虞禾收了劍, 低頭看著衣襟和裙帶上的血,是謝衡之留下來的。
幾乎在鶴道望看向她的那一瞬,她就知道自己該怎麼做了。
謝衡之不會讓她死, 所以她要擋在鶴道望身前, 趁他毫無防備之時刺下這一劍。
“怎麼,還後悔上了?”
鶴道望收了武器, 見虞禾神情恍惚,忍不住冷嘲兩句。
虞禾搖搖頭。
“不後悔,就是覺得這麼做有點沒良心……”
她沒做過利用彆人好心, 反手傷害人的事。
“跟謝衡之講什麼良心?刺他一劍就愧疚上了, 往後若是要殺他,你又如何能下手?”
“這不一樣。”她攥緊了手指,心底有些發悶。“就算心底過不去,該做的事還是要做。”
鶴道望瞟了她一眼, 往前走了幾步,踢了一腳地上的昏迷不醒的歌南風。
“這什麼人?”
虞禾跟過去, 才發現混亂中歌南風被打成了重傷,此刻正昏迷不醒。
“聽尚善說,是陽關五傑之一,名為歌南風, 經常跟蹤謝衡之, 方才他也中了幻術。”
她說著, 又提醒道:“附近的村民都中了幻術,不少瑤山弟子也被迷惑, 朝著一個方向夢遊,峰主怎會出現在此?”
鶴道望一臉嫌惡地拎起了歌南風,語氣也煩躁不已:“公儀蕤在疆黎失蹤, 派出來的弟子沿途搜尋公儀蕤的下落,在附近有了消息後,這群弟子也跟著不見。如今再看,與這邪術脫不開乾係。”
虞禾說了幾句後,心情又沮喪下去,低著頭悶聲不說話。
“謝衡之一意孤行,並非你一人之錯,他的罪孽由他自己承擔,那些人也不是因你而死,不必怪到自己頭上。”鶴道望語氣雖然冷硬,說出來的話卻沒那麼不近人情。
虞禾是個藏不住心事的人,看上一眼就能知道她在想些什麼。
她語氣仍低落,“說是這麼說,但現在……怎麼會走到這一步?”
曾經的九境第一仙門,最有名望的劍道驚鴻,無數人的安穩,都因她的複生而走向相反的局麵,怎麼想心底都不好受。
鶴道望朝她的後腦拍了一巴掌,沒好氣道:“傻愣著做什麼,霽寒聲不管了?”
虞禾捂著腦袋連連點頭,鶴道望將東西幾個東西塞給她,說:“自己長點腦子,再被抓去,可沒這次的好運氣。”
“我知道了,峰主也多多保重。”
鶴道望交代了幾句,虞禾匆忙離去,按照他的吩咐尋找霽寒聲。
——
尚善飛了很長一段路,直到不會再被鶴道望趕上來,他才落在地麵上,將謝衡之甩了下來。
他化成人形,將不省人事的謝衡之推了兩下。
“你不會快死了吧。”尚善有些慌亂。
謝衡之勉力撐起身,嗆了兩口血出來,沒有回答尚善的話。
他將蒙在眼上的發帶扯了下來,冷淡地掃了尚善一眼,而後動作緩慢地將發帶纏繞在手上係好。
“你挑了個好地方。”謝衡之扭過頭,朝右側看去。
四麵是廣闊的山野,月色照耀下,能看到遠處有一棵極其高大的樹,樹上似乎吊著些果實。
尚善不懂他的意思,謝衡之下頜輕抬,示意他再仔細看樹的方向。
遠遠看去,有一個一個的小黑點朝著大樹移動,那些黑點的大小,正好和樹上的果實一樣大。
這哪裡是果實,分明是中了幻術的人。
“那現在怎麼辦,給你換個地方吧?”
“晚了。”
謝衡之示意他化形。
尚善化出原形,謝衡之踩在他的腦袋上,緩緩朝著大樹靠近。
“你好像來過……”越靠越近後,尚善才發覺這樹長得有些眼熟。
“嗯。”
謝衡之淡淡地應了一聲,沒有再多說。
為了讓虞禾複生,他去了很多地方,自然也見過這棵八苦樹。
疆黎的典籍上寫著,八苦樹千年一結果,果實能再造血肉,為人重鑄身軀。
隻可惜等他來的時候,八苦樹遠不到結果的時間門,便被邪法所侵,從疆黎的聖樹成了不折不扣的邪物。
隻不過那時,八苦樹隻是比尋常的樹要大了些,不像如今高大得駭人,竟已有要遮天蔽日的架勢。
謝衡之離得太近,加上他現在重傷,已經無力抵抗幻術,即便此刻離開,也會因為陷入幻像而再次重返八苦樹。
等走得近了,尚善才發現樹上吊滿了人,有些已經化作白骨,有些還麵色紅潤,他們閉著眼,無不是麵色安詳,胸口能看見輕微的起伏,像是還沉浸在美夢中。
“上次來還不是這樣。”尚善喃喃道。
上次來的時候,這棵樹沒有這麼大,也沒吊著這麼多人,隻是有些人會在樹下睡覺。
尚善見謝衡之沉默不語,隻是抬頭看著樹上麵目不清的人,他有些心虛地問:“現在怎麼辦?”
雖然他現在還有餘力,謝衡之卻重傷成這樣,再來點什麼攻擊立刻就能沒命。
如果不是因為他們兩個有根基撐著,早在靠近這棵樹的時候就已經陷入幻像。
謝衡之肯定不像虞禾那麼好心,知道自己有危險立刻給他解開契約。更何況虞禾那個時候還說了,是因為他才沒有殺了謝衡之。
這麼記仇的人,怎麼可能輕易放過他。
尚善歎了口氣,他也挺意外的,虞禾居然下手這麼狠,連他都嚇了一跳。
“你是不是很生氣?”他試探地問了一句,眼神中竟也有幾分同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