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曉珊麵露訝異:“你在說什麼呀,我爸媽十年前就回國發展了,我出什麼國?你是不是腦子學壞了?”
桑離笑容瞬間僵住,望著閨蜜困愕的表情,她莫名的四肢發冷。
對啊,記憶裡……閨蜜在剛上初中的時候就出國了,那她為什麼會在這裡?還有小姑姑,她明明就記得……姑姑是死了的。
對於這座城市來說,六點的街頭是忙碌的,街上到處都是上班的行人和上學的學生,兩邊的早點攤飄來陣陣香氣,隨處都是煙火氣。
桑離卻無端覺得陌生。
就好像……這個被她熟知的世界,早就不屬於她了。
可是她不屬於這裡,又屬於哪裡?
裴曉珊挽著她,絮絮叨叨地從一個話題聊到另一個話題,一直到校門口才停下。
這隻是一個普通的早晨。
和以前沒什麼兩樣。
不應該是這樣的。
潛意識有個聲音在告訴她,這不是真實的。
桑離說不出所以然。
來到班級,兩人各自分開。
桑離高三被分到了火箭班,全班隻有二十來個學生。
她坐第一排,剛放下書包,旁邊的男同學就拿著練習冊迎麵走來,“桑離,這道題你能教教我嗎?”
男同學一邊問,一邊還好奇地打量她的臉。
然而這個年紀的少年們靦腆,就連麵對心儀的女孩,也隻敢偷偷地看一眼,隻看一眼,連多餘的心思都不敢萌生。
“我看一下。”桑離大體掃過提綱,皺了皺眉,“這題你不是早就學會了嗎?”
“啊?”男生瞪大眼睛,“可是……這是老師昨天晚上留的作業,奧數題,很難的。”
怎麼可能?!
桑離也瞪大了眼睛,她明明記得這道題老班早些時候就講過了,就連題型都分毫不差。
恰逢上課鈴聲打響。
更讓桑離驚恐的事情發生了,她發現……老師講的題她全都會!!
就像是早就做過一遍,深深映刻在腦海裡。
不對勁,很反常。
她是很聰明沒有錯,但是她的聰明是建立在勤勞之上的,怎麼可能不點就通?
晚七點,桑離告彆裴曉珊獨自回家。
推開房門,屬於家的煙火氣息把她包圍。
小姑姑已經下班,穿著圍裙正在廚房忙碌,桌子上擺著兩道菜,是她最喜歡吃的麻婆豆腐和糖醋排骨。
小姑姑從廚房裡探出頭:“又又回來啦?”
“嗯。”桑離還想著今天的異常,情緒不佳地應了聲。
“去洗手,準備吃飯。”
“噢。”
桑離放下書包,跑進衛生間洗手洗臉。
出去時,她又注意到異常。
廁所門怎麼這麼嶄新?
她明明記得小姑姑的人渣老公被抓後,男方那邊的親戚不依不饒,甚至欺負家裡隻剩下她一個小孩,找了個冠冕堂皇的借口來爭奪這套房子的歸屬權,還來家裡大肆打砸一番,桑離那時嚇得躲進衛生間不敢出去。
就聽到兩個五大三粗的漢子操著一口聽不懂的方言,不住對著房門又踹又打,更甚者拿了一把斧頭,強行在上麵劈開幾道裂口,若警方再晚來點,損壞的就不單單隻是一扇門了。
後來桑離忙於操持姑姑的後事,加上財政緊張,也沒有去換這扇門。
它不可能完好無損的。
不對……
不對不對。
頭很疼。
有什麼東西似是要破土掙出,她無端恐慌起來,呼吸變得無比急促。
桑離手都沒洗地跑回到房間,隨便從書桌上抽出一張從沒有做過的卷子,她下筆如有神,不出半小時便做完了整張奧數卷。
147分。
內心已經給出了分數。
桑離對著卷子後麵的答案挨個判卷,給出的分數是——147。
她渾身失力,靠坐在椅子上的身軀找不到支撐點。
熟悉的房間,熟悉的家具,熟悉的氣息和熟悉的一切,卻構成了一個並不熟悉的假象。
腦海中又冒出些畫麵——
“三又木,我要出國了,以後可能……不回來了,我們還是好朋友的對不對?就算見不到,我和你也是一輩子最好的朋友,你說對不對?”
腦海中清晰回蕩著裴曉珊帶著哭腔的問話,她甚至看到了那個小小的身影,蹲在機場大廳,目送著好朋友離去的背影,無法挽留,哭得渾身戰栗,滿臉淚水。
“請問是桑離女士嗎?你是桑晴的家屬嗎?”
還有警方的聲音。
她至今記得那個聲音,透過電話,聽到的是一個冰冷的死訊。
桑離全身都跟著戰栗,頭疼,想吐,又想哭。
她靈魂抽離著,桑離感覺自己馬上要崩潰了,她死死地捂著腦袋,猛然注意到桌子上的手機。
像是找到了一個突破口,桑離今天第一次拿起手機,點開了兩人的微信。
空蕩的界麵,什麼都沒有。
微信,微博,視頻網站,全都隻是一個空蕩蕩的圖標。
她又點開電話簿。
早上時裴曉珊明明給打過電話,然而並沒有來電顯示,就連電話號碼都沒有出現。
這是當然的了,因為……這本來就是幻境。
寂珩玉沒有接觸過現代科技,他的幻境利用她的記憶,模擬出來一個她經曆過的世界,卻模擬不出其中細枝末節。
“無欲亦無念;無念亦無想,舍其想,拋其果,故無尤無怖。”
她內心的欲望是想要回去,她所念的是小姑姑沒有遇到那個渣男,沒有被活活打死;她所想的是永遠和最愛的家人,最好的朋友在一起,永遠不分開。
這是她內心深處,最想要的奢念。
哪怕來到這個世界,從容地接受了穿越的事實,內心也是從未放下過的。
幻境利用這一點,給她編織出一場美好的夢境。
[舍其想,拋其果,故無尤無怖。]
這句話……是讓她放下。
唯有放下,方可自得無憂。
桑離擦乾眼淚,深深地吸了口氣,起離位置,開門走了出去。
燈火通明。
小姑姑的背影是那樣溫暖,桑離恍然間認為也許這才是真實。
“又又,你怎麼還不來吃飯?”小姑姑注意到了她,擺弄著碗筷,分神看了她一眼,“哭了?”
幻象是如此真實。
她的頭發,她的眉眼,都是她深深思念著的模樣。
桑離一瞬不瞬望著她,僵硬挪動步伐,來到她身邊,伸手抱住了她,很小很小地叫了一聲,“姑姑。”
小姑姑拍著她的臉蛋:“啊呀,又又今天是怎麼了?學校受委屈了?”
從覺察到這是假象後,桑離便感覺不到觸感,自然也感覺不到體溫,抱著她,就像是抱著一團空氣。
桑離不知道幻境會在什麼時候結束,依舊緊緊地摟著她的身體,用力到近乎貪婪。
“姑姑啊,姑姑……”
“我在呢。”
“隻有你叫我又又……”桑離的眼淚落了下來,“你走後,沒有人再這樣叫過我了,怎麼辦啊姑姑,我沒有親人了。”
小姑姑不明白她在說什麼,掌心溫柔摸她的頭發,細碎的燈光令她容顏溫婉,她甚至注意不到一點點變得透明的指尖,看向桑離的眼神滿是對她的喜愛。
桑離淚眼婆娑地用眼神描繪著她的樣貌,一遍又一遍。
這麼漂亮的小姑姑,這麼好看這麼溫柔的人,死的時候卻是血肉模糊的,她那麼愛美,到最後,連五官都拚湊不到一起。
如今的假象有多美好;鋪在她麵前的現實便有多殘酷。
“你要是沒投胎,在地府可能找不到我,但是你彆急,我……我沒死。”桑離哽咽得不成樣子,“我在另一個世界會活得很好,我會活下去,你……你就不要找我了,你去……你去找個好人家,這輩子不要再被我拖累,不要為了彆人委曲求全,害了自己。”
小姑姑過得太苦了,她為了她付出了太多。
其實她一直都知道的,若不是為了她,也不會那樣匆忙地接受了那場相親,嫁給隻見過幾麵的男人;若不然也不會一腳踏入地獄,從此之後再也沒有脫身的可能。
桑離依依不舍地鬆開手,後退兩步,看著親人的麵容永遠凝固在微笑的那一刻。
桑離最後衝她露出一個燦爛的笑——
“我走了啊,姑姑你要好好的。”她說,“你知道的,我最愛你了。”
嘩啦——!
幻象定格,最後如同一塊破裂的鏡子,眨眼間便四分五裂。
桑離重新跌回至秘境。
脫身虛無,她深陷在一片看不到邊境的荒漠裡,頭頂是黯淡無光的星月,漫天黃沙快要把她吞噬。
天地內隻有她一個人。
她知道,她通過了這場曆練。
她也知道,她此生再無回去的可能。
桑離孤身站於荒境,哭得宛如一個找不到家的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