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拂袖離開。
想必粟兒也該醒了,何必和這群惡心的家夥糾纏。
見他似乎真要離開,所有朝臣都慌了。
當然,最慌的,還是即將被侍衛拖走的小官。
他一個讀書人,哪裡比得過侍衛的力氣?
縱然死纏白賴地躺在地上,他還是被拖了起來,即將前往那刑場。
想到自己的結局,看著其他朝臣,小官突然一陣悲從之中。
看著那抹明黃.色的身影,他突的大喊道:“大燁亡矣!大燁亡矣!得此昏君,再無天光!國運已儘!國運已儘!”
聲音悲憤,生死關頭,這圖謀權勢的小官,竟也有了那麼些愛國之心。
隨即,他掙開侍衛,驀的朝著朝堂的柱子撞去!
“砰——”
一聲之後,小官額頭染血,滑落在地,徹底沒了氣息。
這一幕,讓原本吵吵鬨鬨的朝臣,全部安靜下來。
他們都是一步步從讀書人爬到如今的位置。
看著那憤而撞柱的小官,這一刻,所有人都生出了兔死狐悲之感。
更令人氣憤的,是那道明黃.色的身影,絲毫未曾停留。
那高高在上的帝王,未曾在意一個死亡的小官,亦未曾將所謂的亡國之論當真。
朝臣們突的生出怒氣。
在大燁朝,到了兆麟帝這一代,東西兩廠逐漸掌權,本就侵害了文官集團的利益。
從前,哪個朝臣不怕謝司逾?不怕那權傾朝野的廠花和無處不在的錦衣衛?
也是謝司逾沒有做得太過分,尤其是最近兩個月,幾乎沒有去排除異己,文官們才忍了下來。
可現在,一個妖妃!便可逼死一個寒窗苦讀數年的官員!
那他們殫精竭慮為大燁考慮什麼?!
或許有愛國之心,或許出於私利,這一刻,朝臣們對視一眼,皆看出了對方的意思。
這妖妃,不能留了。
損了文官的利益,打了他們的臉,便沒有活下去的必要了。
吏部尚書掃了眼大將軍,散朝時,便主動走了過去。
武官之首,皇帝的老丈人,大將軍的利益當然是受損最大的。
這一刻,本互相敵視的文官武官,竟也達成了一致。
......
蘇子墨也沒想到自己那麼慘,貴妃還沒坐穩,還沒成為真正的妖妃,就被一群大臣盤算著乾掉。
此刻,她隻是淡定地窩在床上,然後——翻了個身。
懶得起來。
等兆麟帝下朝,就看見了睡意慵懶的美人。
他心底所有的暴戾與不悅,全然消散,這高高在上的帝王,索性脫.了外衣,也跟著開始睡覺。
和美人在一起,就是愉悅。
兩人都在睡覺,如此一來,蘇子墨竟成了第一個不用跪下接旨的妃子。
於是後宮無數翹首以盼的妃子,壓根沒等到給那江湖女子下馬威,反而等到了陛下又去找她的消息、以及......平後的旨意。
平後的消息一出,後宮震驚。
甭管是最高的皇後,還是新入宮、期盼著承寵的秀女,都完全說不出話了。
本來還是爭一爭,給那江湖女子一個下馬威,讓她學點規矩,或者給她陰陽怪氣幾下。
但現在......人家進宮第二天,直接爬到了宮鬥最終的寶座皇後之位——雖然是平後,但、但能為了她,專門搞個勞什子平後,明顯更震驚啊!
爭什麼。
散了散了。
壓力給到了皇後身上。
皇後....皇後曾經也見證過蘇輕袖的殊榮,她偶爾會和蘇輕袖鬥一鬥,即便對方聖寵不衰,但皇後心中還是自傲於和陛下的情分、以及皇後的身份的。
而蘇輕袖被貶的時候,她隻覺得果然如此。
有個好的娘家,便是最好的牌。這次的欲絕山莊事件,她的父兄出了大力,陛下前些日子還特意來她這裡歇息,皇後隻覺得熨帖。
但不過數日,這江湖女子一進宮,後宮竟全變了!
身側的嬤嬤憤怒道:“那江湖女子,莫不是給陛下下了蠱!”
“從未聽過平後之名,簡直是侮.辱人!娘娘,您快給大將軍寫信啊!”
對比六神無主的嬤嬤,皇後反而更為理智。
這一切太不正常了。
想到嬤嬤的話,她心中微動,便道:“改日請娘親入宮,去打聽一下那......那平後,再去找點好的草藥,看能夠解了毒。”
她與陛下少年夫妻,了解他的性格。
哪怕愛慕美人,也絕不會昏頭至此,也隻有中邪這一個解釋了。
聯係到對方的江湖女子身份,確實非常有道理。
想到什麼,皇後又道:“蘇妃那裡有動靜嗎?”
嬤嬤搖頭:“並無。”
畢竟是老對手了,皇後察覺不對,皺眉沉思幾秒,吩咐道:“多派點人,留心一下承乾宮。”
皇後察覺了蘇輕袖的不妥。
但她不知道的是,她這坤寧宮,也被兆麟帝看上了。
畢竟這昏頭皇帝隻想給自己的美人最好的一切,包括位份、宮殿,他是全天下的共主,沒什麼得不到的。
可最好的宮殿,除了他的乾清宮,便是皇後的坤寧宮了。
平後的身份可以給予,但這坤寧宮.....總不能把皇後趕出去吧?
想到大將軍手裡的兵權,兆麟帝還是忍了一下。
既然沒有合適的宮殿,他也就順理成章地把蘇子墨留在了乾清宮。
如此殊榮,又讓後宮妃子一陣嫉恨。
得知自己成了平後,蘇子墨倒沒什麼特彆的表情。
她也沒去所謂的後宮炫耀,更沒把低位嬪妃叫來立規矩,她隻是安靜地呆在乾清宮的側殿。
過了幾天,兆麟帝反而先擔心了。
再三詢問之下,蘇子墨表示,想娘親了,想江湖和自由了。
自由?
看著美人憂鬱的神色,兆麟帝有些為難。
但第一件事好辦,他立刻便吩咐人將容愫接進宮。
蘇子墨也確實想念娘親,現下她在宮內坐穩了位置,也不擔心娘親受到傷害,便也同意。
其實最重要的是,蘇子墨現在擔心有人去苗疆找娘親的麻煩。
這皇宮,反而成了最安全的地方。
兆麟帝特意派了武將,千裡迢迢去苗疆接容愫。
這番陣仗,著實引起不少注意。
而文官集團們,也開始散布那莫平後的傳聞。
即便錦衣衛們監聽著百姓的言論,但說的人太多、且越被藏著大家越好奇,慢慢的,大家都了解了這位平後。
由於動作隱秘,這輿論發酵了足足兩個月。
配合著施雲被封爵,容愫成為誥命夫人、且可以在後宮長住半個月的事,傳言道更為逼真。
這時,文官再放出兩月前,有大臣被逼死的事,百姓無不皺眉。
因為傳言太亂,且極為隱蔽,不少蘇子墨沒做過的事,或者兆麟帝做的蠢事,全部被蓋在了她的頭上。
莫平後,成為遠近聞名的妖後。
......
蘇子墨仍舊住在乾清宮側殿。
這日兆麟帝去早朝後。
乾清宮側殿,酣眠的美人身側,悄然出現一抹身影。
美人閉著眼,懶懶道:“司逾。”
男人容顏昳麗,在她身側蹲下。
見美人未曾言語,他的手,探.入被.下,一番動作,美人臉頰暈.紅,睫毛微顫。
一刻鐘後,她睜開了眸子。
男人也收回手,拿出手帕,慢條斯理地擦拭乾淨。
蘇子墨半坐起來,俯視著這昳麗的廠花。
一月前,或許是喝了酒,兆麟帝睡著後,她找上這老情人。
她不再是需要男人教導的無知少女,一些事情,也就自然而然地發生。
畢竟謝司逾足夠貌美,且兩人有過從前,蘇子墨並不排斥他。
一些事情,便不需要看得太重。
她先主動,對比幾月前,男人倒無比生澀僵硬。
蘇子墨喜歡這種掌控感。
尤其是,這個男人不僅極會服侍人,辦事能力也極好。
蘇子墨淡聲道:“今日便是殿試?”
“是。”
謝司逾垂眸。
不甘與嫉妒,喜悅與難堪。她終究在意他的弟弟,可現在,陪在她身邊的,也是他。
蘇子墨沉默幾秒,忽的一笑。
想必今天,他也就成了那駙馬了吧?打馬遊街,金榜題名、洞房花燭,倒真是美事。
蘇子墨如今是平後,隻要她一句話,那不受寵的公主,根本比不過她。
隻要她願意,謝書旻完全沒法成為駙馬,乃至狀元。
但她懶得出手。
見她不說話,謝司逾主動道:“娘娘,皇後在打聽蘇輕袖的事,是否需要掩藏?”
其實已經掩藏很久了,他一直沒說。
蘇子墨隨意道:“那就藏著吧。”
她那嫡姐,如今恐怕懷胎七月,正是關鍵時刻,怎麼經得起車馬勞駕呢?
不若生了孩子再回宮,恐怕更有意思。
後宮妃子爭先恐後想往上爬,也就蘇子墨,會如此輕描淡寫,等著看戲了。
見沒彆的事了,蘇子墨便起身,拿起書開始翻看。
或許是在餘無雙那裡看治國的書得了趣味,現在蘇子墨看的,除了兵法內功,也就這些書。
她沒有刻意瞞著兆麟帝,對方倒是毫不介意。
在兆麟帝看來,心上人此舉,一是想念江湖生活,二是想幫他批奏折、減輕負擔,是愛他的證明。
她都為了他留在這深宮了,他還有什麼懷疑的呢?
戀愛腦(且每天都在用夢無痕、被扔下床的)皇帝如是想道。
......
殿試當日,謝書旻被欽點為狀元,以及駙馬。
他打馬遊街時,道路兩旁的酒樓上,無數姑娘給他扔手帕,畢竟這狀元竟比探花還要俊美!
慕婉兒有些吃醋。
同時,她心中也隱隱有些擔憂。
雖然下了藥,謝書旻將她當做自己的摯愛,但不知道是對方太過深情,還是藥效不佳。
一旦她表現出親近的意思,男人便會下意識排斥。
慕婉兒性子火爆,有一次她想不管不顧就和男人發生關係。
但那一次,謝書旻卻陡然變得陌生,日常相處時的寵溺溫潤不再,而是沉著臉,像看著陌生人一樣看著她。
他說:“婉兒,你讓我感到陌生。”
是陳述的語氣,慕婉兒當時便出了一身冷汗。
之後,她又調配出相同的藥,因為毒液不夠,她甚至殺死了小藍,隻為取它的蛇膽入藥。
可藥效翻了無數倍,謝書旻可以與她親吻、觸碰,卻始終無法接受走到最後一步。
慕婉兒的心,便也一直提著,也愈發偏執。
等兆麟帝下了聖旨,她才鬆了口氣。
想到兩人的關係已經無法再被動搖,慕婉兒的嫉恨便湧上心頭。
她知道,謝書旻還喜歡那莫姑娘。
得知今晚他會參加瓊林宴,慕婉兒懷著一絲微妙的心思。若他得知自己的心上人早已成為皇帝的女人,且是名聲極差的妖後,他還會愛她嗎?
在兩人相處時,慕婉兒沒少在謝書旻麵前抹黑那莫平後。
謝書旻畢竟是讀書人,聽見傳聞後,便也真的有些厭惡。
今晚,慕婉兒便會讓他知道,他的心上人便是那妖後。
或許以毒攻毒,讓他見到莫姑娘,他就會徹底忘了她,接受自己。
慕婉兒便找到了兆麟帝。
“皇兄,近些日子來京城有不少抹黑皇嫂的言論。”
一聲“皇嫂”,讓兆麟帝臉色和緩不少。
慕婉兒繼續道:“皇兄,依婉兒之見,不若讓皇嫂在瓊林宴上現身,畢竟這些新科學子們都是未來的文官支柱,若他們對皇嫂改觀,朝堂上的大臣們也會跟著改變態度。”
“皇兄,皇嫂那麼好,隻要她出現,和新科學子們相處,便足以證明傳言的虛假。”
兆麟帝陷入沉思。
“粟兒那般好,你倒是有眼光。”
慕婉兒噎了一下。
真是個傻子皇兄!
兆麟帝同意了此事,畢竟粟兒入宮後一直未曾出去,他也擔心她愁緒紛雜。
這次瓊林宴,也著實是個機會,也順便讓她看看,她的夫君有多聖明。
收到皇帝邀請她參加瓊林宴的口諭後,蘇子墨沉默了幾秒。
謝司逾站在一側,幾乎握緊了拳,片刻,蘇子墨卻仍舊答應了下來。
莫名的,謝司逾覺得,這場宴會,不會太平。
果不其然。
瓊林宴開始不久,蘇子墨隨著兆麟帝一同出現時,那些新科進士們紛紛看呆了。
月下,美人麵容朦朧,踏著花海而來。
手中的酒杯開始不穩,有那定力差的,竟直接站起了身。
宦臣尖聲道:“陛下與皇後娘娘駕到——”
皇後?眼前的人相貌年輕,絕不可能是那將軍之女。
那麼也隻剩下一個可能了,莫平後,傳聞中的妖後。
榜眼是個嫉惡如仇的少年郎,他家裡世代從官,對那傳聞中的妖後自然沒什麼好臉色。
父輩們經常進諫失敗,他越發厭惡,隻想著自己進入朝堂後,必定也要讓那妖妃瞧瞧顏色。
可現在,看著那清冷絕色的女子,他竟絲毫說不出話了。
什麼江山社稷,什麼抱負,全部比不上那一道纖細的身影。
直到兩人在上座坐下,榜眼才回過神。
他挨著謝司逾坐,便碰了碰他,擠眉弄眼,想說點什麼。
誰知下一秒,那原本溫潤端方的狀元郎,竟直接朝著中間倒了下來。
榜眼瞪大眼,嚇了一跳。
不會是他力氣太大了,把他推倒了吧?!
動靜太大,其他人也紛紛看了過來。
隻見那得體的狀元郎,正捂著頭,額頭滿是汗水,痛苦地蜷縮在地麵。
兆麟帝皺了皺眉,宦臣連忙道:“陛下,可要請太醫?”
蘇子墨俯視著下方,神色毫無波動。
見心上人沒受驚,兆麟帝這才鬆了口氣。
他正打算同意,誰知下一秒,下方的男人驀的睜開了眼。
烏紗帽滑落,那原本得體的紅色狀元朝服,也卷曲起來,沾染了灰塵,看著格外狼狽。
男人麵目溫潤,被全京城的未婚貴女愛慕。
從來專注讀書、心如靜水的狀元,此刻,卻猩紅著雙眼,望向上首的少女。
像是一隻在痛苦中掙紮的野獸,他隻看了少女一秒,雙眼便再度陷入混沌,下意識地、絕望地喃喃。
“墨墨......墨墨......”
這兩個字,仿佛是他唯一的解藥。
瞬間。
現場一片安靜。
那妖後之姓,正是“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