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焱低眸,不動聲色的眨了眨眼,又再次睜開。
還是熟悉的人,熟悉的臉龐。
不是幻覺。
“你在澆花啊。”崔昊說著,拿起了另一個噴壺,去旁邊接水,“我陪你一起。”
他接好水,走了過來,抬起手澆起謝焱身邊的花。
謝焱靜靜的望著他,陽台的燈照在他的身上,像是散落的陽光。
明明是夜晚,他卻好像亮堂的宛如白晝。
那些伴隨著他離開的光芒,在這一刻,再次盈滿了這個陽台,照的月光都黯淡了下來。
他的太陽,再一次升了起來。
謝焱淺淺笑了起來。
他的,他終於敢讓自己用上這樣的定語。
崔昊走的時候,他在心裡和他道:再見了,小太陽。
不是他的小太陽,而是小太陽。
因為他不覺得他應該屬於自己,也不想讓他屬於自己。
可現在,崔昊主動來到了他身邊。
不管他覺得自己配不配,他好像真的要屬於他了。
變成,他的太陽。
謝焱緩緩的將噴壺裡的水澆進了花盆裡。
“我那天來這裡的時候,這裡的花好多狀態都不好,我還搶救了半天呢。”崔昊道。
一看就知道主人沒有用心。
謝焱沒有說話。
崔昊走之後,他總是很忙。
他強迫自己忙起來,時時刻刻都忙起來,以免自己滋生幻覺,以免自己做出不應該做的事。
所以他在家的時間變短,睡眠時間變短,也自然沒有心思去照顧這些花花草草。
老實說,最開始這些陽台上的花草也隻不過是裝修時的點綴罷了。
他並不在意。
後來崔昊來了,他開始照顧這些花花草草。
然後他走了。
謝焱在這些花花草草中看到了他留下的盆栽。
於是他的心思也就都在他那幾盆從宿舍搬到這裡的盆栽上。
其餘的,自然無暇顧及。
人總是偏心的,當重要的東西在眼前時,那些不重要的明明沒有消失,卻也會被忽略掉。
謝焱更是這樣。
他在乎的少,也因為少,所以更在乎。
“不過我的那幾盆盆栽倒狀態都挺好。”崔昊抬頭看他。
謝焱沒有說話。
崔昊道,“謝焱,澆水要一視同仁,不能隻給它們澆水,不給這些花澆水,它們養在一起,應該都好好的活著。”
謝焱看著他,隱約覺得自己好像知道他要說什麼了。
“你也是。”崔昊如他所料般,輕聲說道,“你也要給自
己澆水,要愛自己,不能隻愛我,也要愛你自己,我們養在一起,所以也應該都好好的活著。”
他的眼神很是溫柔,溫柔的像是春日的花瓣。
謝焱想,他應該是希望自己答應的,希望自己回答他“嗯”。
可是謝焱答不出來。
他從十八歲起就痛恨起自己,越恨越深,越恨越極端。
他甚至在最極端的時候自殘過,隻是後來他停下了手,——他怕自己在衝動下下手太狠,真的死在自己的手裡,那樣,謝瀚海和謝夫人就真的可以快活一輩子了。
謝焱不允許這樣的事情發生。
他想,就算他死,也要帶著謝瀚海和謝夫人一起死。
最開始的時候,他想直接捅死他們倆再自殺。
後來,他覺得不夠。
他的母親被囚禁了那麼長時間,他們也該嘗嘗這樣的滋味。
所以他做起了計劃,精心部署著一切。
他不僅要謝瀚海死,還要他斷子絕孫。
他不是想要傳宗接代,想要屬於自己的孩子嗎?
那他就讓他這肮臟的血脈,徹底斷絕。
為此,謝焱設了局,讓謝嘉榮和謝駿英都喪失了生育能力。
他準備了許久,在一步步的計劃中,扔掉了自己的道德和良知。
他變得越來越冷漠,越來越殘忍。
謝焱並不覺得有什麼不適,瞧,他果然是謝瀚海的孩子,和他一樣,作惡也不會有什麼不適。
隻是他越這樣想,也就越厭惡自己。
他給自己貼滿了卑劣惡毒的標簽。
他恨自己,惡心自己,厭惡自己。
他早已經不愛自己,而現在,崔昊讓他去愛他自己。
謝焱做不到。
他不會。
他已經喪失了愛自己的能力。
可他也不想在這個時候欺騙他。
他隻能沉默的看著崔昊,低頭澆花。
崔昊看著他這樣,軟聲道,“沒關係,不著急,我們慢慢來。”
花也不是一天就能開出來的,謝焱也不可能一蹴而就突然願意接納並開始愛自己。
他可以慢慢教他,慢慢讓他嘗試去愛自己。
總歸隻要謝焱不死,他們就還有很長的時間。
一生的時間。
“所以你先答應我。”崔昊說,“你先答應,然後我們慢慢來。”
謝焱看著他期待的眼睛,好一會兒,終於應了一聲。
他其實還是不覺得自己有什麼值得愛的。
也不覺得他應該愛自己。
但崔昊想讓他答應,想讓他在這個時候先答應,所以,他也就答應了。
這並不是什麼難題,謝焱想,他是一個很好的演員,隻要他願意,他什麼都可以演。
哪怕是演他愛自己。
如果崔昊真的很想看,他就演給他看。
隻要他開心就好。
——他這條命都是他的,還有什麼不能如他所願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