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53 章(2 / 2)

皇帝頓了一下,麵上帶了些尷尬,“有勞眾卿家費心。”

儀仗隊浩浩蕩蕩離去,門外的百姓卻沒有散,開封府的衙役在門外勸了許久,還是有不少人守在外麵等第一手消息。

蘇景殊和白玉堂假裝剛從後院出來,目送各位大佬離開,然後小聲嘟囔,“官家剛才的反應不太對啊。”

完蛋,他該不會真的得了看什麼都不對勁的後遺症吧?

公孫策勸包拯回去休息,讓官差衙役們自去忙活,等周圍隻剩下他們二個了才低聲解釋道,“官家求和心切一昧妥協退讓,富相公這是怕他重演慶曆年間之事。”

蘇景殊小小聲,“先生,方便說嗎?”

白玉堂也好奇的緊,“先生,您坐下說。”

他以前對朝堂之事沒有興趣,就算傳到他耳朵裡他也不聽,朝廷那個鬼樣子有什麼好關注的,聽了隻會影響心情。

如今在京城待了那麼久,還幫開封府斷了足足兩個案子,忽然覺得多了解一點也沒壞處。

糟心就糟心吧,總比彆人談話時他聽都聽不懂強。

公孫策還沒有說話,兩個人就一唱一和的將他拉到涼亭裡坐下,桌上的茶水點心所剩無幾,一看就知道他們剛才一直在後院兒待著。

“先生您先醞釀一下,我去去就回。”蘇景殊端起桌上的盤碟去廚房換新的,不讓他們的主講人吃空盤子。

小少年風一般跑開又風一般回來,看的公孫策哭笑不得。

慶曆年間的舊事不是秘密,即便他不說,景哥兒回家問問父兄一樣能問出來,沒有藏著掖著的必要。

“其實還是慶曆年間遼國

趁火打劫要增加歲幣之事。”公孫策歎道,“富相公當年兩次出使遼國,慷慨陳詞據理力爭本以讓遼國退讓,沒想到官家卻悄悄在國書中改變說辭。若不是富相公赴遼途中他懷疑國書與口信不一致打開查看,然後快馬加鞭回到京城讓官家重寫國書,慶曆年間那次衝突就不隻是增加歲幣那麼簡單了。”

澶淵之盟後宋遼雙方互派使節禮尚往來維持了幾十年的太平局麵,但是大宋在康定二年對西夏的好水川之戰中大敗,西北戰事吃緊,北部邊防空虛,遼國便趁機陳兵邊境來索要好處。

慶曆二年,遼興宗耶律宗真派南院宣徽使蕭特末和翰林學士劉六符為使臣帶著他寫給官家的信前來汴京交涉,信中大言不慚要“索回”關南土地。

瓦橋關以南的大片土地是先前周世宗從遼國手裡搶回來的,陳橋兵變天下歸宋,遼國便在這件事情上做文章。

先指責周世宗搶遼國的土地師出無名,再指責大宋盯著燕雲是圖謀不軌,又說西夏李元昊與遼帝有甥舅之親,且早已向遼稱臣,大宋興師伐夏不提前和他打招呼是沒規矩,最後譴責大宋不應該在兩國邊界上增築工事添置邊軍。

劈頭蓋臉的指責之後圖窮匕見,遼興宗在最後要求大宋將原遼的藩屬國北漢的領土及關南十州儘數歸還好“益深兄弟之懷,長守子孫之計”,不然就休怪他們不給麵子直接揮師南下。

蘇景殊一言難儘,“自古以來?他們和大宋掰扯自古以來?”

拜托,真的掰扯自古以來,遼國已經無了好嗎?

白五爺對此也是大為不解,“讀書人嘴皮子利索,這還不得十倍百倍的譴責回去?”

找茬扣帽子是文人壓箱底的本事,自己人互相攻訐罵十天十夜都能不重樣兒,怎麼對上外人就啞火了?

那是契丹人,中原人眼中不堪教化的蠻夷之人,真拿出本事來打嘴仗對麵絕對沒有占上風的可能。

如此一來隻有一個可能,不是他們罵不過,而是他們不敢罵。

嗬,一窩慫蛋。

包大人和其他敢據理力爭的大臣除外。

公孫策敲敲桌子,讓他們彆著急生氣繼續聽,“遼國趁大宋在西北戰敗想要打大宋一個措手不及,但是大宋也不是全無準備,早在遼使抵達邊境之前一個月,朝廷便想辦法拿到了遼國獅子大開口的具體內容,對遼聚兵幽薊準備開戰也有所察覺,北地各州調兵遣將,如果真的要開戰,遼國也沒那麼容易南下。”

割地求和不是什麼光彩的事情,願意給遼國輸送銀絹來求得太平的朝臣很多,因為銀絹皆取自百姓,官員的俸祿分毫不用減少,隻要事後巧言粉飾一番,大宋依舊是那個繁華富庶的大宋。

割地求和就不一樣了,但凡有誰真的敢說把關南之地送給遼國來維持兩國邦交,天下人的唾沫星子就能把他淹死。

石敬瑭為什麼是千古罪人?大宋為什麼邊陲不寧?還不是因為石敬瑭把燕雲十六州送出去導致中原門戶大開!

朝臣願意增加銀錢絲絹去讓遼

國暫時消停,但是絕對不會同意割地來求和。

不願意割地是一回事兒,不敢和遼國交涉又是一回事兒。

遼國大軍壓境,朝中一片驚惶,官家問誰可以出使遼國時滿朝文武都不敢應命,隻有時為宰相兼樞密使的呂夷簡呂相公向官家舉薦當時還不是宰相的富相公。

歐陽公歐陽修怕此次出使會重演唐時顏真卿出使淮寧節度使李希烈之事,顏真卿一代名臣,先被當時的宰相盧杞排擠出使,後被李希烈扣押,最終遇害,與富弼富相公的處境何等相似。

歐陽公請命將富相公留在京城,奈何呂相公將奏報壓下不曾上報官家,而富相公也沒有推辭,直接接受舉薦抱著必死的決心出使遼國。

遼國在國書上大肆指責大宋,富相公便帶上將那些指責一一駁回的國書,遼國那邊也清楚大宋的底線,口舌之爭不重要,重要的是能切實得到多少好處。

富相公和遼國使臣蕭特末談了許久,那蕭特末胸有成竹,不再掩飾南行的真正目的,將臨行前遼帝說的要求都告訴了富相公。

大概也是覺得要的太多容易竹籃打水一場空,最後還建議富相公回去後和官家說遼帝的要求能給就給,實在不能給挑一件來搪塞他也行。

談判就是這樣,開場先要個大的,然後再慢慢討價還價。

富相公回京後將遼使提的要求儘數彙報給官家,遼使都建議實在不行隻答應一項就行,官家卻怕隻答應一項不穩妥,因此同意了增加歲幣以及將宗室女子嫁給遼國皇子來和親兩項。

蘇景殊撇撇嘴,心裡罵罵咧咧:要不是割地會讓他名聲受損,他怕是連割地都想答應。

公孫策捏捏眉心,顯然對皇帝的一昧退讓也不太讚同,“富相公出使遼國時換了說辭,宋遼聯姻或是增加歲幣,二者遼國可以任選其一,議婚則不增歲幣,增歲幣則不議婚。”

也幸好有富相公堅決不讓,遼國那邊看他態度堅定,於是同意了隻增歲幣,但是要求大宋對遼國輸送歲幣應該稱“獻”,而不是簡簡單單的送。

富相公不同意,遼國又退而求此次說稱“納”。

富相公依舊不同意,使臣頭可斷,此議絕不答應!

遼國接二連二受挫,無奈也隻能同意。

此事本因西夏而起,西夏自然不能獨善其身,富相公也說了,若遼能令夏國對大宋臣服,則歲幣增金帛二十萬,不然則隻增十萬。

至於接下來遼國和西夏如何交涉大宋管不著,他們已經出了錢,隻看結果不看過程。

遼國能讓西夏對大宋稱臣再好不過,但是以西夏李元昊的脾氣,最大的可能不是聽遼國的話乖乖俯首稱臣,而是連著遼國一起打。

遼國要麼放棄到手的十萬銀絹,要麼接受大宋的禍水東引,隻看遼國怎麼選擇。

明晃晃的陽謀。

蘇景殊和白玉堂聽的心潮澎湃,“富相公大智慧。”

雖然官家的表現很不夠看,但是他們大宋還有很多像富相公那樣的人

縫縫補補。

忽然又感覺有希望了呢。

然而公孫策卻歎了口氣,臉上的愁苦比剛才還要明顯,“富相公據理力爭,可是官家……”

唉,官家實在是不爭氣啊。

富相公帶著遼國使臣一同回汴京,並上奏官家不可答應遼國的無禮要求,國書隻需寫增歲幣多少多少,“獻?來[]*看最新章節*完整章節”或“納”萬萬不行。

但是官家講和心切,不顧富相公辛辛苦苦爭來的顏麵,愣是準了輸送歲幣時稱“納”。

如果遼國那邊說不改措辭就立刻發兵的話官家這般還可以辯駁幾句,問題是富相公已經嚴詞拒絕遼人的無禮要求,官家還這麼上趕著是生怕遼人不知道他們大宋有多好欺負?

大概富相公也清楚他們官家是什麼人,在再次出使遼國簽訂契書的路上越想越不對勁,和副使商量了一下打開國書查看,發現上麵明晃晃的“納”後氣的險些吐血。

蘇景殊也氣的仰倒,坐回來後直拍桌,“臣等正欲死戰,陛下何故先降?”

“就是就是,怎麼還有上趕著給彆人欺負的?”白五爺也罵罵咧咧,“不聽了不聽了,五爺回家喝酒去。”

再聽下去他得氣死。

“富相公發現國書的措辭和口信不一致後立刻返回汴京要官家重寫一份,險而又險保住了朝廷的顏麵,但那件事情結束後還是大病一場。”白五爺要走,公孫策也沒有挽留,隻是起身相送時讓他不用再擔心舊事重演,“當年是大宋在西北戰敗,朝廷無暇兼顧兩方,富相公也不敢以死相爭。如今廣備攻城作能造出炸藥炮彈,西北還有狄青狄大元帥可以抵禦西夏,無論如何富相公都不會再讓步。”

當年朝中主和之人太多,富相公的官職也不夠高,內外形勢皆不允許開戰,如今不同,遼國要是真的要派兵南下,他們也不是不能打回去。

“景哥兒剛才不是好奇為何耶律夢龍那般篤定遼帝一死他就能繼位稱帝嗎?”公孫先生笑的溫和,“因為遼帝登基後立的太子已經被他自己害死,現在已經沒有子嗣了。”

沒有兒子,侄子自然就是板上釘釘的繼承人。

包大人和幾位相公一致決定將耶律夢龍意圖弑君篡位的事情告訴遼帝,讓遼帝派其他使臣來汴京處理此時,就是覺得比起耶律夢龍,還是現在這位遼帝更好打交道。

西夏李元昊生性多疑,殺母殺妻殺子,最後為太子寧淩哥所殺。

寧淩哥弑父被誅殺,繼位登基的是李元昊小兒子李諒祚。

李元昊殺母、殺舅、殺妻、殺子、殺大臣,最終死在太子手上,太子因弑父被大臣誅殺,朝政落入外戚手中,而新帝為了掌權必定要除掉外戚,一來二去西夏朝堂想不亂都難。

如今西夏政局混亂如大廈將傾,大宋又出了狄青這般虎將,已然不懼西夏發難。

正巧遼國現在這位皇帝和李元昊同樣的生性多疑,隻憑謠言和誣告便處死皇後和太子,今後那邊還能做出什麼事情大宋這邊拭目以待。

比起一個野心勃勃的皇帝,他們更希望鄰居家的主事人不那麼清醒。

蘇景殊:……

這個世界終於癲成了大家喜聞樂見的樣子,連皇帝都癲到一塊兒去了。

所以大宋慫成這樣都能堅持那麼多年,隔壁鄰居的功勞也不可忽視是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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