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恒的眼裡有明顯的不悅。
他沒有立刻回答,隻是嚴厲地盯著月芙,好像想從她的表情中分辨她到底有什麼目的。
良久,他才沉聲道:“此事,雖你是被辜負的那一個,但國有國法,徇私之事,我不會容忍。”
月芙頓時聽懂了,他說的是後來她那句以後要依靠八王的話,果然都被聽見了。
她的臉龐因羞愧而微微泛紅。
那話的確不該說的,一門還未有眉目的婚事,她卻已起了從中牟利的心思,若是因此教楚王對沈家起了誤會,影響妹妹的婚事,就是她的罪過了。
“殿下恕罪,我一時氣憤,才會口不擇言。殿下龍章鳳姿,出身高貴,非我等尋常之輩可以攀附。方才的話,是我一人胡言亂語,家慈與家嚴從未說過這樣的話,小妹亦天真爛漫,不懂這些,望殿下明鑒,莫因我的罪過,誤會了我的家人。”
她忍著心底的慌亂,鎮定心神,將一切都怪到自己身上,輕言細語地求他彆牽連她的家人。
濃蔭下的片片光斑落在她白裡透紅的臉頰上,因微風而浮動不定,好似一片金色的流星都落了上去。
她努力睜著眼,試圖與他對視,力證自己的誠實,可那一雙才剛落過淚的眼,依然暈著濕潤的紅,並沒有太大的說服力。
不過,今日入寺廟禮佛,她有意避開了太過鮮豔華麗的衣飾,隻穿了件未繡紋樣的素淨襦裙,頸與腕都未著飾物,連挽發也隻用了一對木釵,整個人看起來清麗如一枝搖曳的白芙蓉。
趙恒沉默地看著她,也不知信不信她的話,一雙黑漆漆的眼在閃爍不定的金色陽光裡顯得不太真切。
月芙想了想,又道:“不知殿下是否還記得,數日前,殿下自朱雀大街入太極宮時,因車馬行人壅塞,路有田舍郎的耕牛驚了我的車馬。殿下雖身份高貴,卻不辭辛勞,親自下馬詢問,囑我勿要責怪那田舍郎。殿下有如此胸懷,實在令人欽佩,想來,今日也定能明察秋毫。”
她有意說到那天的事,言語間似乎隻是在誇讚他,可實際上,卻是想提醒他,那一次,早在他下馬親自關心之前,她就已經寬恕了那名田舍郎。
她想證明,自己是一個心懷善意的人,絕沒有彆的心思。
趙恒的目光閃了閃,也許真的想起了那天的事,半晌,道:“事關朝廷的人事公務,輕則是徇私,重則有結黨之嫌,娘子往後需切忌,不可妄言。”
他的麵色依然是冷淡而嚴肅的,語氣卻比方才放緩了許多,應當是相信了,她隻是一時衝動,才胡言亂語。
月芙悄悄地舒了一口氣,連忙低下頭,柔聲道:“殿下寬仁,妾定謹記殿下的金玉之言,再不妄言。”
趙恒淡淡地“唔”一聲,算是將此事揭過,卻並沒有走,而是用一種複雜的目光看著低眉順目的月芙,慢慢道:“鹹宜公主,她的確做錯了。”
他本想替阿姊說一聲對不住,可這樣的事,並非一句話能消解,他也不是阿姊,沒資格代她道歉,隻能用一句話表明自己的態度。
但他不知道,這一句話,於月芙而言,分量太重。
事發至今,杜燕則、趙夫人、鹹宜公主,甚至是她的家人,他們都知道,這件事錯不在她,可沒有一個人,站在她這一邊,說過一句這樣的話。
反而是他,並不熟識的楚王,鹹宜公主的親弟弟,告訴她,錯的人是鹹宜公主。
月芙的心情複雜無比,喉間好像被什麼堵住了,連聲音也發顫。
“多謝。”
她實在不知還能說什麼,唯有一句“多謝”。
趙恒移開視線,不再看她泛紅的眼眶,又問:“傷得可嚴重?還能不能走?”
月芙飛快地拭去眼角的快要溢出的淚珠,答道:“並無大礙,我能走回去,殿下寬心。”
接下來是一陣靜默。
趙恒又看了她一眼,沒再說什麼,隻淡淡點頭,轉身離去。
月芙看著他逐漸消失在樹蔭儘頭的背影,深深吸了口氣,將紛亂的情緒平複下來,才慢慢朝廂房的方向走去。
她的腳底雖傷得不重,也已穿上了鞋,卻不能走得太快,待行到那一排相連的廂房門口時,便遇到了提前歸來的秦夫人和月蓉。
秦夫人的腳步有些快,臉色也透著異樣,一見到月芙,瞧她微紅的眼眶,當即問:“大娘,你方才可是見到二郎了?”
月芙一聽她問,便猜方才杜燕則離開時,定遇見了她。本也沒打算隱瞞,便點點頭,將方才見杜燕則的情形告訴了她,隻是隱去了趙恒出現的那一段。
月蓉在一旁聽著,忍不住“哎呀”一聲:“阿姊,你竟打了他!”
秦夫人的臉色則比方才更不好了。
她拍拍月芙的手,勉強道:“好了,二郎說這話,的確欺人太甚,事到如今,你也彆同他計較了,往後千萬彆衝動。”
月芙點頭答應,沒有反駁。
她知道,秦夫人想的,恐怕不是她這個繼女有沒有受屈辱,而是擔心她衝動之下,連杜家也徹底得罪了。
“好了,時候不早了,咱們這就回去吧。”
秦夫人沒了出來時的好心情,再不想在寺中逗留,連廂房也不進了,直接帶著姊妹兩個沿路返回,登上了馬車。
月芙的腳底依然不適,但看秦夫人的臉色,也沒說,隻咬著牙跟上,一直到坐進了馬車,才悄悄鬆了口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