魁州本就人煙稀少,虞禾帶著霽寒聲趕回去的時候,正好途徑一個遭受魔禍的村落,見到了零星幾個正在救治村民的姑射山修士。
地上擺著好些屍身,有的扭曲到不成人樣,有的則殘缺不全,或是被吸乾精血成了乾屍。有村民跪在地上嚎啕大哭,將一旁正在安慰的修士一把推開,撿起地上的石頭砸了上去。
虞禾沒聽清那人正在說什麼,疑惑道:“這不是來幫他們的嗎,為什麼還要打人?”
姑射山就在魁州,霽寒聲能聽懂村民的話,麵色也不大好看,解釋道:“前段時日有人宣稱,是仙門看管不利,讓謝衡之打破了魔域封印,放魔族出世,凡間大都認為罪在仙門。加上陽關道興起,人族對修士愈發仇視了……”
虞禾被謝衡之擄走太久,消息都閉塞了,沒想到外界的矛盾已經到了這種地步。
“事情還要慢慢來,你先上去與弟子相認。”
霽寒聲點點頭,隨後走上前,那名弟子皺著眉看了他一會兒,猛地想起什麼,隨後招呼著其他弟子也紛紛湊到他身邊。
虞禾隻聽到幾聲“仙尊”,隨著霽寒聲似乎和弟子說了什麼,他回過身看向她。“你先過來。”
一個姑射山的女修將衣物遞給虞禾。“前輩不介意的話,可以先換上我的衣裳。”
“多謝。”
霽寒聲微微頷首,說:“我失蹤太久,要先回姑射山處理事務,有幾位弟子有要事前往中州,你與他們隨行相互照應,我也好放心。”
“也好,有事我會再找你。”
她說完後,霽寒聲輕歎了口氣,略顯遺憾道:“我那隻母蟲已死,等下次再見,為你挑一隻新的子蟲。”
虞禾想到那兩隻應聲蟲的死法,搖搖頭道:“沒事,要找人的法子還多著。”
還是彆了,她真怕謝衡之哪一日再發瘋,會把婆羅山的應聲蟲都給殺光。
等虞禾換好了衣裳,顧及到換形術風險大,她學藝不精,隻能先戴著幕離把臉遮住。
霽寒聲囑咐了幾個要去中州的弟子後,看到虞禾正站在水塘邊出神,問:“在做什麼?”
虞禾低頭看著水中映出的倒影,感慨道:“原來我穿姑射山的服飾是這樣的,也不難看嘛。”
沒想到五十多年前沒穿上的弟子服,如今兜兜轉轉,還是被她穿上了,隻是她人變了模樣,這弟子服過了五十年居然連個腰帶的款式都不變一下。
“很好看。”霽寒聲走近她,將她頭上的幕離調整了一下,隨後將那層輕紗放下來。
輕紗遮掩下的麵容變得模糊,也再不看清她的表情。
霽寒聲放下輕紗後,目光卻仍注視著她沒有移開。
虞禾見他沉默不語,這才想起被謝衡之重傷前,霽寒聲曾有一句未說完的話。
想到這件事,她原本平靜的心忽然又忐忑起來,緊張到不敢直視眼前的人。好在有一層輕紗遮住了她的表情,讓霽寒聲不至於將她的慌亂儘收眼底。
“路上多保重。”
好一會兒,霽寒聲也隻醞釀出這麼一句。
虞禾聽到這話,反而鬆了一口氣,她也回道:“你也多保重。”
說完她又連忙補了一句:“你要出事,沒命的可是我。”
霽寒聲原本有很多話想說,但時機似乎永遠不對,虞禾被謝衡之這麼磋磨了一遭,必定是對情愛再無半點興致,他又何必再去給她添堵。
謝衡之自私自利,隻會逼迫虞禾,而他不會成為這種人。
他微抿著唇,一本正經道:“我與謝衡之雖是同族,卻是不同的人。”
虞禾點頭,腦袋上的幕離也跟著晃。
“你們倆一點都不一樣。”她歎息道。
霽寒聲隻是看著拒人千裡,實則平易近人,心懷正道。而謝衡之剛好相反,他裝模作樣的時候,根本就是個翩翩君子,比霽寒聲還要顯得溫潤如玉,本質上卻是個不折不扣的瘋子,自我到了極致的神經病。
臨走前,虞禾回過頭,挑開幕離上的輕紗,對著霽寒聲擺手。
霽寒聲一直看著她的背影消失,才緩緩挪動腳步,一回頭,幾個弟子全探著腦袋看他。
他一個眼神掃去,弟子們又紛紛轉身四散而去。
——
虞禾跟著姑射山的弟子,一路斬殺魔物,終於趕回了中州,隨後她尋到機會與他們告彆,孤身返回棲雲仙府。
待她托人去給鶴道望傳了口信後,沒多久便有弟子為她放行,將她接了回去。
棲雲仙府已經過去了五十多年,然而對她來說,其實也隻是很短的一段時間而已。
她已經不用像以前一樣老老實實爬山,可以輕鬆禦劍穿過棲雲仙府的轄地,就像她以前仰望的那些劍修一般。
在高空上俯瞰,能看到萍香山的那一塊,不知道為什麼成了一大塊平原。
直到她回到悔過峰,見到熟悉的景致,和一成不變的柴灰色弟子服,才終於生出一種親切感。
她急急奔去找鶴道望,卻見他正在崖邊,似乎在對著一隻巨鳥自言自語。
“峰主!我回來了!”
鶴道望板著臉回過頭,見到她也沒露出一絲欣喜來。
虞禾對著這副棺材臉,反而忽然間熱淚盈眶。
“難得,他竟真的能放了你……”鶴道望上下打量了虞禾一眼,見到她這副傻裡傻氣的表情,確認不是個假貨,又將頭扭了回去。
“萍香山去哪兒了?”虞禾忍不住問。“五十年不見,世道變了還好說,怎麼地形怎麼也跟著變了?”
鶴道望白了她一眼,莫名說了一句:“三萬斤錆鐵,掏空棲雲仙府也拿不出來。”
“峰主你說什麼?”虞禾走近了些,才發現那隻鳥的腦袋上隻有骨頭,顯然是個魔物。
隨後她也發現,鶴道望方才不是在跟她說話。
那鳥沒有張嘴,卻發出了一道虞禾再熟悉不過的聲音,令她直接僵住不再往前。
“那是你該考慮的事,與我無關。”
鶴道望聽到對方這淡漠的語氣就惱火,強忍著沒發作,繼續道:“你先將公儀蕤和蕭長老送回,我們可以分幾次將錆鐵送去。”
對麵的謝衡之不鹹不淡地說:“好辦法,我也可以將人分批送還,你想先要腦袋還是先要腿?”
虞禾驚愕不已,不敢再出聲,用口型問鶴道望:“他要錆鐵做什麼?”
他沒好氣道:“我怎麼知道?”
黑鳥突然將腦袋扭到虞禾的方向,黑洞洞的眼睛盯著她,看得她一陣心慌,不由地躲到了鶴道望身後,隨後便聽到黑鳥那處傳來冷冷一聲低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