應天府。
孟昔昭被擒這件事,影響頗多,天壽帝本來是想在常朝上說出來,讓大家集思廣益的,但這種事怎麼能大張旗鼓的告訴所有人呢,南詔簡直就是個間諜窩,哪哪都有他們的細作,秦非芒都看不過去了,這天壽帝,是真的一點活路都沒給孟昔昭考慮過啊。
虧你之前還那麼欣賞他!
天壽帝沒良心,秦非芒卻有那麼一丁點,看在孟昔昭往日給錢很痛快,又送了他那樣一幅畫的份上,秦非芒便勸了勸天壽帝,告訴他知道的人太多,南詔那邊得知以後可能會撕票,那你老人家想的,利用他被擒這件事鼓舞士氣,不就黃了麼。
天壽帝心說,人死了更容易鼓舞。
不過秦非芒說的也有道理,而且,他擔心孟舊玉那個護犢子的,在崇政殿裡跟他沒完沒了的鬨。
罷罷罷,那就私底下開小會吧。
於是,常朝結束之後,幾位大佬一同被請到了昆玉殿裡。
嗯,這不是五月了麼,天壽帝他怕熱,天氣剛熱一點,他就命人把昆玉殿收拾出來,擺放冰盆,當然,因為還沒熱到那種程度,所以沒有擺放冰山。
被天壽帝請來的人自然都知道他驕奢淫逸的性子,對這一幕見怪不怪,但看見太子也站在這的時候,某些人就露出了有些驚愕的神情。
不過,都是人精,不管心裡想什麼,很快,他們也擺出了一副波瀾不驚的麵孔。
到場的有孟舊玉,兩位相公,甘太師,尚將軍,耿樞密,還有從山東回來,給他老丈人過生日的三司使,邱肅明。
很好,所有奸臣都在這了。
天壽帝讓孟舊玉把情況說一遍,然後就問他們,都有什麼想法。
這群人互相看看,然後下意識的看向甘太師。
他最老,地位也最高,要開口的話,肯定讓他先來,但甘太師琢磨了一下,南詔打仗跟他沒什麼關係,這些年勞民傷財的,也不是傷他的財。現在商量的是要不要解救孟昔昭的問題,在甘太師看來,不救,孟昔昭就死定了,可要是救,也有六七成的可能是死定了,隻剩下三四成,或許他能回到齊國,可因為他一個人,搞出這麼大的陣仗來,天壽帝肯定認為根子都在他身上,以後也不會再寵愛他了。
好家夥。
這是個穩贏的局麵啊。
那甘太師還開口乾什麼,不如做出一副低調識趣的模樣,把戰場留給彆人。
於是,他轉過頭,對孟舊玉點了點頭:“孟參政不要太著急了,相信諸位會想出一個辦法來的。”
說完,他揣起袖,閉嘴了。
孟舊玉:“…………”
罷了,不添亂就是好事。
大家看見甘太師不想表態,眼珠子轉了轉,又有一人站出來。
這回是樞密使耿文錦。
他一站出來,就特慷慨激昂的對天壽帝說:“陛下,南詔人好大的膽子!孟知府可是我大齊的肱股之臣,是陛下的得
力乾將,他們把孟知府捋走,還夜闖府衙,砍殺衙役,這就是把我大齊的臉麵放在地上踩啊!微臣以為,應即刻發兵,再派五萬大軍,前去協助丁將軍,將贛韶兩州,一舉拿下!”
孟舊玉瞪著他,用力的咳了一聲。
耿文錦看他一眼,這才發現自己激動之下把他給忘了,趕緊又補充一句:“同時,也把孟知府解救出來。”
孟舊玉:“……”
沒一個靠譜的!
這耿文錦跟彆人一樣,也是不顧他兒子的死活!
他想打仗,想派更多的兵出去,彆人不知道為什麼,他還不知道嗎?大軍行動,後勤輜重就要跟上,錢糧動輒以百萬千萬計,齊朝以文官治武官,可文武兩行實際上的運作,還是分開的。像軍務這種事,隻要得了天壽帝的首肯,耿文錦就能一人安排上下所有事務,根本不用經過三省。
也就是說,裡麵貓膩大著呢,他貪了多少錢,彆人根本看不見。
孟舊玉憋了一肚子氣,卻還不能反駁他,畢竟他是主張去救自己兒子的,總比說廢話的甘太師強。
耿文錦想打,然而另一人有不同的意見。
這人還不是某個文官,而是按理說最為英勇的驃騎大將軍,尚西關。
他也站出來了,一個勁的對著天壽帝搖頭,話卻是對耿樞密說的:“不妥,不妥,耿樞密,那韶州如今已經改名了,是南詔現今的國都,你派五萬人過去,也打不下來那樣的銅牆鐵壁啊。”
見耿樞密要張嘴,尚西關立刻截住他的話頭:“你是不是想說那就再繼續派?耿樞密,打仗有這麼打的嗎,你是打算把應天府的官兵派出去,還是打算把西北的駐軍叫回來,南詔雖然重要,可其他邊境照樣重要,不然的話,南詔這邊打起來了,那邊又有其他國家趁虛而入,耿樞密,你是想做大齊的千古罪人嗎?”
耿文錦:“…………”
死胖子。
滿朝文武,最討厭的就是你!
身為一個武將,生平一場仗都沒打贏過,偏偏在撿漏上有極好的運氣,先靠著撿漏當上將軍,然後又靠撿漏當上大將軍。現在官做到頭了,沒法再撿了,便變著法的勸說皇帝不要打仗,你是這麼愛好和平嗎?你是怕仗打的太多,皇帝把你這個水貨派出去領兵!
……
同行是冤家,這話不假。
很快他倆就吵起來了,一個力主要戰,一個又說不戰,還把孟昔昭搬出來當借口,說戰亂一起,孟昔昭的存活率就又要下降了。三司使站在甘太師身邊,默默的瞅著這倆人,也不知道自己今天來是乾什麼的。
要不要打南詔,關他什麼事,雖說他還管著鹽鐵,打軍器要從他這過賬,可天壽帝對打仗這種事看得很重要,搞得他根本沒法在裡麵作假。
雖說也能貪,但貪的數目不多,他現在闊了,已經看不上這仨瓜倆棗了。
右相閆順英也看著這倆人,不過,他的想法還是比較公允的。
畢竟打仗與他沒有利
益牽扯,他是文官頭子,和武將幾乎沒什麼來往,錢糧流水劃分出去,也流不到自己的腰包裡。
他仔細的斟酌了一番,感覺這不是打不打的問題,而是怎麼打的問題。
大軍一直停留在吉州,沒有班師回朝,那就是天壽帝想讓他們再繼續往前打的意思,所以不管有沒有孟昔昭這個事,戰事都是不會停的。而想救孟昔昭,其實也沒大家說的這麼麻煩,還非得出動大軍,其實,派上十幾個、或者幾十個身手好的死士,讓他們去南詔找孟昔昭,然後悄悄的、在不驚動南詔人的基礎上,把人偷回來就是了。
不過,有個問題。
死士這東西,隻有皇宮才有,而且隻有直屬於皇帝的殿前司,才能培養。
也就是說,這事需要天壽帝來點頭。
可他到現在也沒提這件事,而且一直認真的聽著耿文錦和尚西關吵架,這就說明,他壓根不想派,他就想利用這個事做文章,他還是沒放棄用孟昔昭調動將士情緒的想法。
閆相公默了默,心裡嘶了一聲。
這事還真是不好辦啊。
支持皇帝,就得罪孟舊玉,支持孟舊玉,就得罪皇帝,閆順英覷了一眼孟舊玉,發現他臉上有慍怒,可不知道為什麼,他忍了,從剛才開始,就沒像他往常那樣,暴跳如雷,立刻加入進去,把這倆人全都啄的滿頭包。
閆順英:“……?”
老母雞今天改性了?
讓他相信孟舊玉能改性,還不如讓他相信公雞能下蛋。
他眯著眼,感覺事出反常必有妖,乾脆也跟甘太師一樣,揣著手,就是不說話。
而耿樞密和尚將軍吵著吵著,就吵出實話來了,耿樞密說尚將軍其心可誅,不願意跟南詔打仗,就是因為如今朝中能領大軍的,隻剩他一個人了,他這是不想離開應天府。
尚將軍自然不承認,他臉紅脖子粗的反駁,先表功,再說自己負了多少傷,再說府裡請了多少個大夫,總之,一句話,不是我不想去,而是我這身子骨不答應。
耿樞密:“…………”
臭不要臉!
他正想發揮一下自己文人的風骨,直接在這氣死尚西關,誰知,突然,有人插了一句嘴:“尚將軍身體未康複,確實不宜前去南詔。但增兵不能不派主將,父皇,兒臣願為主將,願領五萬將士,前去吉州,親征南詔。”
這話一出,所有人都懵逼的看了過來,孟舊玉也懵逼,不過眼睛瞪的太大了,他平時哪有這麼誇張的表情。
閆順英看著他,心裡感覺越發的古怪。
天壽帝看著崔冶,不言語。
他想要的就是將士們士氣大漲,告訴他們孟知府被抓了,他們會生氣,士氣是會漲這麼一截,可之前孟舊玉說的沒錯,孟昔昭受他爹的牽累,在軍中真的沒什麼好名聲。但是太子不一樣,太子是儲君,是隱龍,是不明就裡的人們心中,不出意外的下一任皇帝,而且他之前還去過匈奴,給齊國人大大的長了臉,現在他又來南詔了,
人們很容易想到他之前的成功經驗,然後,信心倍增。
不管怎麼想,這事都是好處多多。
可是,天壽帝不想答應他。
因為他擔心,崔冶真的能從南詔那邊建立功績,當初他隻親征了那麼一回,失敗的無比慘烈,而崔冶身為他的兒子,要是他成功了……
天壽帝繃著臉,不說話。
下麵的人心思各異,連剛剛吵架的兩人都不吵了,因為他們不知道這是什麼情況,明明在吵要不要打的問題,怎麼一下子就變成太子要去南詔了呢。
耿文錦和尚西關沒話說了,氣氛正是安靜的時候,突然,又有一人站了出來:“陛下,老臣認為不妥。”
說話的是司徒相公,閆相公在旁邊,聽見他出聲了,望著他的眼神,就像看著一個失聲十年的人,終於奇跡般康複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