴重的危害,那事到如今已經無法阻止,他索性將那些猜測都埋藏在心裡,就仿佛從來都不曾出現過。
無所事事的時候是最麻煩的。
賈珠不想外出,因為一旦見到熟悉的人,他們便會迫不及待地問起賈珠考試的結果——天知道就算他心裡有數,可他不是那種喜歡被人關注的性格,到底是困在賈府不出門。
隻留在府上,卻又有另外的麻煩。
王夫人特特帶了周瑞家的過來。
這位屬於二太太的陪房抱著好些卷宗,都是各家各門的姑娘小姐。
王夫人苦口婆心地說道:“阿珠,你都十八歲了,元春可是比你的歲數還小些,若是你不及早訂婚,元春可該怎麼辦呢?”
這一二年間,王夫人總算挑選了合她心意的女婿人選,恰巧元春對那人也沒什麼抗拒,近來已經接觸過幾回。
賈珠陪同出去過一次,瞧著元春臉上的笑意,就知道她對那人也沒什麼惡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