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婆婆,我可不是隨意亂畫。”容曉曉皺了皺眉頭,像是不知道該怎麼解釋,隨後便道:“你們應該聽說過我爸在機械廠當鍛工吧?”
這一說,大部分的人都沒將注意力放在記分員和寡婦的感情糾纏上,而是全都偏向容曉曉這邊,紛紛好奇問著。
“聽說了,你爸是六級鍛工,那一個月得大幾十塊的工資吧?”
“嘶!這麼高的工資?”
“你爸可真有出息,他絕對是咱們大隊走出去最有出息的人了。”
“你爸這麼厲害,你要想進工廠當工人是不是特彆容易?”
容曉曉苦笑著,“嬸子們,你們一下問這麼多我怎麼答呀?”
朱婆子一下揮開身邊的人,急切問道:“容知青啊,我家小子人聰明又特彆能乾,你看能不能讓你爸把他帶進廠當工人?”
這話也說,所有人都開始屏住呼吸了。
對於鄉下,去鎮上當工人那可是貨真價實的鐵飯碗。
他們大隊這麼多戶人家,除了大隊長的小兒子之外沒有一個人進了廠子當工人。
聽著朱婆子這話,誰心中又不會浮現出一點希望?
容曉曉哭笑不得,“我爸要是有這個能耐,我也不用下鄉了。”
邊上的人瞬間失落。
也是……
要是容知青沒有一份工作也不會來他們大隊當知青了。
“你爸的命可真好,當年逃荒的人誰日子不苦?就沒有一個像你爸這般有出息的。”方大姐感歎著。
她婆家也是容家人。
和容知青也算是血緣關係特彆遠的親戚。
她公公的堂叔一家就是為數不多逃荒後又走回來的人。
聽說在外麵的日子過得特彆苦。
吃了上頓沒下頓,沒有房沒有地,日常所需全都得靠其他人救濟,就相當於伸手乞討的乞丐一般。
“我爸最開始的日子也不好過。”容曉曉緩緩說著,“你們聽我說,他最苦的時候抓了把土就往嘴裡塞,他知道吃不得,但肚子餓到極致誰還顧得上能不能吃?也好在街道的一位老人看他可憐,便將他安頓在救濟所,又因為人老實本分,在紡織廠大量招工的時候被推選進去當了一名臨時工……”
這些事倒不是她隨意編造出來的。
容爸不是一個話多的人,也不知道該怎麼去鼓勵和安撫自己的兒女。
他對兒女說過最多的事,就是他年輕時候的過往。
翻來覆去說個遍,沒有厭倦的時候。
兒女們聽多了,自然就坐不住。
可容曉曉是一位特彆感興趣的觀眾,每次容爸在說的時候,她都會搬來一把小板凳坐在他旁邊聽著。
“也是他運氣好,紡織廠新建開工,需要的工人不少,有一些工種憑著街道的推舉就能直接進去,我爸也被分配到紡織廠的垃圾站,正式成為一名光榮的臨時工。”
“紡織廠?”王桂枝有些疑惑,“他不是在機械廠嗎,難不成我記錯了?”
“沒記錯。”容曉曉接著說:“你們聽我繼續說,就在我爸轉正之後沒幾個月,隔壁機械廠突然來了幾批設備,緊跟著又接下了大量訂單,廠子裡的工人人手不夠便來紡織廠借調,當時的機械廠要比紡織廠來的大,大廠和小廠之間怎麼說都有些區彆,聽聞這個消息都是紛紛報名,可最後選到的不到十人。”
“哎喲,你說歸說就彆再畫了!”馬婆婆還是一臉肉痛的看著她手中的本子,這故事好聽歸好聽,但乾嘛一邊說一邊在本子上亂畫,哪怕不是自己的東西都覺得浪費。
“馬婆子,你聽就聽不聽也彆插嘴!”
“容知青你趕緊往下說,最後你爸被選上了嗎?”
“肯定被選上了,容知青的爸爸現在不就在機械廠上班嗎?”
容曉曉輕輕笑了笑,卻搖了搖頭:“他並沒有被選上。”
在幾百人當中選擇了十個人。
這幾率實在是太小太小了。
可容爸卻說這次借調的事直接影響了他的一生。
“怎麼會沒被選上?”
“這不應該呀,那你爸最後是怎麼去的機械廠?”
這個答案與她們想的不同,反而更讓她們好奇了。
“被選上才不應該,爸說過他沒有文憑、沒有技術,彆人憑什麼選他?”容曉曉說著,“被選上的那些人要麼文憑比他高、要麼乾活能力比他強、甚至有一些因為家中是手藝人所以才被特選上,不管從哪一點比,他都比不上他們。”
方大姐點了點頭,“你這麼說也是有點道理,要是選了一個哪哪都比不上的人過去,誰會甘心?”
“也是哦。”周邊人紛紛點著頭。
不說其他地方,就拿他們大隊來說。
如果一個連她們都比不上的人當了大隊長,那誰會樂意?
“雖然沒被選上,但爸爸卻想明白了一件事。”容曉曉微微昂著頭,回憶著那時候的容爸的神情。
明明是在半夜裡,就是灰暗的燈光卻能很明顯的看清他眼中的光芒。
她輕聲道:“他說,他不想再一次錯過這麼好的機會,這次的機會沒有抓住,那下一次必須得牢牢抓緊,從那天後他開始去廠子裡的掃盲班學習,等識字之後翻遍所有能借到的關於機械方麵的書籍,又借助爺爺奶奶的關係去拜訪機械廠的老師傅……”
短短幾句話講述了他那幾年的艱辛日子。
他從來都沒有抱怨過那段時間的艱苦,但媽曾經說過,那段時間從沒有看到他清閒過,不是上班就是學習、要麼就是去老師傅家幫幫忙做做事,希望對方能教他一點真本事。
教會徒弟餓死師傅。
要不是自己的兒子或者親戚,誰又敢把自己的真本事可以交出去?
可偏偏容爸還真拜到了一個師傅,不是靠著花言巧語,而是一份真誠和踏實。
“學到一些機械方麵的技術之後,爸還真再等來了一次機會,這一次他靠的不是文憑、也不是人脈,而是一手讓機械廠的人很滿意的技術活。”容曉曉笑著,“就這樣,爸成為了機械廠的一級鍛工。”
話音落下,周邊卻沒有人立馬開口。
所有人神色若有所思,有一種莫名其妙的情緒浮現在她們的心中,卻又描不清到底是什麼意思。
而這時,容曉曉給了她們答案。
她揚起手中的本子,本子上麵畫著一些讓她們看不懂的圖畫,“爸說他錯過了一次機會,卻好運遇到了第二次,但他不確定我們是不是也能有他那般好運,所以在我和哥哥姐姐休息的時候,他會主動教我們一些關於鍛工的技術。”
馬婆婆以為她是在亂畫。
其實她畫的是一些機械圖。
至於這到底是不是容爸教她的。
她隻能說有些話真真假假反而更真。
但有一點是真的。
那就是她還真會一些機械技術活。
這也是拜上輩子所賜。
生活所迫,沒點技術還真沒法謀生。
雖然這些機械活隻學了個皮毛,但她最大的能力也不在這。
她最大的能力是畫大餅!
“等等!”王桂枝突然站起身,“你是說你會鍛工?!”
“那你要是會鍛工想進廠子不是很容易?”
“哎喲喂,容知青啊!”朱婆子這下連瓜子都顧不上嗑了,一把抓住容曉曉的手,特熱情道:“你說咱倆是不是特彆有緣,你剛進大隊咱們倆就分在一組乾活,我那個時候瞧著你就特彆喜歡,要不今天晚上你去我家嘮嗑嘮嗑?”
為什麼會這麼熱情?
為的還不是容知青這手技術活!
就像容水根所想,學點技術不是壞事,萬一他們的兒子也遇到了像容水根那樣的機會,那是不是也能有勝算被選上?
比不過人品比不過人脈,但同樣人家也比不上他們的兒子手上有技術!
一想到這,呼吸就有些急促了。
“去我家吧,前段時間我娘家剛送來一些乾貨,咱們東北正正道道的土特產,保準你沒吃過!”方大姐跟著抓住了容曉曉的另一隻手。
人家是為了兒子考慮,她卻是為了自己男人。
她男人要是去了鎮上當工人,那得多風光啊?
“乾貨有什麼好吃的?”王桂枝插了過來,“容知青去我家吃肉,我弄的粉條燉肉那可是一絕。”
一個接著一個。
所有婆子嬸子們都衝過來邀請容曉曉去她家。
那架勢生怕容曉曉被其他人給拉住,甚至有一人還下了狠心,揚言要把家裡要下蛋的母雞殺了待客。
足以可見,這工作的吸引力對她們有多大。
一旁的焦港看的是傻了眼。
低頭看著手中的花生瓜子瞬間沒了愛,整個人顯得特彆的萎靡。
他和容曉曉的差彆怎麼就這麼大呢?
他用花生瓜子哄得婆婆嬸子跟他玩,結果容曉曉不過就說了幾句,這些婆婆嬸子卻像是瘋了般拉著容曉曉回家吃肉!
吃肉欸!他也想吃啊……
麵對這麼多邀請,容曉曉一個都沒應,“二姑還在家等著我,我就不去你們家打擾了。”
她畫大餅可不是為了混吃混喝。
而是更加融入到紅山大隊。
總不能她半個大隊的人都比不上焦港來得受歡迎吧?
至於鍛工的技術活。
其實也不是不能教,不過這事不急,就這麼白白教出去不是她容曉曉會做出的事。
而且僅僅隻是教,對她的影響力還是太小了。
為了以後安逸的生活,得好好謀劃下。
“你們乾嘛呢!”羅寶君站在下坡處喊著,“上工了,該乾活的去乾活,彆聚在這裡。”
“不是還沒到時間嗎?”
“就是,鑼聲都沒槍響,急什麼急。”
“一天到晚隻知道催催催,不知道還以為當多大的官呢。“
羅寶君被嬸子們輪著懟了一遍,弄得是灰頭土臉,不樂意道:“現在是沒敲鑼,可等敲鑼了你們還沒到,不就遲了嗎?趕緊著,不然扣你們的分!”
嬸子們哪裡舍得走?
恨不得賴在容知青身邊,磨得她答應為止。
當然了,也是知道羅寶君嚇唬歸嚇唬,要是真被扣分,誰還敢繼續磨蹭?
“曉曉啊,咱們算起來還是五代以內的血親呢,你回來了我們都沒招待下,這是我們的不是。”方大姐不願意放棄,繼續努力著:“不如就把容奶奶和醜牛一起叫上,都去我家吃溜肉段吧。”
“去我家,我家的一鍋亂燉可鮮了。”
“再鮮有燉老母雞鮮?”馬婆婆擠走這兩人,心裡再肉痛她覺得也值!
瞧瞧容知青多厲害啊。
在紙上畫得圖多好看?一看就是特有本事的人。
這樣的娃子她老婆子怎麼會不喜歡,必須帶回去吃燉雞。
此時早已經忘記,當時她多嫌棄容知青在紙上亂畫。
羅寶君聽著他們的話,頓時有些驚奇:“奇了怪了,大隊誰不知你們小氣得很,今天怎麼轉性了?”
“呸呸,小兔崽子說誰小氣呢?”朱婆子不樂意。
瞧著一個個不是肉就是雞,她就算再想比也比不好,本來心裡就不舒服,挺著羅寶君的挖苦她頓時怒了,“小氣也比你強,天天盯著一個寡婦,當大隊誰不知道你鬨出來的笑話?”
喲嗬,這一下所有人都閉上了嘴。
默默看著羅寶君青一陣紅一陣的臉……
有些事嘛,私底下聊起來那是毫不顧忌,嘴皮子一張一合,什麼話都說得出來。
可誰都默認著,再怎麼說也不能說到當事人麵前去。
那不就是當麵戳人心肺嗎?
這時候也沒人繼續邀請容知青去吃飯了,都默默等待著大戰來臨……
半個小時後……
“大隊長!大隊長!”一個半大的孩子匆匆跑到辦事屋,衝著裡麵大喊著:“大隊長不好啦,記分員和朱婆子打起來了!”
“啥?!”羅建林從屋子裡跑出來,“你剛說誰打起來了?”
“羅記分員,他在豬圈和朱婆子打起來了。”半大的孩子跑得氣喘籲籲,可那雙小眼神透露著八卦,“朱婆子說記分員惦記人家寡婦,記分員說朱婆子年輕的時候把玉米地當做自家炕,和男人鬨得火熱。”
看來,半個小時的時間已經從朱婆子單方麵戳羅寶君心肺,變成了兩人互戳。
“……”羅建林隻覺得頭疼。
上午的事還沒了,這才不到半天,怎麼又鬨起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