格圖肯好奇。
格圖肯非常好奇。
他結了賬, 拖著賈珠不給他走,愣是要帶著他一起去踩踩點——其實就是奔著走水的地方去了。他們兩人坐在馬車上,賈珠用袖子捂住自己的口鼻, 覺得空氣中彌漫著燒焦的氣味。
“你去作甚?”
“去看戲。”他的話剛說完, 感覺到賈珠斜睨來的視線,立刻就換了個說法, “我是奔著為他們幫忙的念頭去的, 瞧瞧,要是他們邊上的宅院出了事, 這豈非是件麻煩的大事!”
賈珠:“……”
能和忠順王府在一條街上, 非富即貴。
他們自己的護衛就足足了, 靠著他們兩人去作甚。
格圖肯揣著看戲的想法逆流而行,然在馬車將要轉彎的時候,他們的馬車被攔了下來。格圖肯掀開車簾往外看,就感覺到空氣的熱浪襲來。
守著這裡的官兵看起來認識格圖肯,苦笑著說道:“大人, 您就莫要再往前頭了,這火勢太大, 真要攔不住了。”
格圖肯原本是來看戲,可看著遠處的滾滾熱浪,臉色也不怎麼好看。
“滅不了火?”
“都備著呢,忠順王府左右的人家都沒人,可是忠順王爺到現在都沒救出來。”這人也是看著格圖肯,方才敢將這事說出來,畢竟格圖肯本就是在宮中行走,這事他早晚會知道,“現在還在想著……”
他的話還沒說完, 就看到遠處,好幾個人一起衝了出來,在其中某個人的背上,正背負著一個人,其他幾個人都護著他,不過那人瞧著像是暈過去了。
外麵等著的好幾個人都湊了過去,將背著的人放了下來。
格圖肯眯著眼看了一會,坐了回來,皺眉說道:“真可惜。”
賈珠:“你在可惜什麼?”
“可惜居然沒把忠順王給燒死。”
他這話的聲音又輕又快,就算是賈珠都幾乎聽不清楚,就更彆說站在外麵的官兵。
賈珠挑眉,也跟著挑開了車簾看了一眼。
外頭,好些個人圍在一個躺在地上的男人身邊,那的確是太遠,隱隱綽綽,賈珠看不清楚。可從這麼多人緊張的模樣來看,這的確是個身份尊貴的人。
“你覺得他是忠順王?”
“不是我覺得,他就是忠順王。”格圖肯搖頭晃腦地說道:“你是不知道,他這模樣,我是絕對不會忘記的。”
賈珠聞言,忍不住笑著看了眼格圖肯,“你什麼時候,居然和忠順王有了牽扯?”
格圖肯攤手,“原本是沒有,隻是他家裡頭的人太過囂張跋扈,衝撞過幾次。”
賈珠:“你這脾氣,看起來也不怎麼好。”
格圖肯:“嘿,賈珠,你還不信我不成?我可保證,這每一次,都不是我主動挑事的。”他的確有那個資格,可是家裡千叮嚀萬囑咐要動心忍性,最近可是將脾氣磨了不少。
賈珠看著格圖肯還打算跳下去,一把給他抓住了,“得了,在這裡看看就算了,你要是真的過去,就是給自己自找麻煩。”
格圖肯:“罷了,晚些時候肯定會知道如何。”
他吩咐了聲車夫,讓他們將馬車駕駛開,莫要阻攔其他人的去路。那熊熊燃燒起來的火焰與他們背道而馳,不過賈珠忍不住往那邊看了一眼。
這白日起火,這火勢,的確是太大了些。
“若要將整個王府都燒個精光,這得是多乾燥的時節,才能有這樣的‘意外’?”是時,格圖肯也正在思忖這件事,怎麼都覺得好像哪裡有古怪一樣。
就算是人為,這也太過恐怖。
賈珠幽幽地說道:“自然是有外力。”
“你的意思……”
賈珠搖頭,沒再說下去,隻說過些時候,就會見分曉。
因著出了這件事,格圖肯一路將賈珠送了回去,直到親眼看著賈珠入了府內,這才讓人離開。
賈珠剛從閽室入內,就看到門房那邊高興地跳起來,“大爺,您可算是回來了。”
賈珠微訝,“府上可是出了什麼事?”
“薛家夫人和她一雙兒女到了,已是在榮慶堂稍坐了一會。”門房趕忙說道,“二太太正派人去尋大爺呢。”
賈珠想起前幾日寶玉說的事,沒想到就在今日。
他朝著門房頷首,就腳步匆匆地去了正堂。賈珠身後的幾個侍從跟上,與賈珠一起到了垂花門,就已經聽到了些許吵鬨。
那爽朗的笑聲,不是王熙鳳,又是哪個?
榮慶堂外伺候的丫鬟眼尖地看到了賈珠的身影,連忙迎了上來,“大爺,您可算是回來了。”
“珠兒,還在外麵愣著作甚,還不快些進來?”賈母的聲音笑吟吟地響起,賈珠跨步進了屋內,淡笑著說道,“老祖宗,孫兒可不是想著要好好端正衣冠,免得過於匆忙,擾了客人。”
“你何來擾亂一說,這說給寶玉聽,卻是差不離呢。”賈母佯裝生氣地說了他一句,依偎在她身旁的黛玉輕輕一笑,用手中扇子擋住了半張臉。
迎春探春那幾個,也坐在那笑。
要是寶玉聽到賈母這話,定是要為自己爭上幾分的。
賈珠一邊和賈母說話,一邊就看到這屋內有幾個麵生的人。除開王夫人,王熙鳳之外,並有一位瞧著有些富態優雅的中年婦人,其歲數與王夫人不相上下,瞧著也有幾分相似。
這位定是薛姨媽。
另一位男子相貌蠻橫了些,略顯粗壯高大,正在和薛姨媽說話,與此同時,眼睛也在往賈珠這裡瞧過來。而最後那位少女,正坐在王夫人的身旁,看著端莊大方,眉眼漂亮,光是坐在那裡,就與其弟兄彆有不同,令人眼前一亮。
這兩位,應當就是薛姨媽的兒女。
果然,王夫人一一給賈珠介紹,而後,又讓他們坐下說話。
賈珠不是喜歡多話的人,如果旁人不問起他,他就什麼話都不說,隻是在一旁安靜看著。
從他們的談話中,賈珠聽出來,他們是一行人舉家搬遷,打算在京城落腳。那位名為薛蟠的表弟,也是跟著一起,並沒有打算再回去的。
賈珠眉頭微蹙,把這件事記在心裡。
王夫人多年沒有見過薛姨媽,正捉著她的手,和她有著說不完的話。張夫人和王熙鳳則是張羅著給薛姨媽安排落腳的地方,這是原本就說好的。
這親戚打算來京城落腳,前期怎麼也需要點時間過度,王夫人最初得知這個消息,便於家中說了一聲,賈母是個好客的人,自會說好。
故而這些原本就是準備好了的,如今不過是再循著規矩,增添些擺件進去,好讓客人安安生生入住。
話聊一半,外頭忽然響起了少許喧鬨。
而後,寶玉就在好幾個奶兄的簇擁下出現在了榮慶堂外,看著正是好一個俊俏的少年郎。
薛姨媽看著他,讚歎地說道:“這就是寶玉罷?”
王夫人高興地朝著寶玉招了招手,一邊和他介紹家裡的親戚,一邊與他說話,“怎到這個時辰才回來,不是與族學打過招呼,說是家裡有長輩過來了嗎?”
賈珠不等寶玉回答,便笑著說道:“母親,這學內的規矩也是有的,自然不能叫寶玉提早下學回來,得好好認真讀書才是。”
王夫人歎了一聲,看著賈珠無奈地說道:“是,你們這幾個,就總惦記著讀書,我是說不過你們幾個。”
寶玉笑嘻嘻地與其他幾個親人打過招呼後,便與王夫人說著,“母親,大哥哥說的是,我好好學著呢。這不,剛說可以回來,我立馬便回來了。”
其他幾個姐妹也跟著一同與寶玉說話,唯獨寶釵顯得安靜了些,就坐在邊上微微笑著。
直到晚上,陪著人吃了晚食,這事才算是結束。
賈珠正要回去時,就發現自己的身後多出來一條小尾巴。
正亦步亦趨地跟著他。
賈珠淡笑著說道:“寶玉,你跟著我作甚?”
寶玉:“大哥哥,我忽然想到一事。”
他說得好像非常認真。
賈珠看他。
寶玉一本正經地說道:“之前大哥哥說,要是薛家是一起過來的,就要提防他們家裡出了事,如今這事,還算數嗎?”
賈珠:“你注意到了?”
寶玉:“大哥哥都特地說過一回,我怎可能會忘記?”
賈珠笑了笑,“這事,我已經打算派人去查查看。”
寶玉並沒有因為得了賈珠這話就轉身回去,而是跟在賈珠的身後,一起到了小院。
“大哥哥,你說,要是出事,會是出了什麼事?”他跟在賈珠的身前、身後,看起來就像是團團轉的小蜜蜂,“我思來想去,總覺得薛姨媽和善,薛大哥親厚,寶釵姐姐溫柔大方,難道是當地欺辱他們?”
賈珠看著寶玉的想法各異,抬手彈了彈他的腦袋,淡淡說道:“如果他們是在當地出了事,為什麼不寫信與我們說?”
寶玉撓了撓臉,絲毫不在意自己額頭的紅痕,“大哥哥的意思還是想說,是他們鬨出了麻煩?”他嘀咕著,似乎是不覺得這些親人們哪個會做出來這樣的事。
“你怎會對這個這般在意?”賈珠隨口說道,“平日/你頂多問問幾句,可不會這麼追根究底。”
寶玉微微紅了臉,往前走了幾步,低聲說道:“我隻是覺得,我現在瞧著還是有些……不夠厲害,若是我能跟著大哥哥學習,也能變得更加厲害些。”
賈珠大為吃驚,看著寶玉的模樣就好似他剛才被人附身了。
這話可就更不像是寶玉會說出來的話。
寶玉被賈珠看得害臊,最終不得不壓低著聲音說道:“林妹妹很喜歡大哥哥,也很佩服大哥哥,我這不是想著,要是能……多學習一些,林妹妹說不得也……”他後麵的話,就沒好意思說出來。
可那意思,賈珠已經了解了。
賈珠抿著嘴,用力抿著嘴。
因為如果不這樣,他怕是要大笑出聲。
寶玉有時可真是天真爛漫,可愛過頭。
“想什麼呢,黛玉喜歡的人,可不會是我。”他拍了拍寶玉的腦袋,笑吟吟地說道,“不過,薛家的事情,可說不準家裡是知道,還是不知道。”
寶玉本想追問賈珠前半句話是何意,可是聽了他的後半句話,又有些困惑,“大哥哥,這是什麼意思?”
“我會派人去查查,看薛家是什麼情況。”賈珠道,“不過,和他們相處時,可彆帶出什麼痕跡來。畢竟,他們還是自家親戚。”
寶玉果然點頭。
撇去寶玉一些牛性子外,他其實很好相處。很快,寶玉就和薛蟠,寶釵他們熟悉起來。
這些天,因著賈珠時常在家,對這府上的事情,也多少了解得更加清楚。
再加上之前他留著身邊人在家裡,也是仔細收集了一些,不至於叫賈珠回來後還是睜眼瞎。
大房那邊,賈璉已經有了一個小閨女,迎春那邊,婚事也可以開始相看起來。如今,張夫人正在給她挑著呢。
二房這邊,除開賈珠外,寶玉正在族學裡讀書,不過,賈政嫌棄寶玉在族學內不好好讀書,私底下,其實還派人給寶玉又找了一個教導師傅,如今正在學海裡掙紮。
寶玉不怎麼喜歡,可是耐著性子總是能學進去一點。
元春和丈夫兩人的關係很好,偶爾也會回來和王夫人說說話,從不曾鬨過脾氣。探春跟在王夫人的身邊教養,和她的弟弟賈環比起來,那模樣和氣派就完全不同。
賈環是跟在自己姨娘身邊過活的,瞧著的確是有些這賊眉鼠眼,很小家子氣。聽說,小小年紀就有些劣跡,不過,賈政對賈環的態度,可比寶玉要好上許多。
許是一開始就沒什麼期待,也就沒什麼高要求。所以反而能夠用正常的態度對待。
賈珠這幾天,除開知道這些,還聽了一腦門官司。
多數和父母有關。
許暢:“大人,太太和老爺,又在前院吵起來了。”他這聲音說得小小聲。
“你和大人說這話作什麼?”郎秋連忙攔下,“這長輩的事情,你說給大人聽,大人也不能做什麼。”
賈珠停筆,看向兩個在自己眼前拌嘴的人。
“你們是沒事做了嗎?”
郎秋立刻木著臉說道:“小的還要出去查一查忠順王府的事情,小的立刻就去了。”他這話剛說完,轉身就給跑了。
許暢:“……”
這臭小子跑的速度可真是快!
他硬著頭皮挪到了賈珠的身邊,小心翼翼地說道:“大人,小的說這些,也不是為了什麼,隻是聽說,那事似乎和大人有關。”
賈珠揉了揉眉心,“正如郎秋所說,暫且莫要去管。”
許暢連忙應下。
並非賈珠心硬,而是長輩吵嘴,他身為晚輩,總歸是說不了什麼話的。他要是真的插手其中,反倒是會讓事情變得更加奇怪。
見賈珠的神色淡淡,許暢也開始後悔自己剛才說的到底是什麼胡話,他抓耳撓腮,過了好一會,才想到剛才郎秋出去的那事,他忙說道:“大人,您剛才派了郎秋出去,是為了忠順王府的事情?”
“怎麼,你想替他去?”
許暢笑著說道:“小的隻是想到,前幾日,忠順王府走水後,那麼嚴重的情況,看著就肯定是有問題,可是忠順王一直咬死了這件事其實是意外。”他吸了吸鼻子,感覺最近的確是冷了些,“外頭正在傳,說不得,忠順王其實藏著什麼秘密呢。”
若非如此,忠順王為何要隱藏自己府內的事?
王府內有什麼事情想要藏起來,其實也很是正常,誰家府裡麵沒有什麼肮臟的事情想要藏著掖著?
隻是在這件事上王府其實明明是受害者,他們遭受了最大的損失,據說整座王府都幾乎燒了個一乾二淨,在這種情況下卻竭力說自己沒什麼問題,就反倒造成了古怪的一麵。
“連外人都能想到這一點,王府為什麼想不到呢?”賈珠這一句話,讓許暢陷入了沉思。
“大人的意思,難道是……他們想要瞞住的是比這件事更厲害的,更嚴重的事嗎?”
“那這就要問王爺自己了。”
這意味深遠的話讓許暢微微皺起了眉頭,不由得想起剛才賈珠命郎秋初去查這件事,究竟又能查到些什麼呢?
大人似乎從一開始就覺得王府存有問題,如今是打算要……
“許暢,過來。”
他還沒想出個所以然來,就被大人招手叫了過去。他幾步跑到大人的身邊,就看大人把一封信交到他的手裡。
“去送信。”
許暢嘿嘿一笑,知道這封信又是寄往宮裡去的。
賈珠見他笑得那麼開心,不由得抬手拍了拍他的肩膀,“笑這麼高興做什麼,還不快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