嘴很毒人走了以後,虞禾又繼續練劍。等到該交接的時間才回到罪牢,整個人都像是脫水的魚般奄奄一息。周師兄來辦事,正好瞧見了虞禾的模樣,笑道:“又在修煉,虞師妹將自己逼得這麼緊做什麼,你也有什麼大仇要報不成?”
虞禾喪氣地搖搖頭,忽然問他:“周師兄,像我這般根骨差的人,用什麼法子才能提高修為?當真一輩子都無法修成大道了嗎?”
周師兄聽到這話,扭過頭看了看四周,而後拉著她往角落走,壓低聲嚴肅道:“你可莫要聽這些邪修妖言惑眾起什麼歪心思,修道路上沒有捷徑可走,一切都要付出代價,魔法邪術摧殘心智,你萬不能……”
虞禾愣了一下,連忙道:“師兄誤會了,我不是這個意思,我隻是最近修煉毫無進展,總覺著仙途無望,沒想著不學好。”
周師兄的神情這才鬆弛下來,拍了拍虞禾的肩,說道:“我就說,虞師妹心善又討喜,哪裡像那幫心誌不堅的,半個月就被忽悠到心術不正……”
緊接著他又說:“何況根骨差也未必終身是廢材,要我說一樣能有大的造化,咱們悔過峰就有一個。”周師兄說著,指了指腳下。“他人就在這兒。”
虞禾心生疑惑,皺眉道:“罪牢中的囚犯?可師兄不是說他們是邪魔歪道不能學嗎?”
“不是,我是說峰主!他就是出了名的天資差,但你看他如今不也是威名赫赫。”
緊接著,周師兄壓低聲,向虞禾敘述了一些過往。
悔過峰峰主鶴道望,是棲雲仙府在陣法上有著最強造詣的修士。
然而最早的時候,他其實是一名劍修。
在凡間的時候鶴道望是家仆之子,常受人欺辱,後來拜入棲雲仙府,同樣因為根骨太差,師兄弟將各種雜活累活丟給他,時常讓他背黑鍋。而鶴道望又是不服輸的性子,一張嘴也著實毒辣可恨,藥宗常常能見到他的身影。或許也是因此,才讓他更加不肯鬆懈,比任何人都渴望變強,旁人練一個時辰,他便練三個時辰,沒日沒夜地修煉,看遍藏書樓的劍譜。
每次除魔衛道他總是衝在前頭,渾身骨頭都不知道碎過多少次了,當真是拿命在修煉,整整一百年,他終於突破了境界,獲得了參選天運競魁的資格。
說到此處的時候,周師兄長歎一口氣。“然而那一年,出了一個劍道天才。”
百年間,有資格被稱為天縱奇才的劍修隻有一人。
“十三歲,那一年謝衡之才十三歲。”周師兄說這話的時候,頗有點咬牙切齒。“峰主就是敗在了他手上,從此棄了劍修的路。”
天才與廢材之間的差距,遠比雲泥之彆更令人絕望。
鶴道望棄劍後,毅然離開仙府四處遊曆學習術法。也因此生了心魔,是唯一一個三次入魔,三次堪破迷障的奇人,每一次都是突破,同時也經曆了非人的痛苦,才有了今日的一身修為。
鶴道望多次重鑄血肉,憑借著心智挺了過來,個中苦楚非比尋常,卻也算因禍得福。也是因為他曾入魔多次,更能了解走上邪路的人,掌門文尹君力排眾議,將悔過峰的峰主之位交予他。
聽到此處,虞禾忍不住問:“入魔還能提升修為?”
她說這話的時候,目光中透露出躍躍欲試。
周師兄聽虞禾抓錯了重點,氣得眼睛都閉上了,沒好氣道:“我說你……”
“你可以試試。”
身後忽然傳出一道聲音,嚇得周師兄猛地一抽,見到眼前人差點直接跪下去。
虞禾回過身發現是在竹林說她是廢材的人,正要出聲詢問,遠處的火月姬就扯著嗓子大罵了起來。
“鶴道望你個背信小人!謝衡之根本沒來!等我出去,抽出你的舌頭,撕爛你……”
隻見鶴道望輕輕一抬手,指尖似有雷火閃爍,隻是一個眨眼的瞬間,牢中的火月姬發出一聲慘叫,尖利的叫罵聲戛然而止,方才還吵嚷的牢房在他此舉過後鴉雀無聲。
周師兄低著頭不敢朝鶴道望看,隻極小聲地喚了一聲:“見過峰主”。
虞禾僵在原地,一顆心七上八下,又緊張又心虛。然而鶴道望隻是從她身邊經過,除了一聲冷笑,再無其他的話。
等人走遠了,周師兄才長籲一口氣,拍著胸口說:“幸好峰主沒計較。”
“峰主怎麼在這兒?”虞禾慶幸自己在竹林的時候沒有罵人,否則的她的下場一定很難看。
“我方才不是指過了嗎?”周師兄歎氣。
“我以為師兄你指的是悔過峰,誰知道指的是罪牢。”虞禾也歎氣,幽幽道:“我方才在修煉的時候撞見峰主了,他還說我是廢材。”
也難怪他提到謝衡之的時候麵色不佳,像他們這樣的資質,天才的存在隻會將他們的刻苦映照得更為可悲。
周師兄對此倒不意外,隻是說:“悔過峰的外門弟子多是廢材,比這難聽許多的話峰主都說過。這根骨已是天定,唯有足夠的恒心可以彌補,隻是這恒心難得啊……”說這話的時候,他臉上有幾分若有所思。
周師兄說著,忽然又想起一事,問她:“對了,你前些日子不是說想要換一把上乘的好劍嗎?八寶法門的鑄劍師性情古怪,以你現今的修為去了,少不了被他一頓諷刺。正好峰主吩咐我隨萍香山的人去采買,你同我一道去吧,便是挑不到合你心意的劍,也能當做是去見世麵。”
有這種好事,虞禾自然是立刻應下了。
次日午後,他們與萍香山的弟子彙合後,便朝著定昏鬼市去了。路上有人注意到頭頂有一閃而過的劍光,驚呼道:“又是劍宗的人?”
虞禾也仰起頭,看著那些弟子禦劍而過,身形宛如流光般縹緲,刹那間便了無蹤影。
“聽說平秋宮被魔族餘孽找上了,這事定是交給了劍宗來辦。”
“應當不止,我聽聞花月道宗也摻和進去了。”
“那謝衡之呢?”說這話的人語氣不掩好奇,甚至稱得上有些興奮。“這次遇上十二樓,他總該要出手吧?”
“你沒聽說他閉關了嗎?再說了,他要能去,還用得著這麼多人?”
一行人議論紛紛,虞禾站在他們中間,緘默著並不應和他們的話。
直到如今,聽人提及謝衡之這個名字,她仍是會莫名地生出一種無所適從來。
——
悔過峰要采買的是名為錆鐵的一種靈石,經過特殊的淬煉之法後可用於鎮元封靈,罪牢的囚犯身上都有錆鐵所製的鎮元釘。之前萍香山的弟子圖便宜,在鄉鎮上的市集采買,結果買到了假的錆鐵,連帶著陸萍香也被鶴道望指著鼻子痛罵,這一回才特意讓悔過峰的弟子跟著到鬼市來。
定昏鬼市每當人定時分開市,卯時閉市,是修士用於交易的市集,也是規模最大的一種。共分東西南北四界,中州有一西一東兩個定昏鬼市,卻不屬於任何仙府的轄地,裡麵多是修道之人,其間魚龍混雜,邪魔外道不在少數。
鬼市雖無律法管製,卻自有一套規矩,任何人不可在此爭執打鬥。即便是互殺對方全家的血仇,進了鬼市的地界也要偃旗息鼓。
其實許多年前,謝筠帶她來過一次,為的是讓她能夠修煉,那個時候他易了容,她還不明所以地打趣他。
鬼市裡的人衣著各異,有的人長得奇形怪狀,賣什麼東西的都有。謝筠拉著她的手,一刻也沒有鬆開,有的攤子上掛著血淋淋的肝臟,她嚇得不敢睜眼,謝筠就拍拍她的肩膀,安慰道:“隻是些異獸,不是人。”
他拉著她穿過昏暗的街市,溫聲說:“跟著我,不要害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