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9、勸說(1 / 2)

又逢春 山間人 10612 字 3個月前

回到自己的屋中後, 月芙有好一陣子沒有說話,隻氣得渾身微微顫抖。

素秋和桂娘都已經察覺到方才在正院裡的動靜,兩人對視一眼, 什麼也沒說,更沒上去勸,隻是倒了一杯稍涼的茶放到案邊, 便一同退到外間, 默默地做起針線。

這時候,怒火遠勝傷心, 隻有讓她一人待一會兒。

屋裡靜了許久, 月芙才從控製不住的顫抖中緩過神來。

她拾起手邊的茶杯,仰頭一口飲儘。

本就不熱的茶水已經變得寒涼刺骨, 順著喉管落進腹中, 激得她抖了抖,腦袋也跟著飛快地思索起來。

和繼母的那一番話,已算和家裡徹底撕破臉了,她不難想到, 一會兒等父親從衙署中回來, 繼母會如何添油加醋地將事情告訴他。

而父親……雖是親生的,卻比繼母更指望不上。

繼母還會顧忌著後娘的身份,生怕被人指責苛待繼女。親生的父親卻一味地隻管自己。

誰都有年少輕狂的時候,若他有擔當些,當初聖人踐祚時, 主動低頭認錯,負荊請罪,也好過後來的龜縮家中,渾渾噩噩, 隻靠著杜家替他一次又一次地扛過考績和調職。

這樣的父親,哪裡會幫她呢?

想來繼母已經心生警惕,生怕她的存在,會威脅全家人的前程,尤其是月蓉的婚事。

夢境裡,他們被趙恒斥責後,仍然將她硬送進了定遠侯府。

而這一次,雖然因為她的提前籌謀,崔賀樟已沒法再用“續弦”的借口將她強行帶走,但誰知道,她的父母會不會另起他意?

她必須時刻保持警惕。

幸好,現在她每到一處,身邊都有趙恒派的兩人暗中保護著。

趙恒身邊的人,除了那個叫楊鬆的,是從小就跟在身邊的近侍,其餘人似乎都是到了邊塞以後,才陸陸續續成了他的侍從。

他們的麵孔很少出現在京城,因而也不必擔心被人發現,引起懷疑。

……

時至十一月,天氣一天比一天冷,行宮斷斷續續下起雪,薄薄的一層,鋪開在山野間,紛紛茫茫,美不勝收。

長安城裡,已有十數個西域番邦屬國的使臣抵達,正等著年關時謁見大魏天子與皇族。

照往年的慣例,聖人會先派禮部與鴻臚寺的人前去安排好一切,待年關臨近時,再令他們分彆前往驪山,由太子親自下山帶其入行宮拜見。

然而,今年,聖人卻出乎意料地讓八王趙恒先行下山,前往長安,與禮部、鴻臚寺的官員們一道安頓這些西域來的使臣們。

此舉自然引起朝中的許多議論和猜測。

八王從前從不參與朝政大事,這一次不過留在京中的時間久了些,聖上便把接待使臣的重任交給他,也不知是不是有重用的意思。

到底和太子一樣,趙恒也是嫡出皇子,這麼多年,聖上對王皇後的子女有多麼寵愛,朝臣們有目共睹。

不過,雖委以重任,但到底也隻封了個臨時的職銜,待差事辦完,依舊除了親王的頭銜,隻有個六品校尉的實職在,也不知聖上到底打的什麼主意。

麵對外界的猜測和議論,趙恒倒是一如既往地波瀾不驚。

並非對此毫不詫異,隻是,他心裡清楚,這時候,表露的情緒越多,越容易授人以柄。

尤其是和太子趙懷憫在一處時,更要當心。

他心裡有種感覺,經此一事,長兄恐怕已對他生出戒備了。

下山之前,趙恒仍舊沒忘記月芙的事,挑了一個午後,到趙佑的居所去探望一番。

距離上回馬球賽上的墜馬已經過去多日,趙佑的傷已好得差不多了,隻是身上擦傷處深紅色的硬痂還未脫落,因此,這些日子,他仍在家中閉門休養。

許是悶得久了,一見趙恒過來,他頓時十分高興,吩咐侍從下去備些酒菜,要好好喝幾杯。

“八王兄,我的傷都已愈合了,大夫也說可以飲酒,隻彆飲醉就好。”見趙恒往自己手上的傷處看,他連忙解釋,憋了許多日,總算有機會放縱片刻,自然不能錯過。

“好,那便隻飲三杯。”趙恒想著接下來要說的話,心有不忍,也沒阻止。

冬日的午後,白雪晶瑩,紅泥小火爐上溫著酒,一張食案橫在窗邊,上麵擺著才剛出爐的炙羊肉、乳釀魚,好不愜意。

杯酒下肚,趙佑滿足地歎了一聲。

“八王兄,多謝你今日來看我,其實我沒什麼大礙,那日,看你打球,我實在羨慕佩服極了,隻可惜,我沒有王兄你這樣的本事。”

十七八歲的少年郎,因烤了火,臉頰紅撲撲的,雙眸發亮,語氣裡滿是誠摯。

不知怎的,趙恒有些不願直視他的眼睛。隻是,有些話,不得不說。

“你不必羨慕,更不必妄自菲薄,若想技藝精湛,隻管勤加練習,日積月累,總會精進。”又飲了一杯酒,吃了幾口炙羊肉,他慢慢地開口,“我今日來,除了探望你,也是有些話要同你說。”

趙佑平日沒有太多機會能同這位八王兄說話,一見他有話說,立刻放下木箸,挺直脊背,正色道:“八王兄,有什麼話,儘管直說。”

“上一回,在宴席上,我見你對沈家大娘子似乎格外不同,不知是否誤解了你?”

一聽“沈家大娘子”幾個字,趙佑的臉頓時紅了,看也不敢看他,低著頭結結巴巴道:“我、我確實——沒有,王兄沒看錯……”

趙恒看著他羞澀的樣子,一時覺得心頭發堵,一時又覺得自己有些殘忍。他問:“你為何喜歡沈娘子?”

趙佑一愣,似乎沒想過這個問題,思索片刻,忸怩道:“因、因為沈大娘、她生得好看,說話還溫柔……”

原因如此簡單。不過,年少的情愫,本就不該有太多雜質。

“那你是否打算娶她?”趙恒又問,這一次,語氣變得格外嚴肅。

“娶她?”趙佑又有些發懵,仿佛一時沒聽懂,跟著重複一遍,在口中仔細咀嚼這兩個字的含義,這才反應過來,連連點頭,“若能娶她,自然好!”

趙恒沉默片刻,慢慢道:“你可曾想過,要如何娶她?她是沈家的女郎,才和離不久,杜郎中要新娶的人,是鹹宜公主。她的身份尷尬,本就受到許多流言蜚語的困擾,這些,你可曾想過?”

一番話緩緩道來,仿佛當頭棒喝,打得趙佑不知所措起來,待在原地,說不出話。

趙恒卻沒有就此打住,而是繼續道:“還有你這邊。叔父和叔母是否能接受沈娘子?你娶了她,能不能保她無虞?沈家的境況已然不好,據我所知,她在家中過得十分艱難。若你沒想過這些,又如何能護住她,讓她心安呢?莫說是她,恐怕連你,連叔父和叔母,都會受到牽連。”

趙佑的父親隻是聖人的堂弟,關係本就不親近,他們這一支,在宗室裡一直默默無聞,在朝中更是沒什麼作為,一沒實權,而無聖寵,根本無法與公主、太子等人相提並論。

“我這話,聽起來恐怕有些傷人。”趙恒見這位堂弟的臉色漸漸變白,腦袋也開始慢慢低下去,整個人慘淡無比,疑心是自己的話太重,讓他一時接受不了,“但都是肺腑之言,望你不要因此介懷,這兩日靜下來時,也可再想想。”

他說著,理了理衣袍,從榻上起身,就要離開。

隻是,當他走到門口,還未踏出去時,卻忽然聽見趙佑低聲喚他:“八王兄。”

他停下腳步,回過頭去,就見坐在窗邊的趙佑有些萎靡地看過來,擱在膝上的那隻手上還有一大片深紅的硬痂,看起來觸目驚心。

“謝謝你今日同我說這些。”他的聲音聽起來有氣無力,好像受到了極大的打擊,但仍然強撐著精神,看過來的眼神雖然難過,卻十分真摯,“這些,我的確不曾仔細考慮過。王兄放心,我會自己好好想清楚的。”

他雖還沒及冠,也沒經曆過彆的挫折,但這麼多年,趙恒是什麼樣的人,他看得清楚。彆的宗室兄弟都與他不大往來,尤其是幾位皇子皇女,哪怕是被聖人過繼出去的九郎,也很少會理會他。

隻有八王兄趙恒,對他和對其他人一樣尊重。彆人都說八王麵冷,難以親近,他卻從小就喜歡默默地跟著八王兄,哪怕一年也見不了幾次。

趙恒聽他這樣說,臉上慢慢多了一抹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