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四皇子是一個有點兒執拗的孩子。
如果他想做一件事他忘了, 那還一說,可要是他記得,那就麻煩大了, 因為他會鼔勁兒, 用儘一切辦法想去做。
正如皇帝來探望他的時候,隨手提起了那隻叫滾球的狗,讓這個原本已經忘記了那條小狗狗的小孩又想起了這件事兒。
這胖娃娃便開始了自己見狗之旅。
首先他用儘一切辦法與額娘,表達了自己想要去四哥那裡的想法。
德妃娘娘微笑著與他說:“你現在歲數還小,不知道你四哥每天都要讀書, 非常辛苦, 就莫要去打擾他了。”
這話聽起來很有道理,可惜胖娃娃隻是胖娃娃, 他又不是善解人意的大孩子,而是非常偏執的小孩子。
他從額娘那裡得不到辦法, 就開始自找辦法。
比如他會試圖自己偷溜出去。
就像他上一次在眾多侍從的看護下, 居然還能偷偷溜出去撞到那條雪白小狗一樣,他也想故技重施。
可是經過了上一次的驚慌, 德妃已經將他身邊的人都敲打了, 並且將之前的兩個嬤嬤全部都換掉了。新來的人對十四皇子盯得非常緊張, 根本沒有漏洞。
那就剩下最後一個辦法。
哭。
小孩要是得不到自己想要的東西, 那還能怎麼辦呢?自然是哭。
哭得昏天暗地,可憐兮兮。
哭得肝腸寸斷, 死去活來。
而且十四皇子還有一個彆的孩子沒有的技能,他雖然能夠哭得驚天動地, 可他也能哭得無聲無息, 就坐在那兒, 一個人自個兒掉著眼淚, 不斷用手背擦著眼,好像被誰丟棄了一樣,可憐得要命。
縱然德妃有千萬種辦法能夠阻止他,可瞧著他哭得那樣淒慘,到底心軟了。
德妃娘娘把十四皇子抱了起來,用帕子擦了擦他的小臉上的淚痕,看著他那雙哭得像兔子一樣通紅的眼睛,無奈說道:“這可真是怕了你了。”
胖娃娃將小臉埋在額娘的肩頭上,一邊哭一邊抽泣,還忍不住用小手抓住了她的衣服。
“想,去。”
這可真執著。
德妃忍不住在心裡埋怨了皇帝,如果不是他來永和宮一趟,又把小孩忘記的事情勾出來的話,根本不會這麼麻煩。
……德妃並不是討厭四皇子。
有些時候德妃更像是不知道怎麼麵對這個孩子。
她沒法做到心無芥蒂地對待他,可也沒有辦法真的將他不管拋棄在一邊,每次看到他的時候心裡都會非常難受,可要是將他推得遠遠的,那就更加不舒服。
下意識的將兩個孩子分割開來,更像是德妃的一種習慣。她不願意十四皇子和四皇子接觸太多,其實未必是有什麼想法,隻不過是她一種本能的反應。
如今想來,皇帝已經看透了她,這才會來永和宮敲打了一番。
罷了。
德妃在心裡歎息了一聲。
“既然你想去,那就去吧。”
德妃淡淡說道,“可要是不如意的話,可就莫要責怪額娘了。”
畢竟,誰也不知道,四皇子在麵對他這個親弟弟時,會有怎樣的態度?
…
十四皇子到的時候,賈珠也在這。
其實他也不知道,自己一個翰林院的官員,怎麼天天往皇宮跑?
不過這一回他是隨同教導皇子的師傅們一起入宮。
皇帝有意在翰林院為幾個皇子再挑選幾個師傅,而先前教導的那些官員們,自然就推薦了幾個翰林院的人選。皇帝就索性讓他們將人帶進宮來,挑著幾個為皇子們演講了一番。
賈珠雖然在內,不過他隻是在旁觀看,並沒有說話。
然他在那,就吸引了不少人的注意。
畢竟宮裡內的許多皇子都是認識他的。
誰能不認識他呢?
從前他天天跟在太子的身邊進出,任何皇子能去的地方他也能去,這要是不認識那才叫奇怪。
賈珠能感覺到那些皇子頻頻看來的視線,忍不住心中苦笑。
他其實能夠感覺得到,他的長官是不願意讓他入宮的,隻不過被點到的人也有他,這才讓他進宮一趟。
不過賈珠也覺得,縱然他在點到的人選裡,但最終康煦帝應該不會選擇他。
賈珠的年紀尚輕,從過往皇帝挑選的人選來看,他更偏好那些年長的學識淵博的人,就如同湯大人。
而年輕的官員有才識淵博的,可是年輕就意味著不可控,也意味著不穩定,這樣的人拿來教導皇子們,或許容易產生一些不好的影響。
教導皇子要考慮的事情方方麵麵。
賈珠心態平和,認為這跟自己無關之後就更加平靜,老神在在地守在邊上聽著同僚講課。
從許多皇子注意力偏移來看,也能瞧得出來,這講課的人,雖才學好,也不意味著能夠教書育人。
畢竟有些人,他讀得懂就是讀得懂,他看到文章題目的一瞬間,就自然而然能夠解構其中的因果,如他這樣的速度,如他這樣的人,是根本無法理解,為什麼會有人不能明白的。
這樣的人就不適合教導學生,就如同剛剛在講課的那個同僚。
賈珠一邊在心裡嘀咕著,一邊安靜地站在那裡,任由是誰看著他,都想不出他在腹誹著什麼。
總算挨到了結束,不管是講課的人,還是聽課的人,都感覺到了解脫。
這時候已經到了正午,是歇息的時間。
賈珠自然要和其他人一同離開,畢竟他們暫歇的地方,是不可能和皇子們在一起的。
但是在他離開之前,四皇子就叫住了他。
“賈大人,我有幾個問題不解,還望賈大人暫留一步,不吝賜教。”
四皇子既然這麼說,他自然隻能留下來,眼睜睜地看著他的同僚拋棄了他。
眼瞅著那些礙眼的人離開了,其他幾個小皇子嘩啦啦圍了上來,有些好奇地扯了扯賈珠身上的官服。
他們還從來沒有見過賈珠穿成這個模樣。
四皇子有些歉意地將動手動腳的七皇子給拽下來,看著賈珠說道:“珠大哥,我有些話想與你說。”
賈珠自無不可。
三皇子看著賈珠與四皇子出去的背影,在心裡冷冷哼了一聲,不去看他們。
他想起了大哥的叮囑。
前些日子大皇子找到了他的頭上,讓他有事沒事就幫忙盯著四皇子,免得他和十四皇子在再起衝突。
儘管三皇子很想吐槽,為什麼這件事落到了他的頭上,隻是大皇子這麼一說,讓他下意識也觀察起了四皇子。
平時或許沒有多在意,就沒有發現,如今仔細觀察起來,才發現,其實四皇子在回到永和宮之後,與德妃的關係並沒有親近起來。
許是他偽裝得還行,不細看壓根沒發現,可實際上那種疏遠卻是能夠覺察得到的。
這讓三皇子有些心有戚戚。
畢竟他當初可也是有一段時間是在宮外生活的。
除了幸運的太子之外,打前頭出生的皇子都曾經被送去大臣的家中。
康煦帝或許會說,這是為了避免他們遭受宮中流行的天花侵襲,然而對當時還是小孩的他們來說,他們根本不懂這個原因,隻會有一種若隱若現被拋棄的感覺。
……四皇子就更不用說了。
他從德妃的身邊被帶到了承乾宮,生活了那麼多年,在皇後去世後又被永和宮帶了回去。如今他明麵上看起來有兩個母親,可一個已經去世,一個還在世,與他關係又不好……三皇子隻要想起這個,就有一種古怪的彆扭。
他並不情願大皇子的吩咐,不過平時的確會稍微看顧。
然瞧著四皇子和賈珠走近,三皇子又滿心不痛快
。
他是真的不喜歡賈珠。
不論當初讓他心生不快的事情有多麼微小,時至今日,那種不舒服的感覺已經就像在滾雪球越滾越大,早已經忘了當初到底是怎樣的原因,隻記得那種厭惡的感覺。
他瞧著賈珠,就會有一種本能的不喜。
…
四皇子帶著賈珠一路回到乾西五所。
剛進去院落,就聽到一聲興奮的狗叫。但也隻有一聲,然後就是啪啪的跑動聲,一條雪白的小狗飛撲了過來,堪堪在撲入四皇子懷中之前刹住了腳,猛地在他的麵前蹲坐下來,興奮甩著雪白的大尾巴。
賈珠瞧著這條小狗,含笑說道:“果然就像小孩一樣,幾日不見就又長大了一些。”
允禛輕快笑了起來,“它現在歲數還小,正在長身體的時候,再過些時日,長大了,就不會這麼明顯了。”
賈珠能夠看得出來,四皇子在提及這條狗時臉上忍不住的微笑,那是他幾乎不怎麼在四皇子身上看到的放鬆愉悅。
他心裡輕歎了口氣,就為著這一個,他當初的選擇倒也沒有錯。
四皇子難得在這個時候回來。
乾西五所雖然沒有準備,可也趕忙在他們坐下的時候吩咐了小廚房,儘快在最短的時間內為他們端上膳食。
吃飯的時候,講究食不言寢不語,可四皇子請賈珠跟他一起回來,本就是為了說話。
“珠大哥,這一次若非有你出手,滾球便活不成了。”四皇子輕聲說道,“我欠你一次。”
賈珠含笑搖頭,“四皇子,我之所以能救下來它,隻不過是因為,那些人做得也不在理。是滾球本就命不該絕,和我倒是沒什麼關係。”
“可若非珠大哥開了口,它也等不到了。”四皇子淡淡說道,那條小狗就蹲在他的腳邊,高高興興地趴著。
“且若非有你的提醒,怕是也有些麻煩。”
賈珠當時之所以會提醒四皇子,或許還有後患,那是因為他的出麵可能會叫德妃,心生不快。
他相信當時德妃若是在現場,必然不會允許十四皇子身邊的人如此作態。
畢竟德妃能夠走到今天的位置,靠的是她的謹慎與冷靜,這麼衝動殘酷的事情她是不會做的。
更彆說滾球是四皇子的心愛之物,但凡德妃有那麼一點想法,想要拉近她與四皇子的關係,就絕不會如此。
可賈珠就不同了。
他在這件事上是個外人。
外人壓下了十四皇子的侍從,儘管那件事,十四皇子身邊的侍從的確做得不太在理,可這也駁回了皇子的顏麵。
德妃縱然不為了禦花園的事情惱怒,許是也會為著賈珠插手而不快。
這件事一旦被翻出來,四皇子也會被卷入其中。
說到底,那養狗的小太監就不應該將滾球帶到禦花園去,那裡人來人往,輕易就衝撞了哪個貴主。
而他放縱小狗亂跑,沒有牽上繩子也就容易控製不住,一旦滾球真的興奮起來,誰又能保證它真的不會傷人?
這麼說來兩邊其實都有錯。
倘若德妃真的氣不順,想做點什麼是輕輕鬆鬆的事兒。
賈珠當時,不過是在看到隱患之後,便囑咐小太監回去必定要提醒四皇子。如果他沒有這麼說,小太監回去當然也會告訴主子,可四皇子未必會想到太多。
可倘若四皇子知道,賈珠是特特叮囑過小太監,那他就會忍不住往深處去細思……到底會有幾種後果?
一旦四皇子真的放在心上,那賈珠相信,以他的聰慧,能夠知道怎麼做。
如今看來,四皇子自然聽懂了他的暗示。
既如此,那就更加沒有賈珠什麼事兒。
這都是四皇子自己做的。
“但是如果沒有你提醒我,我不會想到那麼深。”四皇子說起這句話的時候,心情並不怎麼好。
畢竟
這事關他的親母德妃娘娘。
賈珠不好說什麼,隻是輕輕的用茶杯碰了碰他的手邊茶盞
四皇子忍不住笑了起來。
“珠大哥,你這是想喝酒了?”
“倒是有些想,不過殿下不許我喝。”賈珠無奈,“你們也知道我的酒量不怎麼好,就這一杯的量,喝下去,怕是下午就走不動道了。”
他順著四皇子的話說下去。
實際上如果是真的把酒端到他麵前來,賈珠怕是一口也不敢喝的。
他生怕在這裡撒酒瘋。
喝醉後的他可是連自己都有些害怕。
就在他們說話間,院落外,來了烏泱泱一群人。
門外守著的小太監機靈地叫起來,“十四皇子,您怎麼來了?”
院內正坐在庭院外吃喝的兩人,順著聲音看向了門口。賈珠注意到,四皇子原本還算輕鬆的神色,一下子就變做了麵無表情。
他心中歎了口氣,跟著四皇子一起站了起來,迎接著剛剛從門外進來的十四皇子一行人。
十四皇子是被人抱在懷中一路走來的。
這胖娃娃可真實心,肉眼可見那個抱著他的太監臉都微紅了。
他眼瞅著賈珠和四皇子,眼睛都亮了起來。
有勁的小腿蹬了蹬,就想要下來。
抱著他那個太監鬆了手,將小孩放在地上。
胖娃娃在地上走了幾步,才似模似樣地朝著四皇子行了個禮。
“四哥。”
四皇子淡淡說道:“不必多禮,禎兒,你怎麼過來了?”
十四皇子小臉紅撲撲,有些興奮,有些害羞地說道:“四哥,想,滾啾。”
賈珠在旁邊幫著“翻譯”,“上一回十四皇子,其實是看到滾球可愛方才走過去的,他並不怕它,反倒有些喜歡。”
四皇子麵上沒說什麼,心裡卻有點兒生氣。
一個是若不是十四皇子偷溜去見狗,根本就不會鬨出這個問題,一方麵他又知道,如果不是身邊的小太監沒約束好滾球,也本不該鬨出這樣的麻煩。
心中煩惱的同時,他又有自己的所有物被人覬覦的不快感。
如果是其他人,四皇子或許沒有這麼強烈的危機感,可這個人是他的親弟弟,是十四皇子,那感覺又截然不同。
“你喜歡滾球?”
四皇子挑眉問道。
他往前走了幾步,伴隨著他的走動,那隻原本一直趴在四黃子腳邊的雪白小狗也就跟著站了起來,搖晃著大尾巴輕巧地走在四皇子的身邊。
胖娃娃的眼睛都亮了起來,眼巴巴地盯著那條就圍在四哥身邊晃悠著的小狗狗。
四皇子:“你想摸摸它嗎?”
胖娃娃渴望的小眼神就飄向了四皇子,“四哥,可以,嗎?”
也許是因為胖娃娃沒有貿然動手,而是聽話地看著他。也許是因為賈珠在這裡,他不想當著珠大哥的麵發脾氣。
四皇子認真思考了一會兒,朝著十四皇子點了點頭。
十四皇子雀躍地歡呼了一聲,然後小步小步挪了過來。
他蹲下來看著小狗。
試探著伸出了小手,站在他身後守著的太監宮女都忍不住叫了起來,想要阻止他。
四皇子原本還有些心不甘情不願呢。
結果看著十四弟身後那些侍從,就產生了逆反的心理,反而跟著十四皇子蹲了下來,一本正經地說道:“你要摸狗的時候記得要順毛摸,順毛摸知道是什麼意思嗎?就是從狗的腦袋摸下來,摸到背部尾巴,而不是從背部尾巴摸上去,那就叫逆毛……”他一邊說一邊給十四弟演示了一番。
胖娃娃揣著小手蹲著,瞧著四哥從頭到尾把那條小狗摸了個遍,小狗摸得舒服了,整個都軟倒在地上。
尤其是看著小奶白被四哥揉得四條小短腿朝天時,自己也蠢蠢欲動。
“四哥,我,摸摸,
好?”
十四弟那渴望的小眼神都幾乎快衝破天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