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子能隱隱感覺到那種似有似無的撩撥, 如果他願意的話,他更想將其定義為賈珠對他的誘惑,但實際上他知道阿珠是不會做這樣的事。
他看著坐在太醫身旁的賈珠, 少年,或者近乎長成的青年, 正坐著輕輕咳嗽著,蒼白的臉上帶著病態的紅色。
太醫老神在在地說道:“珠公子的身體,可容不得那些胡鬨。”這位老太醫說話有些嚴肅,“便是這殿內有著地暖, 然對你的身體而言,可是不足夠的。”
賈珠羞愧地說道:“以後不會如此了。”
允礽站在賈珠的身邊, 皺著眉看著太醫,“阿珠的身體到底如何?”
“需要喝上五天藥, ”老太醫欠身說道,“殿下,以珠公子的身體,尤其到了冬日, 還是要慎之再慎之。”
眼下賈珠的膝蓋上放著個湯婆子, 腳底下也壓著一個——這是被太子殿下強迫的,這些熱度烘得賈珠暖洋洋的, 連精神也有些疲懶,隻聽著太子不知和太醫又問了什麼,這才讓人去開藥方。
賈珠昏昏欲睡地問道,“殿下問了什麼?”
躡手躡腳走回來的太子發現賈珠沒睡著, 這動作幅度才大了一點, “問問他病情與開方的藥理。”
賈珠睜開眼眸, 盯著太子殿下看了半晌, 輕笑了起來。
“保成無需如此。”
“阿珠,你可是個大寶貝。”允礽拖長著嗓音說道,“君不見,你連出個門,都會被人跟蹤。這根本就是個香餑餑呀。”
賈珠沉默了片刻,後知後覺地說道:“保成昨日突然改變了主意,將四皇子帶回毓慶宮……難道便是打著這個主意嗎?”
太子顧左右而言其他,“不知道今天阿珠的藥會不會太苦,不要……”他的話還沒說完,賈珠就已經伸手抓住了他。
眼下,賈珠的手掌可溫暖得很,落在太子的皮膚上,燙得他微微一頓,眼神落在賈珠的身上。
……便是這樣。
有時,太子總歸有些不明白之處。
阿珠既想與他拉開距離,可是這種親昵的舉動,卻又是他無法克製的本能。這不是在折磨自己嗎?
太子被賈珠用力攥緊了手腕,這才回神,慢悠悠說道,“阿珠,你不是說,孤乃是好人嗎?那身為好人,想要和四弟好好交流,那也是正常的事。”
他假笑著,說著誰也不信的話。
“殿下的確是想幫四皇子,但也想借著四皇子拖延我出宮的打算。”賈珠慢吞吞地說道,“可殿下為何不願我出宮?”
“阿珠猜猜看?”
太子見賈珠已經有了想法,不由得坐下來,故意這麼說著。
賈珠:“我昨日,是為了避開那些……殿下去料理了他們?”他微眯起眼,意識到有些不對勁,“不,昨日,從我入宮開始,殿下就一直在我眼皮底下,就算身邊再有神出鬼沒的人,也不可能……是皇上?”
“的確如此。”太子高興地頷首,“那些人,已經被阿瑪料理了。不過我昨日留下阿珠,隻因為我想念阿珠罷了。”
這可是和那些賊人一點關係都沒有哇,允礽撇嘴。
賈珠抽回手,低著頭說道:“……哦,是這樣,那,殿下,那些人是什麼人,已經有了苗頭嗎?”
“我猜,還是那些教眾?”太子漫不經心地說道,手指沒忍住一直在勾搭著賈珠的手掌,“當然也有其他的可能,不過,最好還是停留在這罷。”
賈珠清楚太子的意思。
如果還是這些教眾,那事情就不那麼複雜,可要是這麻煩來自於其他,便說明,還有藏在暗處不知道的緣由。
而這,是最麻煩的。
“皇上是打算用雷霆手段……”賈珠的猜測隻
說了個開頭,就沒再繼續說下去,“那我便該出宮了。”
太子露出晴天霹靂的表情,委屈地看著他,“阿珠這是用過後就把我丟棄了嗎?”
賈珠哭笑不得,正想解釋。
卻見太子根本不聽他的解釋,氣憤地躺在了軟塌上,他的四肢擠在那窄小的塌上,其實是有些不大相稱的。
他在外出的大半年已經快速長成,不隻是身高,還有寬厚的肩膀……硬生生擠在軟榻上,他看起來,像是要隨時掉下去,卻又敏銳地保持著那種彆扭的姿勢,渾身上下都散發出一種“彆來惹我”的鬱悶氣息。
賈珠有些懊惱地撓了撓臉,看向殿內四周。
玉柱兒小心翼翼地看著他,然後無能為力地低下頭。冬雪端來熱茶,可是太子一點反應都不給,仍然是團在軟塌上。
賈珠歎了口氣,那聲音聽起來可有幾分沮喪。
“保成,我不是這個意思。”賈珠知道,太子生氣的並不是他的利用——更彆說,賈珠一開始就沒這個打算,他鬱悶的大抵是賈珠想要出宮的話,“可我到底不是宮裡的人。”
他走到軟塌邊,太子的身量已經把整個軟塌都擠得滿,再沒有多餘的位置,於是,賈珠便靠著太子的脊背坐了下來。
他席地而坐,頭靠著允礽的後背,歎息著說道,“你瞧,昨日我在宮中留宿,待回去,便又得和家裡人解釋。而保成呢?或許敢於詢問的人很少,可總會有人在保成麵前說起這些。”
賈珠也曾知道,有言官當著太子的麵彈劾過,言辭中對賈珠有所不滿,當時的太子差點就抽鞭子,隻不過被康煦帝四兩撥千斤給攔下來。
他用後腦勺蹭蹭太子的背脊,令殿下不滿地動了動,似乎想往裡麵縮得更深,可惜的是,這張軟塌也就這麼大,能容納下一個太子已經是勉強,想要再往裡麵擠,那是絲毫都不能。
賈珠似乎覺得太子這反應很可愛,忍不住側過身去看。
鬱悶的腦袋被一隻手揉了揉,賈珠的聲音再度響起,“殿下,真的生氣了?那我要怎麼給殿下賠不是呢?”他的聲音裡帶著無奈和輕輕的歎息。
過了一會,太子慢吞吞地轉過身來,露出一雙漆黑的眸子。
“阿珠覺得為難嗎?”
賈珠微愣,似是有些不解。
“孤便是這般脾性,麻煩又胡來,會有無數難為的事,阿珠會覺得難受,不喜嗎?”
賈珠還在揉著允礽的腦袋,隻是因著他的動作,如今便是順著鬢發的位置撫摸著,他沒有立刻回答太子的話,仿佛是陷入沉思。
而後,就在允礽的臉色要變成黑鍋底時,賈珠莫名其妙大笑起來。他的笑聲幾乎是止不住,扶著軟塌的邊緣,都幾乎要笑彎了腰。他攥著邊緣,笑聲裡甚至還夾雜著咳嗽,“天啊,保成,我沒想到你會問出這麼愚蠢的問題。”
愚蠢。
這是賈珠從未對允礽流露出來的評價。
太子本來應該生氣,應該坐起來朝著賈珠發火。可他什麼都沒做,或許是因為賈珠還有一隻手一直停留在他身上,似是安撫;又或者是因為,賈珠那句話裡帶著濃濃的喜愛。
太子乾巴巴地說道:“阿珠,你最好給一個合理的解釋。”
“不給。”賈珠乾脆利落地說道,“殿下問出這樣的蠢話時,就該知道,我也是會生氣的。”
他相信前麵太子所表露出來的傷心委屈應當是真的,但是最後這一句話必定夾雜著試探的口吻。
他一邊這麼說,還一邊用力拽了拽允礽的頭發,然後撒開手站起身來。
隨著賈珠溫度的離去,太子驀然坐起身來。
允礽舒展開的身量的確是要比賈珠再大上一些,而眼下,太子不過十五六歲,等他再長
大一些,賈珠怕是真的要追不上了。他有些無奈地意識到,這個被他一直看著的小孩是真的長大了。
就在賈珠短暫出神的瞬間,太子已然走到了他的麵前。
“一個試探。”太子在賈珠的跟前站定,良久緩緩說道,“阿珠都猜到了。”
“殿下是真的喜怒無常。”
賈珠歎了口氣,並沒有避開太子觸碰過來的手。
那當然是一個試探,不然殿下的情緒不會那麼明顯,可他想不明白——賈珠任由著允礽勾住他的胳膊,將他重新拉回到軟塌上,“為什麼?”
他沒搞懂,允礽的試探是為何。
那讓太子看起來像是有些惴惴不安,帶著一些扭曲的不自信。
可這根本不可能。
唯獨允礽自己知道答案。
賈珠喜歡他。
這個從昨日開始就一直讓允礽情緒激昂的字句在他的心中徘徊。
太子從一開始就有過這個猜想,畢竟這麼多年,出現在賈珠身邊的人隻有那麼寥寥幾個,除去根本不可能的答案,剩下來的便隻有屈指可數的選擇。
而太子殿下如此驕傲,他又怎能接受得了自己是不可能的選項?
倘若真的存在這麼一個姑娘讓賈珠魂牽夢繞,心動不已,願意為了他和家人對抗,甚至不惜拒絕婚娶之事……
那太子為何不知道?
這麼多年太子殿下幾乎占據了賈珠任何空閒的時間,哪怕是他們沒有讀書的時候,太子爺時常出宮去賈府找他。
他們如此熟悉彼此就如同自己的半身,如果賈珠真的喜歡上了誰,太子不可能連一點苗頭都不知道。
可偏偏就是在無聲無息之間,他有了心上人,不僅如此,還到了魂牽夢繞的地步。
除非……
這個人是允礽。
可太子沒有百分百的把握,畢竟他的理智在提醒著他,這世上男子喜歡女子,方才是人間正道。
如果阿珠真的是在他不知道的時候喜歡上一個女子,那該怎麼辦呢?
在離開皇宮南巡的日日夜夜,太子總會想到這個問題。
哪怕現在猜到阿珠喜歡的人應當是他,可仍然有一些揮之不去的陰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