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這把年紀了,女兒是他唯一的念想、也是他的軟肋。
陸善柔觀察著王老漢的表情,繼續說道:
“第二嘛,如果你不配合我,咬牙不招,我就把你的屍體拖到北頂,讓師姐看到你肩膀的傷。我會告訴她,你就是算盤,你殺了我全家,還幾次三番追殺我。”
“哦,最重要的事情,就告訴師姐,是你當初挑唆趙大錢殺了趙二錢、還有趙老太太,你還想借著贅婿趙如海的手,殺了趙四錢,到時候你隻需除掉趙大錢,趙家的四個錢就全部死光了。
“師姐是趙五錢,你再利用大靠山徐瓊,暗中操作,讓師姐還俗,繼承趙家的股份,成為三通商號大股東。”
“你從來就沒有棄惡從善,從你背叛趙老太太,當內鬼監守自盜,偷了三通鏢局五萬兩鏢銀開始,你就已經走上不歸路。”
“你被我父親陸青天識破,被迫配合,又當內鬼,殲滅河匪,找回鏢銀。你失去了總鏢頭的位置,也被趙老太太徹底厭棄,被迫離開京城,解甲歸田,但是你並不死心,你成了殺手,招兵買馬,在徐瓊這個保護傘之下發展壯大,你回到京城,將我們家滅門!十三年後,你挑唆趙大錢,幾乎滅了趙家!”
“我會告訴師姐,你一直都是陰險小人!你從來不自省自己做錯了什麼,你就知道責怪彆人!我父親!趙老太太!你恨他們,就要滅他們全家!你不配當她的父親!師姐會恨你一輩子!”
“你閉嘴!閉嘴。”王老漢終於忍不住了,陸善柔一刀刀都通向他的軟肋。
陸善柔才不會閉嘴,趁熱打鐵,說道:“師姐這一生愛你,還是恨你,都在你自己的選擇。”
王老漢說道:“我招,不過我需要你發誓,要遵守承諾,告訴文虛仙姑,說我為了保護你而死。”
陸善柔早就習慣了發誓,說道:“好,我發誓。”
王老漢說道:“如有違誓,就要你陸氏滿門,從此投畜生道,永不為人!”
果然是個歹毒的人!就連發毒誓也比尋常人毒!
陸善柔跟著念了一遍。
王老漢這才肯開口,“其實我一開始,就不是好人,我十幾歲就出來混江湖,占山為王,攔路打劫,專劫過路的客商還有鏢銀……”
王老漢把三通鏢局當成目標,還有誰比鏢師更熟悉走鏢的路線呢?
於是,王老漢參加了三通鏢局鏢師選拔,成為了鏢師。
那時候的趙老太太隻有三十多歲,風華正茂,王老漢在鏢師選拔中表現突出,入了趙老太太的眼,當了鏢師之後,就成了其男寵。
從王鏢師到王鏢頭,隻用了三個月時間門。
趙老太太從來不虧待她的情人,出手闊綽。王鏢頭也確實能乾,天生吃這碗飯。
王鏢頭發現,跟著趙老太太乾活,比當山寨寨主有錢多了!
王鏢頭決定棄暗投明,回到山寨,一把砒/霜,把整個盼望他回山寨的小嘍囉們全部滅口!從此洗乾淨了身份!
又過一些年,趙老太太四十多歲時,秘密生了一個女兒,就是文虛仙姑。
趙老太太很愛小女兒,王鏢頭父憑女貴,升為王總鏢頭,執掌整個三通鏢局。
王總鏢頭從此登上人生巔峰,把生意從北方擴充到了東西南北,從大漠到大海,都有三通鏢局的旗幟。
有妻有女有事業,王總鏢頭做夢都會笑醒。
但是在他春風得意時,趙老太太卻另結新歡了。
趙老太太說道:“……我的床上雖然換了人,但是總鏢頭不會換,依然還是你。”
王總鏢頭嫉火中燒!
因愛成恨。王總鏢頭想毀了趙老太太的事業,他要報複。
王總鏢頭重操舊業,和河匪土匪們裡應外合,偷了三通鏢局五萬兩銀子。
之後,還故意到處散播三通錢莊要倒閉了的假消息,引發客人恐慌,排隊擠兌三通錢莊。
任何一個錢莊都怕擠兌。
等三通錢莊倒閉了,三通商號不破產也會元氣大傷,趙老太太半生心血全毀!
得不到,就毀掉。王總鏢頭要報複拋棄他的趙老太太。
然而,千算萬算,半路殺出個陸青天!
陸青天揪出了王總鏢頭這個內鬼,王總鏢頭裝作追悔莫及,被情所困的樣子,求趙老太太給他一次改過自新的機會。
為了鏢銀,趙老太太同意了——她外號是趙愛錢,當然會同意啊。
之後,王總鏢頭被放逐京城,解甲歸田。
其實他沒有去種地,而是拿著以前藏起來的私房錢,建立了一個叫做火焰的刺客組織。
而他,自稱算盤。
因為一根木棍穿著算盤珠子的樣子,和糖葫蘆很像。
糖葫蘆是三通商號的標記,一根棍子穿著三個圓圈,表示三通商號的三個大股東。
算盤用相似的標記,記下他滔天的恨意,時刻不忘。
再後來,就是徐瓊講述的內容了,算盤的口供和徐瓊相差無幾,算盤通過如意的死,看穿了徐瓊懦弱的本性,用寵妾滅妻當做把柄,拿捏抓了他,將徐瓊變成了自己的保護傘。
再後來,就是逼著徐瓊,要周千戶配合算盤刺客組織滅陸家滿門,以報複陸青天當年快速破案,挽救了趙老太太的事業,毀了算盤的如意算盤。
聽到這裡,陸善柔心中劇痛,還是強忍住痛,提出疑問,“你為何要偽造李淵狀告李種的案子,來替換李大壯的狀紙?你就不怕將來有人發現蹊蹺,順藤摸瓜,查到徐瓊頭上嗎?”
王老漢說道:“一來,被人發現蹊蹺的可能性很小,隻有你這種瘋子才不會放過任何一個細節。二來,錦衣夜行,多無趣啊。我複仇成功,滅了仇家滿門,卻無人欣賞,我隻能自己欣賞自己的作品。偷偷塞進去一個線索當紀念品,用來嘲諷陸青天的亡魂,你不是會破案嗎?我留下半條線索,來破給我看啊!”
陸善柔聽了,方知王老漢扭曲變態的心理!
其實類似王老漢的罪犯不在少數,他們聰明冷血,會故意留下線索,來嘲諷、挑釁破案人,就像玩一場遊戲。
王老漢感歎道:“萬萬沒有想到,我用來嘲諷陸青天亡魂的線索被你找到了,你們父女注定是我的克星啊,一次次打破我的計劃。”
“你太聰明了,心思縝密,神似當年陸青天,所以周千戶應該被你識破了,他不是剿匪死的吧?你殺了他。”
事到如今,陸善柔不用隱瞞了,總是藏著秘密也是很累人的,說道:“是,他把與父親徐瓊的密信藏起來,被我發現了。”
王老漢笑道:“兒女情長,英雄氣短,周千戶這麼一個狠角色,居然犯這種錯誤,藏著密信作甚,一把火燒了多多好,以絕後患。”
陸善柔說道:“他一出生就被親生父親送去抱養,他恨徐瓊,也愛徐瓊,父子永遠不能相認,這些信是他們父子關係的見證,他要留住根。”
難怪周二相公總是向她求歡,吃各種生育的秘方,迫切想要她懷孕,原來他想當父親。
人缺什麼,就想要什麼。自己沒有,就想從孩子身上找補。
陸善柔話題一轉,“倒是你這個父親,父愛如山啊,真就是一座山,幾乎把師姐所有的親人都壓死了。”
王老漢大言不慚,“我隻有她一個女兒,在我手心裡寵著長大的寶貝,隻有她可以騎在我的脖子上,我要送給她最好的東西——三通商號的股份……”
王老漢毀掉趙老太太事業的計劃失敗了,他就轉變策略,去毀掉趙老太太本人,和除了文虛仙姑之外,所有的孩子!
王老漢蠱惑趙大錢走捷徑,慫恿他殺掉趙老太太、趙二錢;挑撥贅婿趙如海殺趙四錢;最後螳螂捕蟬黃雀在後,殺了趙大錢,趙老太太的子女,就隻剩下文虛仙姑一人。
有徐瓊的門生故舊官場當靠山,再加上算盤組織的“殺能力”,王老漢有信心扶持玄虛仙姑上位,繼承股份,成為三通商號大股東。
聽到這裡,陸善柔忍不住嘲諷,“你總是自以為是,我師姐想要的不是錢,你非要以為她好為理由,硬塞給她,其實隻是滿足自己的掌控欲而已!”
“誰會嫌棄錢多?”王老漢依然覺得自己做的沒錯,“我明明就是為她好,她領不領情,是她的事情。身為人父,自然要想儘辦法,給她最好的。可是我那麼完美的計劃,被你攪黃了……”
不僅如此,文虛仙姑因為和陸善柔關係好,同吃同住,差點被算盤刺客毒蛇誤傷!
為了不殃及池魚,王老漢隻得終止了計劃,還一直貼身保護文虛仙姑,還意外招攬了新成員——張隱娘加入算盤刺客組織。
陸善柔說道:“這就是你露出的破綻之一,你口口聲聲說你早已半退隱,但你如何那麼順利的把張隱娘推薦給算盤呢?自相矛盾啊,其實你就是以算盤的身份招募了張隱娘。”
王老漢點點頭,“我見她武藝高強,又被逼的窮途末路,以為是個好苗子,沒想到招進去一個禍害,根本不聽我管束,還破壞了我在竇家村墳場刺殺你的計劃。”
“你呀,真是個惹禍精,到處點火,通政司的官老爺們用五千兩要你性命,我以為這筆買賣穩賺不賠,剛好除掉你,卻沒想到是除了我之外,全軍覆滅的結果,最後三千兩尾款也沒拿到!”
不僅如此,王老漢右肩琵琶骨被魏崔城一刀擊碎,右胳膊無法高舉,等於右手被廢了。
更糟糕的是,算盤刺客被錦衣衛盯上了,勢必鏟除而後快!
王老漢說道:“我沒有想到牟斌會為你一個乾兒媳婦大動乾戈。”
陸善柔覺得好笑,“不是為了我,我沒有那麼大麵子,是為了太子——那晚墳場躲在樹上的小少年是太子殿下。”
“啊!”王老漢苦笑道:“看來是天要滅我啊,我輸得不虧。輸給你,心服口服,你動手吧。”
“不要急。”陸善柔說道:“好戲還在後頭呢。”
言罷,陸善柔拍手三下,“師姐,你可以出來了。”
王老漢聽了,比徐瓊更加麵如死灰。
王老漢怒道:“陸善柔!你出爾反爾!你們陸家都要投畜牲道!”
陸善柔淡淡說道:“我是發過毒誓,我的確沒有泄密啊,都是師姐坐在一旁自己聽的,耳朵長在她腦袋上,我管不著。”
隱忍多時的文虛仙姑從暗處走出來,眼睛紅紅的,應該暗自哭了很久,“你……殺了老太太,她是我的母親啊!”
這時,王老漢眼神裡終於有了慌忙,“不……不是……我都是為你好!”
文虛仙姑擦乾眼淚,“你不是我的父親,我不想再看見你了。麥穗,請你幫個忙,為老……為我母親複仇。”
文虛仙姑頭也不回的離開。
王老漢絕望的大喊:“父精母血,你有母親,難道沒有父親麼?你是在弑父!我對你那麼好,什麼都給了你,甚至為你金盆洗手,你為什麼就是不愛我這個父親!你——”
麥穗揮刀,王老漢的聲音戛然而止,終結了他罪惡的一生。
真正複仇,不僅僅是殺人,還要誅心!
陸善柔去追師姐,魏崔城緊跟其後。
走出滿是死人的屋子,已經到了黎明,東方的天際開始發亮。
驀地,四周都響起來鐘聲和雲板的聲音!
“這……”陸善柔看來一眼西洋懷表,“明明還不到正點的時辰啊,怎麼瞎敲鐘。”
麥穗說道:“是皇上駕崩了,昨天皇上病危,牟大人進宮,守在病榻邊,李東陽等三個內閣大學士也都召進宮裡。”
陸善柔恍然大悟:“難怪錦衣衛這麼重要的行動牟斌沒有參加,陶朱要登基為帝了吧,你怎麼不在東宮守著他?”
麥穗說道:“是陶朱要我來的,他一個獨生子,沒人跟他爭,你們更需要我,我這就回宮複命去。”
麥穗騎馬消失在黎明的夜色裡。
陸善柔一行人上了馬車,雖然累了一整夜,她一點都不困,靠在趕車的魏崔城身邊,壓抑多年悲苦情緒消失了,覺得渾身輕鬆,開始了新的人生旅程。
陸善柔坐在馬車上,恍惚看到道路兩邊都是一個個黑色人影,有她的家人,也有她不認識的人,他們不再悲鳴,隨著晨曦的擴散,黑影慢慢消失。
馬車行駛到乾魚胡同,溫嬤嬤和鳳姐準備豐盛的早飯等著他們歸來,炊煙渺渺,滿屋的煙火氣,誰能想到,這裡就是京城聞名遐邇的凶宅呢?
唐代詩人白居易在《凶宅》裡寫到:“連延四五主,殃禍繼相鐘,自從十年來,不利主人翁。”
可是凶宅是因宅院的問題嗎?不是,白居易在詩作末尾寫道:“一興八百年,一死望夷宮。寄語家與國,人凶非宅凶。”
凶的都是人心,宅院是無辜的。
陸善柔重歸故裡,從善心,行善事,破奇案、懲惡人,救無辜,即使身居“凶宅”,也能把凶宅變吉宅。
(正文完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