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2 章 還願(1 / 2)

月氏這個國家,其實地位也很尷尬。

因為它既沒有厲害到可以稱王稱霸,也沒有弱小到需要對其他國家俯首稱臣,說它沒實力吧,它也能拉出一支十萬人的軍隊,跟人拚命,但要說它有實力,又對不起它牆頭草一般的行為。

被當初的匈奴左賢王搶了王位,月氏人當時是忍了,但沒過幾年,就密謀弄死了那位左賢王,內部來了一個大混戰,隻要跟王族沾點血緣關係,就都覺得自己可以勝任王的位置。匈奴安頓好了自家草原,扭頭一看,鄰居居然亂了,匈奴單於樂不可支的就要過去接收勝利成果,月氏人大驚,趕緊暫停內鬥,一致對外。

月氏王後,就是那位左賢王當時娶的公主,她當機立斷,把自己幾個孩子的姓全都改成了自己的,還把左賢王的屍體刨出來,弄了個不倫不類的入贅儀式,直接把王,變成了王夫,然後又把自己最大的兒子推出來,提議讓他繼位。

也是多虧了這位公主聰明,不然月氏還真有可能被匈奴吞並。隻是改了個姓而已,月氏人的反抗心理就沒那麼強烈了,匈奴大軍來到以後,他們抵死頑抗,匈奴見討不到好,就跟月氏簽了個停戰協議,說明隻要月氏每年給他們進貢,他們就承認月氏是個獨立自主的國家,而且會跟他們睦鄰友好。

……果然,曆史總是驚人的相似。

匈奴強的時候,月氏自然是點頭哈腰,無有不從,但匈奴一旦弱下來,月氏就會瞬間翻臉,過去的兩百年間,人們都數不清月氏到底背刺過匈奴多少回了,背刺匈奴的時候,月氏當過越朝的小弟、當過夏國的小弟、還當過遙遠的基輔羅斯的小弟……

月氏人種族高度混合是怎麼來的,就是這麼來的,彆說普通百姓了,連王族,都是徹徹底底的混血,既有匈奴血統、又有東歐血統、還有西亞血統、和一部分的黃種人血統。

嗯……最後一點,說起來有些丟人。

月氏給周邊國家當了兩百年小弟,越朝和齊朝也沒閒著,給周邊國家輸送了兩百年的公主……

越朝就不必說了,年年跟匈奴打仗,除了匈奴沒有,為了讓其他國家彆來摻一腳,越朝幾乎把所有的公主都留給外國了。大齊跟匈奴沒有那麼連綿不絕的戰事,但他們也會往外送公主。

彆問,問就是睦鄰友好,未雨綢繆,不管會不會打仗,先把公主送出去再說。

孟昔昭尋思著,大齊人可能心態已經扭曲了。

上層是什麼想法,底下人是不會知道的,為了讓他們覺得輸送公主是好事、一點都不丟臉,上層甚至會大力宣揚,說公主嫁出去是為了結秦晉之好,是極度光榮的事情,一年兩年,沒什麼效果,十年八年的下來,人們對嫁公主這種事就會感覺很常見,甚至假如不嫁了,他們還會有意見。

怎麼不把公主嫁過去了?不嫁公主,怎麼宣揚我們大齊國威,怎麼顯示我們大齊胸襟廣闊?

孟昔昭撐著臉,百無聊賴的晃了晃腿。

教化民眾這種事太高大上了,

他管不了,他還是把眼下的問題解決了吧,明天去月氏驛館,他要帶什麼見麵禮呢?

月氏驛館在淮河對岸,也就是大報恩寺東邊一十丈的長生街上。

長生街就是驛館一條街,除了各個國家的驛館都設在這,這裡還開了很多家客棧,有的是大齊人開的,有的就是外國人開的。

但不管哪國人開的,招待的都是外國客人,孟昔昭今天沒坐馬車,一路走來,就沒見過幾個大齊人,各國的商人穿著不同的服飾,用各自的語言跟彆人交流,孟昔昭駐足聽了一會兒,發現一句都聽不懂。

越在這種時候,他越覺得紮心。

因為上輩子,他的大學專業就是小語種專業。

然而非常不幸,他學的語種來自非洲,一點都幫不上忙。

除非大齊能在孟昔昭有生之年造船出海,不然,他的這個技能點,怕是一輩子都用不出來了。

悠悠的歎了口氣,孟昔昭邁步走向月氏驛館,表明了自己的身份,很快,月氏使臣就出來見他了。

這就是給月氏人辦事的好處了,月氏人自己也知道,說不定哪天他們就又開始當大齊的小弟了,態度上還是過得去的,畢竟做人留一線,日後好相見嘛。

要是換了對麵的匈奴,孟昔昭今天能不能見到人,都不好說。

月氏使臣名叫沮渠慧覺,來自月氏宗室,是個三十來歲的高個帥哥,深眼窩,卷頭發,有著一雙淺褐色的眼睛。

光看臉,這位使臣長得真不賴,但是再看看他的衣服,魏晉風的寬袖長袍,刻著六字箴言的頭冠,讓他整個人都散發出一種放蕩不羈、祥和平靜的猴子氣息。

孟昔昭:“……”

他默默的露出一個微笑,然後睜著眼睛說瞎話:“這位想必就是沮渠大人了,請您饒恕我的冒昧,剛剛您一走出來,我還以為看到了阮籍嵇康在世,後來看見您的樣貌,我才反應過來,真是失敬失敬。”

沮渠慧覺被他吹的身心舒暢,他們月氏就是在魏晉時期被文化輸出了,所以全民崇拜士大夫,現在的大齊文化,他們反而有點看不上。

以前不是沒有大齊人拍他的馬屁,但那群人一上來就誇他穿上這些,比中原人還像中原人,拜托,他也是有眼睛的,他會看不出來自己長相如何嗎?再說了,他是喜歡中原文化,但這不代表他想成為中原人啊,他還是月氏國的宗室,有著他們月氏國的驕傲。

風骨!我想聽的誇讚是風骨啊你們這群混蛋!

沮渠慧覺深覺,孟昔昭是個有眼光的人,像他們這種士大夫呢,與人結交,不看對方地位如何,隻看對方是否懂自己。

沮渠慧覺現在就認為,孟昔昭是大齊人當中的翹楚,他竟然能一眼看透自己!

於是,他很高興的說:“你可以稱我的字,叔夜。”

孟昔昭:“……”

這就是為什麼大家對月氏印象是“他們都愛裝文化人”了。

重點不在文化人上麵,而

是在裝上麵。

看著人模人樣的,但是一張嘴就暴露了他們沒文化的事實,你喜歡嵇康可以,但你不能把人家的字直接安自己頭上啊。

本來孟昔昭還有點擔心,假如以後混的親近了,月氏人讓他提筆作詩怎麼辦,現在看來不用擔心了,他隨隨便便說兩句,就能把這群人糊弄過去。

孟昔昭心裡一定,嘴裡的彩虹屁就不要錢的往外說,直把沮渠慧覺說的通體舒暢,拉著他要跟他一起坐下喝酒。

孟昔昭婉拒,然後在沮渠慧覺察覺到不對之前,把自己準備的小禮物拿了出來。

沮渠慧覺接過盒子,完全沒有中原人的含蓄,直接就打開來看,然後他一臉莫名的問:“這是何物?”

孟昔昭介紹:“這是我從小時起,便一直鑽研的一種棋盤,說來也巧,就在幾日前,本讓我停滯了數月的難點,竟然一下子打通了,如今棋盤已成,我聽說叔夜兄琴棋書畫樣樣精通,便連夜刻了一張完整的,來送與叔夜兄,聊表我對叔夜兄的敬意。”

從小時候就開始鑽研,說明孟昔昭花了非常多的心思,而且非常熱愛這東西;難點突然打通,代表有神靈保佑,對於全民信佛的月氏人來說,這就是變著法的表示他們有緣啊;連夜刻了一張完整的,說明這是第一份,也是獨一份。

沮渠慧覺還不知道這是什麼,但他已經感受到孟昔昭對他的重視了,他撫摸著這張折疊棋盤上的刻痕,發現上麵是很多個格子,用四種顏色區分開,很多格子上都是空白,但有一部分格子上寫著“文殊菩薩好運加持”幾個字。

……啥意思?

孟昔昭看出他的茫然,對他微微一笑:“此棋名為大登科,和普通的圍棋象棋不同,需要四個人同時下,在爭鋒當中決出狀元、榜眼、探花三個名次,同時,還會有一人落榜,不過叔夜兄才華橫溢,又深受佛祖保佑,是絕對不會落榜的。”

沮渠慧覺愣了一下。

然後眼睛就亮了。

這不是模仿科舉嘛!

他在大齊待了這麼多年,早就對所有學子都會參加的科舉垂涎上了,然而大齊不允許外國人參加,他們月氏國內則是沒有這種製度,主要是,他們也搞不起來,人太少,沒必要弄這種千軍萬馬過獨木橋的篩選方式。

沮渠慧覺當場就要玩一把,孟昔昭陪著他,他又找了兩個下屬過來,四個人坐一起,十分嚴肅的玩起了科舉版飛行棋。

……

這東西要是拿到各個學院,估計很快就會被人識破,這隻是一種遊戲,跟科舉一點關係都沒有,完全靠運氣決定輸贏,人們就是喜歡玩,也不會玩的有多入迷。而在月氏驛館就不一樣了,這幫人沉迷中原文化已經到了瘋魔的程度,哪怕隻是蹭下熱度,也夠他們過癮的了。

每回沮渠慧覺走到文殊菩薩好運加持這個格子的時候,都會格外的興奮,好像他真的得到了文殊菩薩的青睞,孟昔昭陪他玩了兩把,第一把沮渠慧覺隻是探花,第一把他當上了狀元,當場拍桌子大叫一聲好,

高興的甚至想站起來跳個舞。

後來看見孟昔昭懵逼的眼神,他才趕緊坐回去,重新端起自己士大夫的形象:“昭弟,今晚和我一起用飯吧,我們喝酒縱歌,好好瀟灑一場!”

孟昔昭:“…………”

你才招娣呢!!!

古代娛樂活動比較少,孟昔昭弄的這個改編版飛行棋,讓沮渠慧覺保持了七八天的熱度,後麵就不行了,畢竟這東西玩法單一,總玩,很容易膩。

不過孟昔昭原本做的打算就是,利用飛行棋跟沮渠慧覺套近乎,隻要感情培養起來了,沒有遊戲,孟昔昭也能把沮渠慧覺哄得高高興興的。

後麵,他就帶著沮渠慧覺去自己開的不尋天玩了,那裡本就是為文人服務的地方,差點把沮渠慧覺迷的找不著回家的方向了。

至此,孟昔昭不僅完美保護住了自己沒文化的內核,還給沮渠慧覺造成了一種錯覺。

這麼懂文人的心思,孟昔昭一定是位大文豪吧!

現在,大文豪和他坐在一起,聊女人的事情。

月氏人少,女人的地位又高,雖然他們也有一個男人娶十幾個媳婦的例子,但那畢竟是少數,多數月氏人都是一夫一妻製,至於少數究竟是多夫製還是多妻製,那就要看夫妻一人誰更有本事了。

沮渠慧覺就是這樣,他有一個老婆,老婆在家還有倆暖床的男妾,他老婆是月氏大將軍的女兒,比他這個都快出五服的宗親地位高多了。

來了大齊之後,沮渠慧覺也在這裡養了一個外室,但那外室是標準的良家女子,文化程度一般般,僅會寫字而已,所以,他很羨慕能跟著名才女一起睡覺的孟昔昭。

他還問孟昔昭,才女在床上是什麼樣子,是不是也格外的迷人。

孟昔昭:“……”

他笑道:“床笫之間看的不是人,而是情,有情的話,不迷人也是迷人,無情,迷人也隻是不迷人。”

沮渠慧覺聽完,點點頭:“確實,你們大齊人都是癡情種。”

不,隻有皇帝是。

也不對,連皇帝都不是,應該說大齊的行事準則是,愛一個人,然後上一堆人的床。

……

沮渠慧覺好奇的問:“那你對桑行首,可有情?”

孟昔昭:你還沒完了是吧。

他停頓一下,頗為無奈的笑了笑,“隻是憐惜之情。”

在他問出下一句之前,孟昔昭先搶答了:“情之一字,不是什麼人都能堪破的,愚弟笨拙,尚未得到這個機會。”

沮渠慧覺似懂非懂:“這可能就是你們說的,飽暖思□□……”

孟昔昭捏著茶杯的手一抖,幸好,茶水沒灑出來,他覺得不能再這麼迂回了,還是直來直去吧:“說實話,叔夜兄,在鴻臚寺少卿的任命下來之後,我還擔心過,萬一我要跟那些蠻夷之地的使臣打交道,怕是要頭痛很久了,幸好,有叔夜兄你在。”

沮渠慧覺哈哈大笑:“不是每個

使臣都能像我們月氏人一樣博古通今,遠的不說,就說匈奴,茹毛飲血,好不斯文!”

孟昔昭做出一副心有戚戚的模樣,“我並未去過匈奴,隻是聽說,匈奴會買賣人口,將人當成牲口一樣的賤賣,真是太可怕了。”

祖上闊過也不耽誤匈奴崇尚奴隸製,這點確實飽受人們的詬病。

相比之下,月氏就文明多了,萬事都模仿中原,已經脫離奴隸製很久,說起這個,沮渠慧覺就來勁了,跟孟昔昭說了好多匈奴的缺點。

正所謂,最了解你的人,不是你的愛人,而是你的敵人。

沮渠慧覺作為月氏的使臣,他當然會提防著孟昔昭,哪怕跟他稱兄道弟,也不可能把自家的情報泄露出去,但說點對家的,那就沒什麼問題了。

不管沮渠慧覺說什麼,孟昔昭都會點頭,在他說到義憤填膺的時候,還會跟著氣憤,捧哏捧的不亦樂乎,等這頓飯吃完了,孟昔昭也得到了一大堆的匈奴情報。

比如老單於老眼昏花了,還不願意退位,他那幾個兒子都著急的要命。

再比如,左賢王和右賢王不合,兩人支持的皇子都不一樣,天天打架,笑死人了。

再再比如,今年萬壽節,老單於估計要派一位重量級使臣過來,跟大齊商量和親的事,上一位和親公主已經死了四年,老單於一直沒動作,但最近他往自己後宮裡放了好多年輕美女,沮渠慧覺猜測,他這是不服老,所以很可能會乾點缺德事。

說到這的時候,沮渠慧覺也覺得自己說的太多了,他打了個哈哈,說自己喝醉了,希望孟昔昭不要放在心裡,孟昔昭笑了一下,轉身為他要了一份醒酒湯,好像自己什麼都沒聽見一樣。

接下來有好幾天,沮渠慧覺都沒再邀請孟昔昭過去找他,孟昔昭也樂得輕鬆,最近“大登科”從長生街流傳出來,一眨眼的工夫,就被聰明的人民群眾改編成了各種版本,什麼“小登科”、“遊應天”、“官運亨通”全出來了,連孟昔昂都買了一份,拉著孟昔昭一起玩。

春闈已經結束有一段時間了,再過幾天就要放榜,孟昔昂之前還會長籲短歎,現在,不知道是不是接受了現實,已經可以平靜的跟人討論放榜的事情。

他說他不打算去看,往後科舉就跟他再沒有關係了,還去看金榜做什麼,等狀元打馬遊街的時候,他就去望江樓要上一壺好酒,遠遠的看上一眼,也算是全了自己這些年的憧憬之情。

孟昔昭表示大哥你真是太棒了,真正做到了悟已往之不諫、知來者之可追,大哥你真是我的人生楷模!

然後又補充一句,但我還是要去看的。

孟昔昂:“……”

孟昔昭倒是沒多少想法,他純粹就是想看看傳說中的放榜是什麼模樣,去湊個熱鬨。

然而也不知道是不是有人通風報信,春闈放榜當天,一大早上,他就被孟夫人叫醒了。

孟昔昭十分痛苦:“阿娘,我今天休沐,不用去鴻臚寺!”

夫人挑眉:“我知道,所以我才選今天?_[]?來[]#看最新章節#完整章節,讓咱們全家一起去上香。”

孟昔昭:“上香?那你帶嬌嬌去不就好了嗎,乾什麼還帶上我。”

孟夫人一把扯開他的被子,“因為你要同我一起去還願!為娘去年向佛祖許了三個願望,一願大郎順心如意,一願一郎身體健康,三願嬌嬌美好愜意,如今這三個願望都實現了,你們自然都要跟上,去叩謝佛祖!”

孟昔昭:“那爹去不去?”

孟夫人回答的非常無情:“當然不去,我又沒許跟他有關的願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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