允禛呆呆跪在承乾宮內, 那低垂的小腦袋埋了下去,隱隱顫抖的模樣,叫跪在不遠處的三皇子有些不忍。
他雖是與允禛起過不少矛盾, 可此時此刻, 也未嘗不能感覺到他的痛苦。
他不著痕跡地挪了挪,抬手扶住了允禛, 免得他哭虛脫了去。
這位剛晉升不到半天的皇後賓天得無聲無息。
康煦帝中午還與她說了會話, 皇後說她累了,打算小睡片刻。皇帝便扶著她躺下,而後又在外間守著。
皇後的身體瞧著沒兩天了,康煦帝怎麼上心都不為過。隻是沒想到, 過了一個時辰,嬤嬤去裡麵探時, 便發出了一聲尖銳的叫聲。
康煦帝霍然起身,大步走了進去。
就見皇後最是親信的嬤嬤軟倒在皇後的身上嚎啕大哭, “娘娘, 娘娘, 您快醒醒,你怎麼就這麼去了啊娘娘……”
老嬤嬤哭喊的聲音尤為滲人, 可她的哭聲, 卻一下子叫整個承乾宮的人都知道這件大事。
康煦帝鐵青著臉色,站在門口看著這一幕, 過了好一會,方才啞聲說道:“去將太子,眾位皇子皇女全都叫來, 還有那些嬪妃……”
不必康熙帝說得多清楚, 梁九功就已經明白了皇帝的意思。
很快, 宮裡內外,便再一次得到了關乎承乾宮的消息。
最快知道的,當然是一路之隔的永和宮。
德妃那個時候,正抱著胖乎乎的十四皇子在逗趣。這是她身上掉下來的肉,是她最小的孩子,康煦帝憐憫她之前的磨難,到底是默許了十四皇子養在她膝下的事情。
“娘娘,皇後去了。”
就在十四皇子嘿嘿直笑的時候,一位大宮女躡手躡腳地走進來,行了禮數,輕聲說道。
德妃的動作微頓,溫柔地說道:“皇後的身體熬了這麼些年,也未必是件壞事。”大宮女瞥見,德妃娘娘嘴角的笑意不變,甚至還濃了些。
承乾宮和永和宮向來不對付。
承乾宮那位沒了,永和宮不高興才怪了,隻是德妃做事總是穩妥,不叫人看出半點端倪來。
她溫柔著吩咐下去,“將這宮裡頭喜慶的東西都換下,能多素淨就多素淨,彆在這件事上犯了忌諱。還有,晚些時候,叫人將偏殿收拾出來,布置一下……”德妃說到這裡時,下意識看了一眼坐在她懷裡的十四皇子。
這小孩根本不知道發生了什麼,正抓著德妃的袖子,想要和額娘說話呢。
德妃的手指摸了摸十四皇子的小臉蛋,“就按照小十四的分例來。”
大宮女的臉色微變,一下子明了德妃說的是何意,應下後便悄聲退了出來。
承乾宮和永和宮這場無聲無息的戰役關乎四皇子,可這一切都伴隨著皇後的去世煙消雲散了。
隻是,大宮女也沒看出來,德妃娘娘有多歡喜,甚至連神情都有些淡淡。
難道德妃娘娘不高興嗎?
承乾宮那頭,伴隨著康煦帝的命令,這闔宮上下的人自然是趕來了。縱是皇太後,也在收到消息後,出現在了承乾宮。
承乾宮的宮人自然是哭得最厲害的。
主子去世了,他們這些宮人,是親信也好,不是親信也罷,都要再尋出路。在這節骨眼上,是親信反倒是一樁壞事,畢竟沒有哪個宮的人敢於接手這樣的麻煩。
而四皇子允禛在收到消息時就一直一言不發,待趕回承乾宮,看到那床榻上形容枯瘦 的女人時,到底忍不住落下淚來,哭得難以自已。
不論皇後從前到底做過什麼,可她在時,待四皇子總歸是不錯的。
皇太後瞧著這滿宮的哭聲,有些疲倦地揉了揉眉心,對康煦帝說道:“皇後既是去了,皇帝
也莫要太過悲傷,這對她來說,也未必是樁壞事,拖著那樣的身體……”她緩了緩,歎息著搖頭,“皇後的身後事,便叫貴妃操持起來罷。”
康煦帝抿著唇,不怎麼說話,過了一會,才點了點頭。
皇太後拍了拍康煦帝的胳膊,安慰之意甚濃。
待到貴妃等人趕到後,從這位皇帝的神情與說話的聲音,足以看得出來皇後的去世,對他的打擊也是有些大。
幾位妃嬪安慰了起來,隻是在這哭聲不斷的承乾宮內,這些略有乾巴的語句,到底也染上淒涼的氣氛。
康煦帝背著手出了宮門,站在外頭望著天,眾人知道皇帝的心情不怎麼好,便也不敢跟著上前,隻在遠處看著。
啪嗒——
輕微的腳步聲,康煦帝頭也不回地說道:“保成,這時候出來,可不明智。”
太子平靜地說道:“禛兒哭暈了過去。我是出來傳太醫,順便來看看阿瑪如何 ,阿瑪可莫要與禛兒一樣。”
康熙帝低低笑出聲來,“保成這是埋汰朕呢?”
若是有人靠近,定要覺得驚奇,皇帝何以還能笑得出來?
太子不緊不慢地說道:“阿瑪,這可不是我逗你笑的。”
皇帝臉上的笑意淡了些,“她是不錯,有她在,後宮會更安穩些。隻可惜……”對於皇後的去世,康煦帝當然是惋惜的。
他對於身邊陪伴多年的人,總歸有幾分隱忍與縱容。
隻是皇後千不該,萬不該,動了不能動的念頭。
皇後早該知道,以她的身份地位,早晚能夠走到皇後的位置上。可也偏偏是她的身份地位,康煦帝是不可能讓她再有皇子的。
一個允禛,已是足夠。
再想更進一步,便是妄念。
佟家,止步於此,康煦帝或許還會手下留情,可有些時候,不敲打一番,總歸是不成的。
康煦帝看了眼太子殿下,平靜地說道:“就是太狠了些。”
“狠?”太子有些困惑地歪著腦袋,“阿瑪,尾大不掉,這是您教會保成的。”
一擊必中,不留後患。
需斬草除根矣。
太子和四皇子的關係深厚,除卻與大皇子相愛相殺的外,便屬允禛與他最是要好。可太子在動手時,可絲毫都沒想過要為了允禛手下留情。
這,很好。
康煦帝似笑非笑地說道:“當然。”
皇帝很滿意。
…
皇後去世,眾位官宦女眷都要入宮祭拜,就連殿試,也為此推移了少許,為了皇後的奠儀讓道。
賈府上,有身份浩命的女眷都不得不早出晚歸,每日回來,都累得困頓。
好在這是春日,不比冬日難捱。
賈珠去探望王夫人時,恰好聽到她在說起四皇子的事。
王夫人道:“四皇子是個純孝的孩子,每日都在靈前跪著,那單薄的模樣,瞧著可有幾分可憐。”她歎息著說道,周瑞家的正坐在腳蹬上,給她捏著腳。
賈珠微蹙眉頭,“四皇子哭得很厲害?”
王夫人:“誰哭得不厲害?”
她一邊說著,一邊摸著自己的眼角,對周瑞家的說道,“再準備兩條帕子,就跟之前一般,沾點蒜汁水。”
迎著賈珠有些震驚的眼神,王夫人倒是有些不好意思,無奈地說道:“在那種場合,若是不哭出來,便會引人注目。前幾年,太皇太後賓天的時候,有位夫人沒哭出聲,被皇上發作,連夫君都丟了官位。”
賈珠喃喃說道:“不過禛兒該是真的傷心了。”
王夫人有些敏銳地意識到賈珠的稱呼有些不同,看了他一眼,才緩緩說道:“皇後是他的母親,四
皇子難過也是正常。”
賈珠抿著嘴角,“眼下皇後去世,四皇子先前的養母是皇後,其他的妃嬪怕是不能養著他,這最合適的方式,便是將四皇子送回德妃娘娘的身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