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武百官和華戎嶽牧都跟著李治一起去泰山封禪, 始州刺史武惟良和龍州刺史武懷運也在其中。
當年這兩人和武元慶兄弟蛇鼠一窩,欺負孤兒寡母。
如今武媚娘直上青雲,再加上看到武元慶武元爽的結局, 這兩兄弟這才知道害怕。二人在封禪路上四處鑽營,奉承榮國夫人,祈禱武媚娘過往不究, 甚至異想天開讓武媚娘重用他們倆。
武媚娘忙於泰山封禪,就把這兩人晾在一邊, 任他們上躥下跳,如同貓兒追的老鼠一樣。
回到長安後,武惟良二人求榮國夫人出麵, 才請來武媚娘參加家宴, 武婧兒也在受邀之列。
隻是武婧兒沒想到,賀蘭敏月會在這場家宴上突然暴斃。
賀蘭敏月嘴裡嘔出大口大口的鮮血,麵容扭曲,痛得說不出話來, 沒一會兒就氣息全無,倒在榮國夫人懷中。
武婧兒還記得家宴開始前,陽光明媚動人,湛藍的天空飄著幾朵潔白的雲。
家宴設在池邊的水榭上,岸邊的垂柳翠意正濃,倒映在碧水中的姿影, 襯托得一朵朵紅色的荷花愈發嬌豔動人。
水榭四周垂下蔥綠色的薄紗, 從內往外看, 透著一股生機和活力。
武惟良和武懷運兄弟像穿花蝴蝶一樣一會兒給武媚娘倒酒,一會兒給榮國夫人布菜,一會兒給賀蘭敏月遞杯盞, 甚至武婧兒這個族姐妹都得了他們一聲讚。
武婧兒坐在位上,心中輕哼了一聲。
這武家兄弟當年的嘴臉著實難看,落井下石,說話刻薄,與武元慶武元爽兄弟狼狽為奸,甚至還想著將武家姐妹高價聘出去。
不過,榮國夫人的母家可不是吃素的,武家兄弟隻好作罷。
武家品行端正的男子大多都死得早,比如武婧兒的長兄和侄子,剩下的幾乎都是些品行有瑕之輩。
武媚娘笑意盈盈道:“你們快坐下,咱們一家子吃飯不必如此多禮。”
武惟良和武懷運得了武媚娘笑臉,精神振奮起來,道:“我們準備了一些特產要獻給娘娘,請娘娘品嘗。”
武媚娘頷首,讓他們呈上來。
一名侍女端著盤子進來,武惟良布菜,武懷運介紹,依次將燉肉放到武媚娘等四人麵前。
武媚娘似乎對他們的殷勤很受用,讓他們不必麻煩坐下一起用飯。
武媚娘沒有立刻吃這碟據說能滋陰補陽的山珍,反而轉頭和武婧兒敘起家常來。
“夢年成親年,怎麼現在還沒有動靜?”
武婧兒自己就不喜歡催生催婚,自然不會催彆人生小孩,聞言道:“或許緣分還沒到呢。”
“你做阿娘的要上心,他們兩個孩子知道什麼,若是有什麼問題也好及時做打算。”武媚娘說道。
武婧兒放下筷子,微微一沉吟,想起自家兒子十七歲就出去打仗,西北的苦寒,東北的冰凍,他都經曆過,現在又“借駐”在吐穀渾之地,身處高原……
啊這……他爹的身子就不甚強壯……
正當武婧兒順著武媚娘的話,想著夢年的身體是不是出了問題的時候,就聽見賀蘭敏月大聲稱讚這碟山珍美味。
武婧兒和武媚娘的談話被打斷,兩人轉頭看向賀蘭敏月。
隻見賀蘭敏月下巴微抬,道:“姨娘和姨看我做什麼,舅舅送來的這碟燉肉滋味甚好。你們光說話不吃,豈不是浪費了舅舅們的一片苦心?”
似乎為了證明燉肉可口,賀蘭敏月又夾了兩筷子放到口中,她眼睛的餘光一直偷瞄著武媚娘。
武媚娘笑道:“敏月往日老是說宮中的飯菜沒有可下筷子的地方,今日卻對兩位兄長送來的燉肉格外青睞,想來是兄長們花了一番功夫。姐姐,我們一起嘗嘗是什麼美味佳肴。”
賀蘭敏月見武媚娘將燉肉吞咽乾淨,臉上的笑容如同盛開的曼珠沙華,濃烈、扭曲、灼人而又帶著詭異。
武婧兒的筷子停在半空中,疑惑地看著賀蘭敏月,這丫頭今天又發什麼瘋?
突然賀蘭敏月的笑容凝固在嘴角,柔美的臉蛋痛得扭曲起來,她捂著肚子哀嚎,鮮血從她的嘴角溢出。
“啪嗒”一聲,武婧兒的筷子掉在地上。
前世的記憶襲來,據說魏國夫人是吃了武媚娘族兄送來的食物中毒而死。
武婧兒的目光先落在燉肉上,又機械地看向武惟良和武懷運。
“來人!叫太醫!有人投毒!”
武婧兒大聲喊道。
“娘娘快催吐!快給娘娘,嬸娘催吐!”
這燉肉是從一個鍋裡盛出來的,武婧兒不知道武媚娘知不知道裡麵有毒。
但惜命的她跑向欄杆,拚命地催吐。
水榭之內亂糟糟的,直到一個大夫過來給武婧兒搭脈診治,確認沒有中毒,她這才一臉蒼白回到水榭之中。
武惟良和武懷運兩人被壓著跪在地上,大聲喊著冤枉。
“大膽武惟良武懷運,竟然敢謀害魏國夫人!”武媚娘怒喝一聲道:“來人,把他們帶下去。”
“娘娘,不是我們呀,冤枉啊!娘娘,我們冤枉啊!嬸娘救救我們!”武惟良和武懷運掙紮著要去抓榮國夫人的衣服,企圖讓她求情。
榮國夫人抱著賀蘭敏月的屍體,悲慟難忍,哭道:“我可憐的敏月啊!我苦命的兒啊!我怎麼給你娘交代啊……”
武婧兒呆呆愣愣,仿佛她處在這個畫麵當中,又仿佛她被抽離在這個畫麵之外。
現場一片混亂,還是鎮定自若的武媚娘指揮人收拾了殘局,派人叫來賀蘭敏月的嫂子楊玉妍給賀蘭敏月淨身換衣裝裹入殮。
武媚娘勸解榮國夫人,道:“阿娘,我會給敏月一個交代的。”
榮國夫人哭道:“怎麼給交代?從哪裡給交代?我對不起順娘啊,順娘臨終前把敏月托付給我,是我害了敏月啊……”
武媚娘頓了下,道:“有交代。”
武媚娘確實給了交代,武惟良武懷運二人沒有經過有司審判就被處死,妻女沒入掖庭為奴。
棺材緩緩蓋上,靈堂裡彌漫著哭泣的聲音。
武婧兒想起了第一次見賀蘭敏月的情形,她當時就像一隻驕傲的小孔雀,不怕生的大眼睛盯著自己瞧,帶著些許好奇,待自己看過去,她又連忙移開,假裝一本正經。
武婧兒心中難受,出了靈堂,朝花園的方向走去。
榮國夫人府裡上下忙著舉喪,花園裡一片寂靜。
夏風帶著深夜的涼意襲來,花叢裡傳來蟲鳴聲。
腳底下是鵝卵石小路,武婧兒的軟緞繡鞋能清晰地勾勒出每一顆石子的形狀。小路蜿蜒,延伸到陰影之中。
武婧兒一直朝前走,瞧見幾步外矗立著一座黑魆魆的假山,擋住了去路。
借著暗淡的星光一瞧,隻見這小路曼妙一扭,繞過假山,朝不知道是什麼的方向而去。
天色已晚,武婧兒隻身一人,心中毛毛的,正要往回走,但見回去的路已被花木的陰影中吞掉。花木叢中還傳來窸窸窣窣的聲音。
這裡麵不會有什麼蛇、蠍子、毒蟲吧。
武婧兒後悔沒換鞋,一咬牙,轉過假山,視野豁然開朗,水麵如鏡,倒映著滿天星河。
池邊的水榭上,出現了幾點慘白色的光和模糊的人影。
武婧兒的汗毛豎起來了,這……這……賀蘭敏月就是死在這個水榭裡。
武婧兒雙腿發抖,她在心中安慰自己,這世間沒有鬼,但是她又解釋不清楚穿越是怎麼回事兒。
武婧兒抬腳想跑,但又不敢驚動水榭裡的“東西”。
一陣風吹來,柔軟的輕紗外衣擠擠挨挨地觸碰到裸露的手臂和脖頸,就好像有什麼東西輕輕朝她嗬氣。
武婧兒出來的時候,榮國夫人悲傷難以自抑被武媚娘勸去睡覺,楊玉妍正在守靈,賀蘭敏之被管事圍著商議喪事。
根本沒有人會來這個水榭,武婧兒欲哭無淚,後悔沒帶侍女。她悄悄動了身子,管它什麼蛇蠍毒蟲,抬腳就要往回走。
突然兩點白色的光朝自己飄來,武婧兒屏住呼吸。
“你來了。”消沉的聲音中帶著一絲暗啞。
武婧兒隻在韓國夫人病重之時聽到這樣的聲音,想到此處,她冷汗直冒。
“姐姐,你怎麼不說話?”
武婧兒定睛一看,來人是武媚娘和一個眼熟的女史,瞬間放鬆下來,拍著胸口,直呼:“嚇死我了。”
武媚娘冷哼了一聲,道:“你把我當成了什麼?就你穀粒大的膽子,怎麼敢一個人出來?”
“嘿嘿……”武婧兒打了個哈哈,轉移話題道:“嬸娘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