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漫漫, 一隻飛蛾繞著食堂內的白熾燈打轉，影子被放大在不遠處的白牆上。
江述將手機放下了，低頭吃了一口麵。
淡聲回了薛盛：“不是。”
下午祝彥武約他見麵的事情, 他早就拋之腦後了。
眼下犯愁的是顧知薇那邊。
江述剛才收到她的消息, 說是明天開始的國慶長假, 她要和康晚寧他們一起出去旅遊。
這是自上次在老宅吃過飯後, 顧知薇第一次在微信上找他。
收到消息時，江述明顯感覺自己的心跳快了一拍, 有些慌亂。
他捧著手機小心翼翼回了消息, 將消息發出去之前, 還檢查了三遍，確認自己回複的內容無誤才發出去。
結果現在消息如石沉大海，顧知薇那邊沒了回應。
江述有些摸不著頭腦。
為此他剛才特意翻看了一下和顧知薇聊天的曆史記錄。
不出意外，每一次對話收尾的人都是顧知薇。
若是像今晚這種情況, 按照顧知薇的習慣，應該會再給他發一條“晚安”。
可江述等了好一會兒, 聊天界麵還是沒有消息進來。
“那是為了什麼？”薛盛不理解。
他隻是聽江述說祝彥武約他見麵, 沒談競標的事, 而是想緩和江述和祝妍的關係, 覺得很無語。
因為在他看來，江述和祝妍之間的關係似乎沒什麼變化。
以前江述也是跟現在一樣，和祝妍比較疏遠, 他倆私下裡都沒怎麼單獨說過話, 關係就沒好過吧。
有什麼可緩和的。
坐在對麵的趙方焰接了話，“該不會是太久沒回家，跟老婆吵架了吧？”
他一副打趣的語氣，說完便夾起泡麵桶裡的一顆鹵蛋往嘴裡塞。
薛盛看過去時, 恰好看見趙方焰張這個血盆大口，愣是把那顆鹵蛋圓滾滾包進了嘴裡。
江述也看了趙方焰一眼，眉頭微蹙，沒接話。
他當然不可能和顧知薇吵架。
但是太久沒回家是真的，這陣子忙，他完全沒時間想工作以外的事情。
總不會因為這個，所以顧知薇生氣了？
這個念頭剛從江述腦海裡閃過，便被他否決了。
以顧知薇的性子，她不可能跟他生氣。
但她最近給江述的感覺確實有一點反常，具體緣由，江述搞不清楚。
“大家都吃完了沒，吃完了就繼續乾活了。”
“國慶長假之後就是一決勝負的時候，咱們這個假期怕是要不眠不休了。”
“辛苦大家了，等這個項目拿下來，一定給大家好好放幾天假，放鬆一下。”
郭進帶人給小組所有人發咖啡，提神用的。
他這番話，頓時斬斷了江述雜亂的思緒。
思緒一打岔，他便沒再多想顧知薇沒回消息這件事。
-
國慶長假第一天，顧知薇起了個大早。
她和康晚寧、陳靜一起出門采購，準備了一些出遊必備品。
晚上九點多的飛機，直接飛三亞。
這次出遊，顧知薇體驗了一下海上飛龍。
雖然在水裡摸爬滾打嗆了不少水，但好歹她最後升空成功了。
隻是沒有江述那般高超的技術，能像海豚一樣躍出水麵，在空中翻出各種花樣罷了。
八天的假期，撇開兩天往返的日程，一共有六天遊玩的時間。
顧知薇他們去三亞玩了三天，隨後去了大理。
這次出遊，顧知薇確實獲益良多。
旅途中，她感覺自己的思想和身體都被放空了，持續被旅途中的新鮮事物充實，驅散了心裡鬱悶惆悵和燥亂。
旅途結束後，回到深市。
康晚寧他們幾個都是一副精疲力儘，身體被掏空的疲憊狀態。
隻有顧知薇，像是出門經曆了一番洗滌，整個人容光煥發，精神飽滿，有一種重獲新生的感覺。
翌日返校，顧知薇以全新的狀態，上課和練習參賽的舞蹈。
似乎比之前更刻苦了些。
顧知薇回深市後，並沒有聯係江述。
以至於兩天後的競標大會上，江述才知道顧知薇旅遊回來這件事。
還是薛盛回學校拿資料，從蘇震那兒知道的。
不過江述沒時間去思考顧知薇旅遊回來沒告訴他這件事。
今日最重要的，還是競標大會。
創異科技能不能拿下巡天一號火星探測器這個項目，全看今日。
江述他們整個小組都打起了十二萬分的精神。
隻是即便如此，會上金恩科技提交的標書還是如同一柄利劍，幾乎擊碎創異科技所有人的信心。
因為金恩科技的祝彥武遞上去的標書和創異科技相差無異。
連對探測器AI技術方麵的研發方向都是一樣的，包括這些時日來，江述他們小組技術研發得出的各項實驗數據……
種種雷同，絕非巧合。
這讓即將上台的創異科技遭遇了前所未有的打擊。
若是他們以備用方案投標，隻怕贏不過金恩科技。
可如果拿出和金恩科技一樣的標書和方案，隻怕招標方那邊會以為創異科技抄襲了金恩科技的方案。
“怎麼回事？為什麼金恩科技的標書內容和咱們一模一樣？”趙方焰這話說的一點水分都沒有，的確一模一樣。
郭進蹙緊了眉頭，不明白哪個環節出了問題。
按理說，創異科技的標書也隻有小組內部成員能夠接觸到。
今天發生這樣的事情，屬實在郭進的意料之外。
他不認為小組內部有人會向金恩科技透露標書內容，連帶技術方案也一並給了金恩科技。
身為組長的陳老也蹙緊了眉頭：“現在最緊要的不是尋找原因，而是想辦法競標成功，拿下這個項目。”
江述也沒想到，祝彥武會這麼做。
這件事思來想去，基本可以確定，金恩科技偷了創異科技的標書方案。
而且泄露標書的源頭很有可能是薛盛。
因為江述注意到，從金額科技的代表祝彥武上台講解開始，薛盛的神情就變了，臉色慘白，額頭直冒冷汗，一看就是發生了天大的事情。
但江述認為，標書泄露應該隻是一個意外。
薛盛不可能做對不起創異科技對不起他導師陳老的事。
那麼問題隻可能是出在祝彥武身上。
就是不知道，他是怎麼從薛盛那兒copy標書內容的。
“如果沒有更好的方案，我們也隻能用備用方案了。”陳老歎氣，“可惜備用方案還沒來得及完善，很多技術方麵的問題存在bug，肯定競爭不過金恩科技。”
一時間，創異科技團隊這邊的氣壓低沉下去，眾人像是被架在火上烤，坐立難安。
沉默蔓延到金恩科技的講解快要結束，壓抑的氛圍才被江述冷不丁響起的聲音打破。
“或許可以試試備用方案。”男人薄唇微動，從自己的公文包裡拿出了備用方案的複印件。
裡麵還包含了他利用空餘時間研究補充的一些技術建議和實施方案。
其實當初選定的備用方案是因為技術難度大，理念超前，過於宏大不可控，所以才會暫壓下來，作為備用方案考慮。
因為方案不完整，所以大家覺得和第一套方案相比，沒有半分勝算。
哪怕這個方案前途可觀，而且相關技術要是研發成果，將來用在巡天一號火星探測器上，一定會在人類探測火星的曆史上留下精彩的一筆。
但它的構想不完整不成熟，想必航天局那邊哪怕覺得再驚豔，也很難會願意冒這個風險選擇創異科技。
江述話落後，自然引起了其他人的反對。
陳教授身為小組組長，第一個不同意，覺得用半成品參與競標，必敗無疑。
到時候不僅會失去這個項目，說不定還會在界內留下詬病。
總不能因為一個項目，壞了創異科技以後的名聲。
“如果它不是半成品呢。”江述等大家說完才慢悠悠將自己這些日子偷偷研究，利用業餘時間借用實驗室的器材，進行無數次推演計算，補充完整的方案遞給了陳教授。
陳教授愣怔了片刻，迅速翻看，臉色瞬息萬變，最後扶著眼鏡鏡框滿眼詫異地看著江述。
郭進也接過那套方案翻看了一下，看完以後他的表情比陳教授還要誇張。
看江述的眼神像是看什麼怪物。
但驚訝之餘，郭進咧嘴笑了，差點笑出聲來：“好樣的，不愧是我看中的人！”
若說當初江述在國外讀研時參與的那個項目獲得了界內極具含金量的SAIL獎，是因為他跟隨一幫大佬一起研發出的成果，沾了大佬們的光。
那他今天拿出來的這個完整的備用方案，便足以說明，他是個可造之材，是AI界名副其實的天才。
這個方案裡，江述針對祝彥武偷走的那份標書裡提到的“太赫茲量子波成像技術智能安檢係統的產業化應用項目”進行了闡述說明，分析利弊，查漏補缺。
還在原有基礎上，進行技術上的創新和優化。
不僅如此，江述還提出研究開發，深入探索“強人工智能”會成為未來航天事業必不可缺的應用項目。
……
金恩科技的代表祝彥武從台上下來後，江述代表創異科技上台了。
他的發言風格和祝彥武全然不同，少了很多寒暄和漂亮話，隻禮貌地進行了簡單的問候，便介紹了自己的身份和來意。
作為創異科技的代表，江述提出了“強人工智能”研發方向，顯然吸引了航天研究院關於“巡天一號”火星探測器成立的總設計師團隊的注意。
“在智能化時代背景下，希望‘人工智能’能夠成為中國航天的“探路者”。”
“為此，我們創異科技將致力於研發‘強人工智能’探測器，這樣在外太空遇到問題時，探測器能進行自主決策，更好的輔助甚至代替宇航員們高效準確地完成探測任務。”
“……”
江述吐字清晰，不緊不慢，聲音也是沉穩有力。
他上台後一開口，便成了全場的焦點，牢牢抓住了現場所有人的注意力。
在麵對招標方針對標書方案提出的各種問題時，江述也是應答如流，從容不怕。
或許是因為他神情沉冷，難辨悲喜的緣故。
他在台上給在座眾人解答疑難時，顯得那麼遊刃有餘。
彆說招標方了，便是郭進他們看了，也會平白無故生出一種感覺——江述很靠譜。
競標結果要一周後才能知曉。
所以競標大會結束後，江述他們要先回創異科技開會，把金恩科技標書那件事弄明白。
離開會場後，江述去了一趟洗手間。
他在洗手間裡遇上了祝彥武。
祝彥武的臉色很不好，見了江述也沒有像往日那樣親昵的打招呼，反倒是用一副憤恨的眼神看著他。
江述沒有理會，視線毫無波瀾地從男人身上掠過，他去了洗手池那邊。
祝彥武卻跟上了他，伸手抓住了江述的手肘：“江述，你到底為什麼非要跟我作對？”
如果不是江述，火星探測器這個項目定然是金恩科技的囊中物。
可因為江述剛才在台上驚人的表現，此次參與競標的公司心裡都有數，基本可以確定，航天局那邊會選擇誰家合作。
祝彥武當然也是知道的。
他知道江述的才能，所以才會想要邀請他進金恩科技。
可是江述拒絕了。
後來他們被迫從朋友成為了對手，祝彥武深知自己不可能是江述的對手。
所以他使了一些卑劣的手段，以達成自己的目的。
可是沒想到，江述居然完善了創異科技的備用方案，還在會上大放光彩，為創異科技贏回了勝算。
如此一來，祝彥武徹底破防了。
總覺得江述是在針對他，覺得江述根本沒有把他當成朋友，否則為什麼要搶他們家的項目。
江述從鏡子裡看了他一眼，冷沉著臉將手肘抽回，麵無表情地道：“你忘了，金恩科技和創異科技，本來就是競爭對手。”
“可我們是朋友！”祝彥武拔高了分貝，近乎低吼。
江述仍不為所動，隻冷聲一針見血道：“薛盛也是你的朋友。”
他提到薛盛，祝彥武的表情僵愣了一下。
靜默幾秒後，江述洗完了手，關上了水龍頭。
他站直身體，側目定定看著祝彥武，語氣難得摻了幾分慍怒：“利用薛盛對你不設防的信任，剽竊創異科技的標書內容。”
“這就是你對朋友的態度？”
“薛盛和你能一樣？”祝彥武也回了神，麵對江述的指責，他一副深感痛心的模樣：“阿樹，我們是高中就認識的好朋友，我還曾救你於危難！”
“難道在你眼裡，我倆的關係，還不及你和薛盛、包遠飛他們親近？”
“原本都是一樣的。”
比起祝彥武情緒失控拔高分貝的惡劣語氣，江述的回答顯得雲淡風輕。
他很平靜，泰山崩於前而色不變。
聲音冷得凍人心脾，“現在，確實不及。”
江述的話，無異於一把利劍，毫無感情可言地冷血地插進了祝彥武心裡。
他整個人都呆住了，臉色慘白，目瞪口呆。
仿佛不敢相信，剛才的話是從江述嘴裡說出來的。
“高中時你是幫過我，但這些年我也幫了你不少。”
“所以，我們兩清了。”
這些話，從祝彥武假公濟私約他去咖啡廳見麵，隻為了讓他和他妹妹繼續保持來往時，江述就想說了。
但他這個人，生活中沒什麼朋友。
用趙方焰的話來說，他就是冷心冷肺讓人覺得不好親近，也不適合深交。
所以江述雖然嘴上不說，心裡卻也是格外珍惜薛盛他們這幾個朋友的。
如果不是違背原則觸犯底線的過錯，江述不會跟他們任何一個人撕破臉。
祝彥武是第一個。
希望他也是最後一個。
“你什麼意思，江述？”祝彥武回過神來時，江述已經轉身朝洗手間外走去了。
他走得頭也不回，背影決絕，一點情麵不留，全無回轉的餘地。
那一刻，祝彥武才意識到，他以後可能再也不是江述的朋友了。
江述以後應該不會再同他來往，甚至會對他今日的所作所為深惡痛絕。
江述沒有回應男人焦急的追問。
他走出了洗手間，往電梯口去，打算下樓和薛盛他們彙合。
結果才剛從洗手間的轉角過去，趙方焰突然出現，握著拳頭迎麵便朝江述砸了過來。
刹那間，江述反應不暇，隻偏了下臉。
趙方焰那一拳結結實實打在了他嘴角。
隨後江述感覺到嘴裡有血腥味擴散開，想來是因為剛才那一拳，口腔內哪部分軟組織在牙齒上刮破皮了。
與此同時，江述挨了拳頭的腮幫子也暗暗生疼，難以忽略那股疼意。
“老趙你乾嘛啊！”薛盛從電梯口那邊趕了過來，恰好撞見趙方焰拳打江述那一幕。
整個人都驚呆了。
薛盛上前拉住了趙方焰。
趙方焰卻直勾勾看著江述，一臉磅礴怒意：“備用方案的事，為什麼不告訴我們？”
“你是不是一早就知道咱們的方案被金恩科技偷了，所以才瞞著大家改進完善了備用方案？”
“就為了今天在大會上一展你江述個人風采是吧？是不是！”
江述愣住了，完全沒想過，今天這件事，會讓趙方焰產生這樣的想法。
“你說什麼呢！阿樹他不是那樣的人！”薛盛為江述辯解。
可趙方焰不聽，他從一開始就覺得江述這個人不合群，個人色彩太過鮮明，眼界太高，自恃才高便目中無人。
這才是他生性冷淡的本質！
而今天這件事，就像一個導火索，直接把趙方焰這麼久以來埋在心裡的對江述的怨念全部發泄出來。
“我說過的，你就是一副注孤生的性格！”
“從始至終你都沒有把我們這個小組裡的其他成員放在眼裡過，根本沒有把我們當成隊友！”
“你心裡隻有你自己，從始至終你都隻想孤軍作戰是不是？”
“江述，我問你，在你心裡有想過和我們這些人產生過羈絆嗎？”
“親情、友情、愛情，你有想過去經營得到這些嗎？”
“你是不是怕備用方案的事情讓我們知道以後會平分你的成果？是不是覺得你自己一力拿下這個項目才能顯出你的能耐？是不是覺得我們這些人，不及你有才能，便不配跟你站在一起？”
“沒有我們，你自己一個人也可以進航天局對不對？”
趙方焰的聲音洪亮，在寂靜的走廊裡震耳欲聾。
一通發泄似的質問怒吼後，走廊裡陷入了一片死寂。
本來打算勸說趙方焰的薛盛被嚇到了。
江述則還是那張冷臉，看不出喜怒哀樂，心裡是否有無起伏。
偏偏就是他這副模樣和態度，最讓趙方焰生氣，“你tm能不能有點情緒波動？我真是同情你老婆，嫁給你跟嫁給AI機器人有什麼區彆？”
他氣得口不擇言，恨不能再給江述一拳。
但薛盛拽著他，死命阻止。
而江述呢，他其實心裡是有些震撼和感觸的。
雖然臉上沒有表露出來，但他心裡卻被趙方焰剛才的控訴重擊了一通。
尤其是他問他，有沒有想過和他們產生過羈絆時，提到親情、友情、愛情時。
江述心裡不知怎麼的，突然就想到了顧知薇。
是否在顧知薇眼裡，他也是這樣的存在。
如果真是如此，那她是不是永遠都不會喜歡這樣的他？
“夠了老趙！”薛盛把趙方焰往後麵推開，將他和江述徹底分離，而他自己則夾在他倆中間。
薛盛：“標書泄露極有可能是我的疏漏！不關阿樹的事！”
“……”趙方焰愣住了，所有的火氣都集中到了一起，卻因為薛盛這一聲直接啞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