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行數十人, 掉轉方向,朝西麵行去,很快尋到趙恒所說的那出軒館。
館中隻有四五名仆役, 見他們過來, 忙上前行禮。楊鬆亮明趙恒的身份, 又吩咐他們去準備供洗漱的熱水和簡單的飯食。
這一處居所並不寬敞,隻有一座小院, 前後兩座小樓, 四周廊廡環繞,內裡陳設簡樸, 不過, 一應物什皆常年齊備,與外麵的風雪交加相比, 已算十分舒適了。
趙恒將後麵更大幾間的屋子讓給月芙幾人,自己則帶著手下的人住在前麵的屋子。
月芙左右看看, 於心不忍,道:“殿下, 你們人多,還是住到後麵吧,我們隻這六人, 不必這麼多地方。”
趙恒還沒說話,楊鬆已經先說了:“沈娘子, 我們都是軍漢,早習慣了地為床,天為被的日子,能有遮風避雨的屋子便足夠了。若讓娘子住到前麵,弟兄們定會心中有愧。”
他說著, 也不待月芙回答,便帶著眾人利落地整理行裝,才不過片刻工夫,已收拾好一切,小跑至趙恒的身後,列隊而立,等待他的命令。
一張張肅穆的臉龐,被一路的冰雪寒風刮得通紅,表情卻沒有半點變化。
趙恒身姿挺立,往屋中掃視一圈,點頭道:“好了,都去歇息吧。”
眾人聞言,這才魚貫進去,各自休整起來。
月芙將這情形看在眼裡,不禁受到震動。
這些人都是從西北邊塞一路跟隨趙恒而來的侍衛們,作風如此堅毅果敢,紀律嚴明,難怪能守住大魏邊境數十年之久,將西域諸國壓得個個順服。
也難怪,趙恒站在這些侍衛麵前,毫不違和,與太子等人在一起時,卻有些格格不入。
她不再堅持,讓幾名家仆各自下去歇息,便帶著素秋和桂娘進了屋,稍收拾一番後,就有仆役來說飯食備好了。
軒館中沒有珍饈美味,隻有最簡單的餺飥、胡餅、炙肉和幾樣醃菜。
“飯食實在簡陋,請殿下、娘子恕罪。”仆役將兩人的食案放下,歉意道。
“無妨,有勞了。”月芙微笑道。
仆役躬身退下,屋裡便隻剩下月芙與趙恒兩個,各自坐在食案邊。
幾盞熒熒的燭火輕輕搖曳著,給簡樸的屋中鍍上一層昏暗的暖色。
趙恒進食時一言不發,聲響極小,速度也快得驚人。
月芙覺得自己不過是低頭吃完半碗餺飥的工夫,再抬頭時,他已經雙手擱在膝上,正襟危坐地看著她進食,而麵前的碗盤則空空蕩蕩。
這與宴席上見到的他也有些不一樣,看起來,倒像是行軍途中的進食方式一般。
月芙看一眼自己盤中的兩塊胡餅,忍不住推到他的麵前:“殿下多吃些吧,我吃不了這樣多。”
趙恒看著她的小身板,猜她也吃不下太多,便不推辭,接過瓷盤,看一眼她才吃完一半的餺飥,肅著臉囑咐:“你今日著了涼,這裡的炭火也不多,多喝些羊肉湯,夜裡才不冷。”
月芙一向胃口小,平日也吃得不多,可又知道他說得不錯,於是苦著臉逼自己將剩下的半碗餺飥也吃完了,連湯都乖乖地喝得一滴不剩。
待漱完口又喝了茶,兩人仍舊坐在座上,誰也沒離開。
“今日又給殿下添了麻煩。”月芙從食案邊挪出去些,衝趙恒微微行禮。
趙恒沉聲道:“算不上麻煩,隻是幸好我來得及時。明日若能上山,我會將唐武交給太子,太子自會處置崔大郎,教他以後再也不敢動你。至於你的家人,我也會親自登門拜訪,讓他們知曉你這次是為我所救,往後也會有所顧忌。”
他將接下來安排一一同她說清楚。和鹹宜公主不同,太子重視自己的儲君之位,平日雖會縱容崔賀樟在外麵的荒唐事,但一旦牽扯到朝中的事,就會謹慎起來。若知曉崔賀樟要對沈家女郎動手,且已經被他知曉,一定不會放任。
至於沈士槐夫婦,則要讓他們知曉他和太子兩邊的態度,才會明白要如何做。
月芙聽罷,輕咬下唇,問:“殿下是否早就想好接下來要做什麼,才會托人囑咐我,今日便走,又在唐武出現的時候,及時趕到?”
“是。”趙恒點點頭,也不隱瞞,耐心地將自己的打算同她說清楚,“我要護著你,卻不能沒道理地出現,定要合情合理才好。我本要護送使臣們往行宮去,自不該再長安獨自多留一日,隻好讓你也即刻便去。再將唐武等人行凶之前抓個正著,既阻止了他們的險惡用心,又能保住你的名譽,到時同太子說時,一切亦有人證物證,誰也無法抵賴。如此,方能保萬全。”
“殿下,”月芙這一次卻未露出他見過許多次的羞澀感激的目光,而是有些忐忑和局促地看著他,怯怯道,“難道以後不再管我了嗎?”
他將事情想得這樣周全,似乎所有的隱患都能被解決,讓她不得不有些擔心。
趙恒眸光微動,看她一眼,再轉開視線,儘量放柔聲音,搖頭道:“怎麼會?說過的話,當然不會變。隻是,我也沒法永遠留在你身邊看著你。我會有彆的事要忙,也會離開長安。將來,你總還要過自己的日子。”
月芙的目光變得有些難過。
她隱約覺得,該趁這個機會將自己的意圖先告訴他。於是,在他沒反應過來的時候,她忽然朝他那邊挪過去,伸出雙臂,從側麵抱住他,將身子貼上去。
“沈娘子,你彆這樣……”趙恒立刻皺眉,想要將她推開。不論多少次,隻要她靠近,他總會感覺渾身都不自在。這種不自在,和過去見到那些彆有居心接近他的女人時的厭惡和排斥不一樣,而是對自己一不小心就會沉溺其中的恐懼。
月芙當然不會放開他,反而抱得更緊了。
“阿芙就想永遠留在殿下的身邊。”她將臉固執地埋在他的懷裡,語氣帶著羞澀和期待,還有點豁出去的決心,“阿芙要嫁給殿下。”
嫁給他,一切就能迎刃而解,她終於將這句話說了出來。
趙恒一下子僵住了,疑心自己聽錯了,一直沒出聲,好半晌,才啞聲道:“你是個女郎,彆拿這樣的事開玩笑。”
“不,殿下,我沒有開玩笑!”月芙連忙又往他身上拱了拱,將埋在他懷裡的腦袋抬起來,目光堅定地看著他,“先前我就說過的,我有彆的心思,早用在殿下的身上了。我做了這麼多,殿下難道還不清楚我的心思嗎……”
她想,趙恒應當早就漸漸察覺了她的意圖,隻是總是逃避現實而已,今日總要逼他說出心裡話。
“我……”趙恒被她攪得有些無言以對,猶豫片刻,才道,“你與我,並無可能,也不應當在一起。”
他的話太過無情,即使堅定如月芙,也被驚了一驚,差點感到心中一涼。
幸好語氣並不冰冷徹骨。
“為何?”她緊了緊抱著他的雙臂,眼裡自然而然流露出幾分自卑,“難道,是因為我嫁過人,已配不上殿下了……”
有的時候,月芙覺得自己在趙恒的麵前佯裝可憐,已到了爐火純青的地步,這大約是因為其中的確有真情實感。
譬如現在。
在下定這個決心之前,她的確有深深的憂慮。即使是沒嫁過人的妹妹,在家世上亦無法與趙恒相匹配,更何況她是個已經嫁過人又和離的女人。
她忐忑地等著趙恒的回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