隨後大方地伸出手,叫她摸。
紀珍棠用一根指頭,輕輕劃過他的小臂:“聽說你很關心我的爸爸。”
鐘逾白不置可否,隻轉告給她好消息:“他最近生意紅火,客源很廣。”
如果是從前,聽見這話,她會很開心。紀珍棠此刻想說,她原以為這些都和她息息相關,可後來發現,她把人與人關係想得太柔軟。好像可以人為操控,可以彎,可以折,隻需要她花一點心思就好。
隻不過經曆後才懂,融洽和幸福,沒有那麼容易的。
人跟人的情感,在年深月久間,早已經形成固定狀態。愛與不愛,也沒有那麼容易。
她神思一黯,想起種種不快樂,手輕輕地搭在他的手臂上,微微出神,說道:“你剛剛來之前,我在讀張愛玲的一則故事,我要講給你聽。”
鐘逾白說:“你的故事很多。”
她一愣,嘟長嘴巴:“你嫌我煩了。”
被曲解了意思,他改口投降:“愛聽,多說。”
紀珍棠笑起來。
“一個女學生,在戰時假扮成闊太太潛伏到一個男人身邊,為了將這個男人殺死。男人呢,是汪手下的一位高官,位高權重大漢奸,看似柔情,其實心狠。
“這個女孩子很可憐,她媽媽去世,爸爸不要她,那些打著愛國旗號為了鏟除奸佞的人,讓她去演這一出戲,隻拿她當誘餌,很快,她做了男人的情人。
“故事發展到這裡,是不是下一步應該就是,成功地誘魚上鉤,把他殺死?”
鐘逾白斂眸倚坐,淺淺頷首,表示在聽。
“可是沒有。”她繼續說。
“他帶她去買珠寶,六克拉的粉鑽,明明那天是執行任務的好時機,眾人都埋伏好了,可是男人叫她挑選時對她耐心十足,也大方體貼,說,你喜歡就是了。她那一瞬間發覺,這個漢奸的眼裡對她是有溫柔憐惜的,或許,也有一絲絲的愛。
“她為愛淪陷,在那一刻做出決定,放走了他,導致自己被處決。”
鐘逾白想了一想,說道:“王佳芝,易默成。”
她驚喜地哇:“你看過!”
接著又道:“雖然王受到很多指責,但是我明白她的叛變,被愛的感覺太重要了,如果一個人被愛過,即便丟掉性命也是值得的。”
她能夠接受被溫柔處決,但不可以被冷漠豢養。
鐘逾白說:“他們之間,似乎也不是愛。”
紀珍棠不辯駁:“有人說王佳芝戀愛腦,我很討厭這個詞,它很膚淺,不足以概括人對溫暖的憧憬。他們兩個是男女關係沒有錯,但叫她最後甘心赴死的,是生命裡乍現的那一點點真與光亮。
“這無關愛情,真與光亮出現的地方,明明可以是父母,可以是朋友,可以是組織,但是最後卻出現在一個不該愛的男人身上。”
她回想著書裡的句子:“每次跟易在一起,都像洗了個熱水澡,把積鬱都衝掉了——我很喜歡這句話。”
就好像,她遇見了他。
鐘逾白平靜地聽著。
這是一段注解,為她此前去找他時,說的那一句:我不想再怕了。
鐘逾白聽得懂,她也知道他聽得懂。
像是一種另類的告白,從她口中說出,或者,更適合用委托與交代這一類詞彙來形容。委托給他,她的脆弱,是源於對溫暖的憧憬。
於是他回應,也給她一點承諾,隱晦又堅固:“你不會成為她。”
手腕被他反握,溫暖的掌心,覆在她的腕骨。
“哪裡疼?”鐘逾白問。
紀珍棠說:“就是你抓的這個地方。”
他用指腹輕輕地替她揉搓著,這一會兒?_[]?來[]*看最新章節*完整章節,她沒再吭聲,也沒講故事。房間裡光影暗沉,煤爐裡的火光一跳一跳,紀珍棠斂眸像是沉思,又或是休息,鐘逾白不敢太大聲,怕吵到她不痛快,半晌,問一句:“還疼不疼?”
她眼眸委屈:“一點點。”
他笑著,寬慰:“要長出翅膀了。”
聽他這樣說,紀珍棠又想哭了。
她憋一憋,連忙忍回去。
“快點好起來。”鐘逾白說著。
她還笑話他:“你就這麼著急呀。”
他這一回卻徐徐搖頭,用無可奈何的歎息語氣道:“是不想再看到你疼痛受苦。”
“……”
她淚盈於睫,緩緩地說:“鐘逾白,我被你寵壞了。上次我在這裡和姑姑吵嘴,把她氣到了。是我不好,我的脾氣變得很臭。”
他說:“她要是再和你生氣,叫她聯係我。”
“你能怎麼樣?”
“我慣的,我來擔著。”鐘逾白語氣平靜,“讓她找我算賬,不要跟你過不去。”
她笑了:“真這樣說的話,姑姑會把我掃地出門的。”
他也笑:“那你就有理由來找我,換新居,柳暗花明又一村。”
紀珍棠抿了抿唇,不動聲色地平複心情,把眼淚往回收。
“好久沒見你戴這副耳環了。”鐘逾白側眸,看她耳下懸掛的珍珠。
她便偏過頭,叫他看個夠:“我今天突然很想你,就戴上了它。因為上一次還是你當時給我戴的,不知道為什麼,有一份特殊感情。”
鐘逾白沉思不語。
紀珍棠被握著手腕的時候,始終感受到他指骨的寒意,這會突然想起什麼,說完便起了身,耳環隨之在燈影裡輕晃,她挪著步子往裡走,一邊說著:“對了,我想起來我這有副手套,我找給你,你一會兒戴著回去吧,外麵冷死了。”
手套在角落裡櫥窗的頂層,紀珍棠挪了一張長凳,踩高去取。
翻找半天,終於拿出來。
兩隻毛線手套,互相拍拍,撣撣灰,她開心說:“找到啦!”
準備從凳子上跳下來,卻沒踩平衡,長凳的一頭翹起,紀珍棠驚呼一聲,跌落之際,被人眼疾手快地接住。
“小心。”
她順勢勾住鐘逾白的脖子,電影裡慢鏡頭的作用,是讓觀眾體會這種漫長的旖旎。
而他似乎真被放慢的眼神裡,滿是讓人琢磨不透的高深,有旖旎嗎?在他眼眸垂下那一瞬間,似乎真的讓她捕捉到一點,微妙的私欲。
鐘逾白輕攬著她,用長臂將棉服收緊,隔著衣服攏住她實則細瘦的腰線,維持著這種晦暗的緊擁。
耳畔也沒有宿命般的深情bgm,隻有火燒煤球的聲音,劈裡啪啦,好像隨著心裡掖住那一點的情意,在細碎地滾落、顯現。
他垂著眸,忽然傾身往前。
她明明戴口罩很安全,卻嚇得想要大喊一聲:我今天感冒!
而男人總有出其不意的方式讓她臉紅。
他微微俯身、垂首,越過她被口罩遮滿的臉頰,沒有要占她便宜的意思,隻是用唇峰輕輕碰了一下她耳側在輕晃的耳環。
稍縱即逝的一個淺吻。
他親吻了它,然後微笑著,在她的視線盲區說抱歉:“失禮了。”
鐘逾白抬起頭,溫柔的唇線,慢慢回歸她的視野。
“隻是突然想親一親你的珍珠。”他為他這個奇怪的行為解釋,一瞬的念頭,沒有鮮明的目的,於是做了,便就做了。
“……”
紀珍棠從沒覺得這間屋子可以熱成這樣。她摟著他肩膀,感受他懷裡的溫度,以及被男人的手臂環繞的緊密感,連氣都不敢出太大。
“不過現在。”
既然被他吻過,鐘逾白宣示主權一般,宣布一片無人涉足的領地,終被他占據——“是我們的珍珠了。”
最高級的曖昧,是在慢鏡頭之外,我聽過你心跳的頻率,你吻過我耳前的珍珠,不論從前,也不管今後,隻享受此時此刻,哪怕隻有一秒,共振的靈魂,纏繞的心意。
窗口的風掃過書上的舊書,掀過一頁,翻至新篇,詩文上被燈影照亮的那一行是:夢裡不知身是客,一晌貪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