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怕給太後丟臉。”
薛懷義撓著頭, 臉上露出憨直的笑容,道:“男人想要媳婦在外人麵前知書達理給他長臉。如今我服侍太後,做了太後的內人, 更不能給太後丟臉。”
武媚娘聞言, 抬手指著薛懷義笑得十分暢快,一邊笑一邊搖頭道:“你這孩子實誠。”
薛懷義弓著腰扶著武媚娘嘿嘿一笑, 看起來更傻了。
武媚娘轉過身, 伸手摸著薛懷義的臉, 眼睛閃過一抹精光,道:“以後不要叫我太後, 叫我陛下。”
薛懷義忙下跪伏拜, 高呼道:“懷義謹遵陛下諭旨。”
“起來吧。”武媚娘一麵說,一麵伸出手臂,薛懷義忙起身扶著。兩人觀賞起花園的美景來。
薛懷義身上的氣息,讓武媚娘想起了小時候見過的人間煙火。她幼年跟著父親外任,經常女扮男裝到大街上玩耍閒逛。
薛懷義雖然受過幾天禮儀訓練, 但舉止仍然透著粗俗。
比如他笑時牙齒呲著, 完全和笑不露齒相背離,看上去傻裡傻氣。
比如坐椅子也不好好坐, 喜歡倒騎椅子,僅有後麵一對椅腿在搖搖晃晃中保持平衡。
即使正坐椅子, 也依然把椅子前麵的那對椅腿當擺設,雙腿岔開, 手不是撓頭就是搓耳朵。
然而, 武媚娘卻從中感到了熟悉和鮮活。小時的她不服自己女子的身份,故意學武元爽武元慶粗魯的舉止,結果卻被母親狠狠教訓了一頓。
她和他們不一樣。
武元爽武元慶以自己的男性身份而自豪, 而武媚娘卻以自己的女性身份而羞惱。
讀書習字文章樣樣都比那兩頭徒長個子的家夥強,但父親看到她這樣,不是欣喜而是遺憾。
遺憾她不是男子。
若她為男子,則武家必將再興盛幾十年,父親曾如是惋惜,母親和姐妹也在惋惜,隻有她自己生出了反骨。
大姐武順接受了自己低人一等的身份,逆來順受,隨波逐流,希望以自己的柔順和委屈求全,換來彆人的憐惜。
然而這世間之人對這份憐惜卻很吝嗇,曾與武順肌膚相親的李治吝嗇,與武順為同胞姐妹的武媚娘也很吝嗇……
武媚娘想到此處,心中又是感慨,又是悲哀,畢竟“我見猶憐”的人古往今來僅出現了一位呀。
其他的人啊,都是妄想,妄想有人能保護她(他),憐惜她(他)。將所有的一切交出去,結果到頭來一場空,等醒悟的時候,往往都晚了。
“陛下?陛下?”
武媚娘回過神來,隻見夕陽沉落在宮殿的後麵,天地籠罩著一層薄暮,豔麗的紅霞在天空肆意地燃燒。
“咱們回去吧。”武媚娘扶著薛懷義的手回到了寢殿。銀紅色簾幕飄飄蕩蕩,青碧色的地毯中間用金絲勾勒,閃耀著光芒。
香爐焚著瑞腦香,香霧似聚似散,漸漸模糊了白天和黑夜的界限。殿內的紅燭亮起,紅蠟一滴滴滾落。
宮女置辦了一桌宴席,山珍海味,佳肴美食應有儘有,桌上放著一對蓮花琉璃杯,杯中盛著殷紅的葡萄美酒。
武媚娘和薛懷義依偎坐下,薛懷義殷勤地為他的陛下布菜盛湯捧酒,武媚娘坦然受之。
“不必顧念我,你也吃吧。”武媚娘抿著美酒,酒色潤澤了朱唇,她輕輕用舌尖點了下,姿態妍媚。
“好好好。”薛懷義這才自己用飯,飯菜鮮美。一開始還注意著儀態,慢慢就忘記了,情不自禁地大口吃起來。
武媚娘看他吃得香甜,自己忍不住又吃了幾口。
“陛下,這個好吃,真好吃,我從來沒吃過這麼好吃的東西。”薛懷義一邊說一邊吃。
武媚娘端著酒杯,微微一笑,輕輕點頭,道:“吞咽乾淨後再說話。”
薛懷義聞言忙將口中的飯菜吞下去,差點噎住了,就了一口葡萄美酒,又發覺這酒滋味醇厚遠超自己以前所飲。
他正要盛讚,但想起陛下的話,豎起大拇指,又倒了一杯。
武媚娘覺得薛懷義質樸,倒沒認為他失禮。薛懷義將桌上的飯菜嘗了遍,也吃了個飽,現在端著美酒溜縫兒。
宮女將飯菜撤下,又送上了一壺美酒。薛懷義自詡千杯不醉,喝了一盞又一盞,他動作豪放,紅色酒水從他的下巴流進白皙的胸膛裡,酒跡一路滾落,仿佛是女子闌乾的淚痕。
薛懷義身體強健,手臂肌肉線條流暢,能毫不費力地將人抱起,整個人散發著勃勃的生機。
武媚娘自從獨掌大權後,容姿轉少,反而愈豔,頭發烏黑柔亮不見半根白發,仿佛重新煥發了青春。
她一手托腮,一手搖著琉璃杯中的紅酒,酒至微酣,麵色稍紅,眼神迷離,露出一痕雪脯,神態嫵媚,倚著憑幾拿眼斜視薛懷義。
薛懷義舉著酒杯竟然看呆了,渾然不覺酒水浸漬了他的手臂和衣袖。武媚娘已然意動,眼波流轉,勾得人神魂酥醉。
薛懷義情興躍然而起,武媚娘揮退左右,如玉麈般的手指了下西暖閣。薛懷義吞了吞口水,迫不及待地將人抱起,走進銀紅的帳內。
次日,武媚娘醒來隻覺渾身暢美不可言,用手撫摸薛懷義的臉頰,道:“好孩子,你以後就是駙馬都尉薛紹的叔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