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先被喚醒的是嗅覺。
濃鬱的煙酒味撲麵而來, 讓他無意識蹙起了眉。
顧垣的第一反應是，蘇折夜怎麼又去喝酒了。
他打算開窗透透風，剛直起身子時, 整個人驟然一怔。
——自己的被子被霸占了一角。
順著那個鼓包向上看，是散落在枕側的柔順長發, 和一截雪白修長的天鵝頸。
雖然男生背對著自己, 但顧垣不可能認不出來這是誰。
“蘇折夜。”
他壓低了聲音：“你又在乾什麼？”
空氣依舊安靜。
沒有任何回應, 耳邊隻傳來男生有規律的呼吸聲。
顧垣深吸了口氣, 抬手就要叫醒裝睡的蘇折夜, 快碰上時卻突然頓住。
腦海中有什麼隱隱閃過, 他驀地想起, 蘇折夜在XY基地的房間位置和自己房間一樣。
“……”
顧垣摁了摁太陽穴。
看來這次還真是錯怪蘇折夜了，後者不是裝睡, 而是真的睡著了。
隻不過因為醉酒跑進了他的房間。
靜默了兩秒，顧垣起身, 走去衣櫃翻出一套新的被褥枕頭，打算去沙發上湊活一晚。
抱著鋪蓋, 轉過身, 他腳步突然一頓。
內心糾結了一會兒, 顧垣還是先放下手中東西，走到了床邊。
男生的睡顏很恬靜、也很好看。
睫毛長而翹, 鼻尖小巧玲瓏, 薄唇輕抿，底下是尖尖的下巴。
他很白, 甚至可以說得上雪白如玉，闔著的眼瞼都能看到內裡細小的血管。
長發散在枕上，還有幾縷勾在臉側, 為這副麵容平添幾分誘惑。
然而此刻卻像是很沒有安全感地蜷縮在一起，被子角隻遮住了上半身，纖細手臂和兩條雪白長腿便裸露在外。
……穿的還是自己的襯衫。
鬆垮垮，領口處都能看見精致的鎖骨，莫名就有一種穿男朋友衣服的感覺，勾得人心癢癢。
默默看了一會兒這隻小妖精，顧垣伸手，拉過被子給他全部蓋好了。
而後下意識地、仿佛遵循本心般，抬手，輕輕觸碰了一下蘇折夜的臉側。
微微涼，很柔軟，也很細膩。
顧垣突然觸電般收回了手。
自己這是在……做什麼？
分明這兩天已經對蘇折夜的輕浮挑逗表示了反感、也心存反感，為什麼又會控製不住想要去觀察他、去觸摸他。
真是著了魔了。
真是……聊齋出來的千年妖狐。
不行。
不能再和他保持這樣的關係了。
顧垣心底給自己敲響了警鈴，退後兩步，拿過被褥就向外走去。
實在不行，就回家住一段時間。
-
蘇折夜自然不知道顧垣的這些心理活動，睡得極沉，一覺起來就到了正中午。
這回宿醉可就沒有昨天那麼好受了，醒來後頭疼欲裂，五臟六腑跟被什麼攪碎了一般，想吐，但什麼也吐不出來。
媽的。
假酒害人。
再也不去那b夜店了。
蘇折夜暗罵了一句。
閉上眼又緩了好久，他才慢慢支起身子。
大腦一片暈沉，蘇折夜按著自己太陽穴，準備下床找點兒熱水。
誰知剛一挪到床邊，他突然愣住了。
麵前的衣櫃被拉開了一個縫，入目是幾件西服正裝、和疊得整整齊齊的白襯衫。
不是自己的衣服。
轉過頭，從桌椅到床鋪，整個房間的布局都是陌生的。
蘇折夜坐在那裡，思考了幾秒人生，驀然醒悟，自己昨天醉酒後潛意識以為還在XY基地，所以走錯了房間。
——走進了顧垣的房間。
這倒是意料之外的事情。
蘇折夜勾開貼在臉頰的碎發，換位思考了一下顧垣的心情。
嘖。
估計顧長官又要氣死了。
從椅背上拿過自己喝酒時穿的衣服，蘇折夜趿拉著拖鞋，回到自己房間。
手機沒電關機了，充上電才發現現在已經13:30。
嗓子乾得不行，蘇折夜把衣服簡單分了個類，先抱著幾件上衣，走下樓。
經過客廳時，他看到了沙發上疊放得整整齊齊的一套被褥。
蘇折夜頓時了然，昨天顧垣發現自己爬了他的床後，沒有選擇叫醒自己，而是來沙發上湊合一晚。
還真是……正人君子。
不過，自己這一身煙酒味地睡人家床，還是給他把床單被褥重新洗一下吧。
這麼想著，蘇折夜把自己的衣服扔進了洗衣機。
按了開啟按鈕後，蘇折夜走向廚房。
不同於上次，顧垣並不在裡麵，但灶台上還是有一個砂鍋在汩汩冒泡，空氣中彌漫著雞湯的香味。
蘇折夜在門口站了兩秒，突然勾起了唇角。
怎麼會有明明不喜另一人、還要循著道德準則為那人好的人啊。
顧垣是什麼聖母。
蘇折夜等水燒開後，倒了一杯溫水，端上樓去。
回房間衝了個澡，他拿著換下的顧垣那件白襯衫，打算把它跟被褥一起洗一遍再還回去。
一路上都沒遇見顧垣，他是不是出門了。
蘇折夜沒多想，直接推開了顧垣的房門。
然後腳步一頓。
入目是光著上半身，正在換衣服的男人。
顧垣體型偏瘦，卻是有肌肉的那種，隱隱透著力量，很有美感。
蘇折夜挑起了眼尾。
看不出來啊，這位老乾部平時還會健身。
那是不是……在床上也更有力度呢。
更帶感了。
察覺到蘇折夜的目光，顧垣側過臉來，表情也是一頓。
“蘇折夜。”
他立刻從衣櫃裡拿過白襯衫套上，語氣不悅：“這是我的房間。”
掩去眼底的浮想聯翩，蘇折夜露出一絲歉意的笑：“抱歉，我隻是想把昨天不小心睡過的被單洗一遍。以為你出門了。”
他的神情無比真誠，懷裡還抱著昨夜穿的顧垣的衣服。
但顧垣顯然已經不怎麼相信他了，抬手，把襯衣的扣子一枚一枚係上：“不用，我自己洗。”
蘇折夜：“噢。”
見他遲遲不走，顧垣又出聲：“還有事麼？”
蘇折夜緩慢眨了一下眼，語調低了幾度：“顧隊長，我胃疼……”
顧垣一怔。
腦海裡又浮現出昨天枕邊男生安靜的睡顏，和此刻澄澈淺淡的眸子，他是怎麼也沒法把這個模樣的蘇折夜，同先前那肆意挑逗的狐狸精聯係在一起。
複雜、多麵、難測。
之前的顧垣這麼評價蘇折夜，隻是站在與自己無關的立場。
然而現在，自己成了蘇折夜的隊友，甚至莫名就成了他調戲的對象。
於是能不能分清他的真話與謊言，性情與麵具，就變得至關重要了起來。
而且顧垣能清楚地感知到，在對於蘇折夜的事情上，自己已經有些心亂了。
——不然早晨睜開眼，第一反應怎麼會是趕緊去做些暖胃的飯，這隻狐狸睡醒了肯定胃疼。
兩人靜靜對視了片刻，終究是顧垣先敗下陣來。
“給你煲了雞湯。”
他開口：“我現在下去煮麵。”
蘇折夜彎起了眼：“謝謝顧隊長。”
顧隊長。
還又換了一個稱呼。
望著男生靈動的雙眸，顧垣沒有說話。
然而在蘇折夜即將走出去之時，他突然開口：“蘇折夜。”
蘇折夜回頭：“誒。”
顧垣抿了抿唇。
“下次再喝多，我不會管你了。”
——也不知道是說與蘇折夜，還是說與他自己聽。
-
蘇折夜往嘴裡送了一筷子麵條。
食物順著喉管，暖熱了整個身體，連一直泛疼的胃，都消停了下來。
在這件事上，他可沒有騙顧垣，喝顧垣做的雞湯真的能治胃疼。
不過也是，黨參、山藥、黃芪、白術、枸杞……單是蘇折夜能認出來的養胃中藥材就有這麼多，想來顧垣用了不少心。
蘇折夜跟狐狸似的，挑挑揀揀選出來一塊雞腿肉，啃啃。
他可不信顧垣說的下次再喝多，就不管自己了。
唔……還是有三成可能真的不管自己的，畢竟最近逗顧垣逗得有點過火。
不行。
為了這碗美味的雞湯，也得讓顧垣繼續管自己。
而且……
蘇折夜的腦海又一閃而過顧垣模特般的身材。
啊。
真想把酒灑上去，然後順著他的喉結，一點一點舔下來。
灑酒的話……首先得把顧長官騙去夜店。
再之前，得從顧長官那裡要到一個承諾。
正思索著下一步計策，不遠處的基地大門突然被從外打開，一個人影走了進來。
看見蘇折夜，他往這邊走來。
蘇折夜抬眼，詫異：“你怎麼回來了？”
路漾看起來很生氣，嘴角輕抿，眼眶紅紅的：“不想在家呆了！”
蘇折夜笑：“吵架了？”
路漾：“嗯！”
蘇折夜唇邊的笑意擴得更大了：“一吵架就離家出走啊，聽起來怎麼這麼像小學生乾的事情。”
“……”
路漾撇撇嘴，一屁股坐在蘇折夜對麵：“以前就叨叨我打遊戲，現在我都打職業了，他們還嫌我天天在家打遊戲，這是我的職業啊！！煩死我了，耳不聽為淨，我回來住幾天。”
蘇折夜突然想起來，全明星正賽前自己問顧垣是什麼樣的人時，路漾說過，他父母不讓他打職業，是顧垣去聊才說服了他們。
看起來並沒有完全說服。
或者說老一輩的思想太過頑固。
“我真的服了，我他媽休賽期擱那兒打排位明明是敬業精神，我媽嫌我不運動。我說行，我去健身房，然後跑完步回來，她看電視劇我就回屋繼續打遊戲，我爸又嫌我不乾家務，說我媽腰不好我還不幫忙。”
“不是，我知道我媽腰不好，我每年都給家裡打了大半工資讓我媽請個鐘點工來打掃衛生，她又不想花這個錢，非要自己乾。我勸了也不聽，我能有什麼辦法？？”
路漾大概是真的被憋壞了，連麵前的人是蘇折夜，都能給他吐槽好久。
蘇折夜一邊吃麵，一邊左耳朵進右耳朵出，等路漾終於嘟囔完了，才懶散開口：“那還是我好，我爸死了我媽瘋了，沒人管我。羨慕麼？”
路漾一愣。
他沒想到自己隻是嘀咕父母幾句，蘇折夜就把他的悲慘家世說與自己聽了。
——或者說，蘇折夜能這麼能輕鬆地說出來，他根本就不在意。
路漾發了片刻的呆，才乾巴巴出聲：“對不起啊……”
“這有什麼？”
蘇折夜的表情很是無所謂：“都是活該，我倒希望那女人跟著一起死了。”
路漾反應了一下，才懂“那女人”是蘇折夜媽媽的意思。
他張了張嘴，琢磨了半天措辭，才說道：“但那畢竟是你媽媽，就……知道還有一個親人活在世上和愛著你，起碼是種心裡安慰。”
蘇折夜嗤了聲：“她可不愛我。”
路漾下意識就反駁：“你媽媽怎麼可能不愛你。”
蘇折夜挑了下眉，話語一轉：“你也知道你媽是愛你的。”
路漾一時沒跟上蘇折夜轉移話題的節奏：“啊？”
“那這點破事有什麼可離家出走的。”
路漾一怔，半晌都沒有說出話。
確實。
隻有備受父母寵愛的人，才會理所應當地認為世界上所有父母都是愛孩子的。
也隻有在父母寵愛裡長大的人，才會恃寵而驕，有資本向他們發脾氣。
就這麼一瞬間，路漾滿腦子的煩躁與憤怒像是被一盆冷水，徹底澆滅了。
沉默了好久，他才小聲道：“也是，那我明天就回去……”
察覺到蘇折夜不解的目光，他臉頰泛起潮紅，脖子一梗：“我才說了我要去基地住幾天，當天晚上就回家，太、太丟人了！”
蘇折夜笑了一聲。
但路漾沒有再回嘴。
他偷偷抬眼，看向蘇折夜。
好像這個人總是活得很灑脫。
從上次沒有第一時間和顧垣握手、卻壓根不care黑粉的責罵而懶得解釋，到今天毫無所謂用他那麼慘的家庭情況來安慰自己……
這一瞬間路漾突然覺得，自己從前以貌取人、看不起蘇折夜，真的很傻逼。
蘇折夜不知道短短幾句話這小孩就有這麼多心理活動，繼續津津有味吃他的麵。
半晌後，路漾湊了過來：“我靠，好香，這你自己做的嗎？”
蘇折夜：“不是。”
“隊長做的？”
蘇折夜：“嗯。”
“我靠！”
路漾激動：“你咋還有這待遇，我都沒吃過隊長做的飯。”
他湊得更近了：“讓我嘗嘗。”
蘇折夜騰出兩根手指，抵在路漾額頭，把他推開了。
路漾鼓起腮幫子：“你怎麼還吃獨食。”
蘇折夜懶懶開口：“本來就是顧垣做給我的。”
路漾睜大了眼。
“小漾。”
蘇折夜突然出聲：“晚上想不想吃我做的飯？”
路漾蹭的抬起頭：“你還會做飯？”
蘇折夜瞥了他一眼：“沒爹沒娘的哪個不會做飯？”
“對哦。”
路漾腦袋伸到蘇折夜麵前，一臉期待：“吃吃，我給你打下手。剛好沒事兒乾。”
“行。”
蘇折夜道：“那你下午幫我個忙。”
-
走下樓，顧垣也看到了癱在沙發上玩手機的路漾。
聽他解釋了理由還說明天就回家後，顧垣應了聲。
剛好，基地裡多了一個隊友，蘇折夜總不會再為非作歹了吧。
這麼想著，顧垣走進了訓練室。
新版本有兩個不常上賽場的打野英雄加強了，雖然春季賽開始時已經進入了下個版本，但說不準這兩個英雄不會再被削弱。
版本英雄變了，其他位置的選人和整隊比賽戰術也要隨之而變。
提前練練，好及時做出調整。
他點開了排位。
一把剛打完，訓練室的門突然被打開。
路漾把一杯泡好的茶放在顧垣手邊：“顧隊長，請慢用。”
顧垣看了他一眼：“謝謝。”
第二把快打完時，路漾又走了進來。
他端了一個熱水壺，把剛燒好的開水倒進顧垣杯子裡。
“續杯，隊長請慢用。”
正在對局中，顧垣沒有回話。
第三把打完，路漾又又走了進來。
他捧著一個全是去皮切塊的精美果盤，放在了顧垣桌子上：“隊長，打累了吃點水果。”
顧垣卸下耳機：“誰弄的？”
路漾一愣，下意識道：“不是Night。”
話出口，他立刻就發現自己說漏了，啪得捂住了嘴。
顧垣：“……”
顧垣摁了摁太陽穴：“他又在乾什麼？”
“啊。”
路漾摸了摸鼻子，索性將錯就錯下去：“他說……嗯，這兩天你對他都很照顧，還給他煲雞湯，他現在也沒什麼事，就回報一下。”
回報一下。
他不來招惹自己就是最好的回報。
顧垣示意路漾把果盤拿走：“讓他不要再弄了，你們吃吧。”
“這……”
路漾沒有動，一臉可憐巴巴：“隊長你就吃了唄，Night也是一番好心，他可是一個一個親手剝和削皮的。”
一番好心。
我看他就沒安過好心。
“行吧。”
顧垣道：“這個我留下，其他不要再弄了。”
“好耶。”
路漾跑出了訓練室。
身邊終於清靜了，顧垣又打了兩把排位。
看了眼時間，已經下午五點半。
顧垣退出DTW客戶端，準備去做晚飯。
基地做飯阿姨的上班時間和假期是隨隊一起，所以休賽期她們也是放假的。
以往顧垣留在基地的時候，就會自己做飯，或者請來家裡的廚師。
離開賽還早，不用那麼高強度訓練，比較閒，顧垣最近便都是自己在做飯。
誰知道還沒走進廚房，路漾嘰嘰喳喳的聲音就傳來：“我靠好辣！！你不是說這辣椒不辣嗎？！騙子！！水，我要喝水。”
然後是蘇折夜慵懶的語調：“裡麵的籽是辣的，誰讓你非要不信邪去舔一口。”
“這玩意兒聞著好辣，但你又給我說不辣，我就想嘗一下到底辣不辣。”
“傻b……子。”
能聽出來那個“逼”的音蘇折夜刻意拐了一下語調，沒有罵出來：“炒菜又不用籽。”
於是顧垣拐過彎後，看到的就是兵荒馬亂找水喝的路漾、和氣定神閒擺盤的蘇折夜。
他腳步一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