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親遲疑了一會兒,覺得兒子十四歲了,性子也沉穩,一五一十向事情對他說了。
簡而言之,文妃想要瑰嬪死,祖父實在不忍心,將痛苦掙紮的瑰嬪嬪救活了。
宿羽不懂:“救人也有錯嗎?”
父親欲言又止,歎了口氣。
近子時,瑰嬪派人送信。信上隻有一個字潦草的一個字——“逃”。
可是能逃到哪裡去呢?
此刻到了宿家撲了個空,直奔宿家老宅,領了寧可錯殺不可放過的命令,屠殺了宿家老老少少四十五人。
而宿羽跟著父母和祖父,倉皇往亓山深處逃,卻還是逃不過訓練有素的追兵。
“快跑!”父親勒住宿羽的腰將他提起來放在馬背上。這是最後一匹沒有中箭的馬。
“父親!我不要自己逃!”
父親用匕首用力在馬身刺了一下。馬兒吃痛,還不等宿羽跳下來,發了瘋般揚長而去。
宿羽被顛得晃來晃去,完全無法控製這匹發了狂的馬。他勉強坐穩,回頭望去,剛好看見父親的胸膛被長劍刺穿。
而母親和祖父,早就躺在了地上。
宿羽溢滿淚的雙眼攀上一片鮮紅。
宿家幾代行醫,救死扶傷無數,最終因為救了一個人而遭到滅頂之災。
那自小被宿羽高捧的理想、信念,好像在這一刻徹底崩塌。
恨意在他心頭瞬間叫囂著瘋狂生長。這些人要的是鏟草除根,必定要追上來殺他。他再看一眼慘死的家人,含恨轉身。
可亓山地勢險峻,他第一次闖進這裡,馬在近人高的茂盛灌木叢裡亂竄,前蹄踏空時,宿羽才發現前麵是懸崖!
慌亂驚恐間,他剛想從馬背上跳下去,衣領突然被拎住。不過是轉眼間,他已經被拎下了馬,而那匹馬收勢不及,跌下了懸崖。
宿羽看著馬跌落懸崖,正後怕,又被人拽著,沿著山坡朝一側滑去。待他回過神,已經被拽進一處山石隱藏的凹處。
這一切不過發生在轉瞬之間。
宿羽轉頭盯著救下自己的“人”。
那是個高大又健壯的少年,與宿羽的斯文不同,他全身迸著野性的力量感。已經入秋了,健碩的少年赤著胸膛,全身隻用樹葉圍在腰下。
徹頭徹尾的野人模樣。
宿羽盯著這個野人,瞬間反應過來這就是傳說中亓山狼?
遠處的追兵很快趕了過來,宿羽立刻屏息,儘量將自己的身軀緊貼著山石。
“掉下懸崖了。”
“走吧。”
“要下去搜嗎?”
“下去?你想下去搜你自己去。聽聽,聽見狼嚎了嗎?”
這些人親眼看見馬匹
跌落懸崖,隻是沒來得及看見瞬間被亓山狼拽下來的宿羽。他們覺得宿羽必死無疑,立刻回去複命,不願意在亓山這全是野獸的地方多逗留。
宿羽聽著那些人走遠,才長長舒了口氣。他重新看向亓山狼,誠懇道:“多謝救命之恩。”
亓山狼蹲在那兒,聞言,突然抬眼,略歪著頭盯著宿羽看。
宿羽望著亓山狼的眼睛,覺得他的眼睛有著動物的獸性。這一刻,他有些摸不住亓山狼到底是人多一點還是狼多一些。
亓山狼……會說話嗎?能聽懂他說了什麼嗎?
亓山狼沒再理會宿羽,轉身出了山石下。在宿羽震驚的目光中,亓山狼一躍而起竄上比人還高的山石,他的身影很快消失在茂盛的灌木中。
宿羽很快收回了目光,他低下頭,重新陷進了巨大的悲痛裡。此時此地此情此景,他甚至來不及多想未來的打算,整個人完全被傷痛和絕望淹沒。
他蜷縮地躺下來,就在山石的凹處一動不動地蜷縮著。他知道亓山有野獸,尤其是亓山的狼群很多。可是他真的沒有心力去顧及。
直到第二天清晨,宿羽是被餓醒的。他睜開眼,望著從山石縫隙漏進來的光,渾渾噩噩不知身在何地。
難道這真的不是一場夢?他閉上眼睛,祈願這隻是一場噩夢。
片刻後,他又睜開眼睛,目光裡一片堅韌。他掙紮著從山石凹處爬出去。
所有家人都死了,他才要更好地活下去!
宿羽自幼讀書行醫,不習武也不知如何在這荒郊野外生存下來。打獵這種技能離他太遙遠。不過他現在要做的事情並不是打獵。
他找了個地方,用隨身帶著的匕首開始挖一座墳。他力氣不大,這裡土質又硬,花了大半日時間,才挖了一半,雙手已經沾滿了鮮血。
忽聽見樹上有聲音,宿羽抬頭,就看見亓山狼坐在樹上,正在捧在一塊生肉啃食。
亓山狼將一塊肉扔給宿羽。
宿羽慌忙接過來,看著手裡還在淌血水的生肉,有些懵。可是他實在是太餓了,餓得沒有辦法給家人安葬。他咬了咬牙,咬向生肉。
他努力想將肉咽下去,終究還是忍不住彎著腰嘔吐。
亓山狼坐在樹上看著,笑了一聲,轉身要跳走。可是下一刻,亓山狼看見宿羽又蹲下去,撿起剛被他扔到一旁的生肉大口地吃起來。
亓山狼歪著頭好奇地打量著他。
宿羽忍著惡心努力去嚼生肉,忽然有幾個果子丟在他身邊,他再抬頭,看見亓山狼坐在樹上。果子當然是他丟過來的。
宿羽鬆了口氣,立刻去吃果子,用果子卻壓滿口生肉的腥臭。
吃飽了,稍微恢複了力氣,宿羽又繼續去挖墳坑。
亓山狼沒有走,仍舊坐在樹上看著。他不知道宿羽在乾什麼,有點好奇。
宿羽終於挖好了,他原路折返去搬家人的屍體。
亓山狼坐在樹上,看得清楚宿羽扛著一個女人的屍體艱難地
上山(),走得磕磕絆絆?(),中途還摔了一跤。
亓山狼跳下去,幾乎是瞬息間幾個跳躍竄過去,他一肩扛著一個男人的屍體,朝這邊走來,步履矯健地經過宿羽。看得宿羽目瞪口呆,又有幾分羞愧。
亓山狼將宿羽的父親和祖父的屍體扛放在墳地旁,蹲在那兒等了很久,宿羽才把他母親背上來。
宿羽安葬了家人,坐在墳邊,流最後一次眼淚。
幾日後,魏雪聲才知道宿家出事了——被土匪給殘殺了全家。
土匪?魏雪聲有些不相信。可是她不知道要向誰問答案。
她愣愣站在後門,望著宿家的後門,哥哥再也不會在這裡等她了嗎?
她摸了摸頭上的木簪,還是不相信哥哥就這樣死了。
她哭過鬨過,央過父親幫她查一查。父親自然不會幫她,也沒有那麼大本事。
可是除了父親,她竟是無人可求。
魏雪聲大病了一場,三個月後才痊愈。正是一年春時,萬物複蘇。魏雪聲將發間的木簪取下來,收進盒子的最裡層。
她會永遠記著哥哥的好,可她必須往前走。沒有了哥哥,她更要頑強勇敢,走出一條路來。
魏雪聲剛滿十五歲的時候,魏夫人開始給她挑夫家。魏夫人一直將魏家不能東山再起歸罪於魏雪聲母女,她自然不會給魏雪聲挑個好夫家。
魏雪聲不得不擔憂。當她剛滿十六的時候,她就知道自己不能再坐以待斃了。
花朝節,她將自己打扮得漂漂亮亮出門。
她在人群中一眼看見了關成文。
關成文一身翠羽繡紋的素色長衫,彬彬有禮溫潤矜貴。他展顏微笑時,魏雪聲竟在他的眉宇間看見了幾分宿羽的神韻。她晃了晃頭,再去看他,雖然公子如玉,卻和宿羽長得一點也不像。
那一抹相似的神韻,可能是她看錯了吧?
她詢問身邊女伴:“你知道那個人是誰嗎?”
“關家的公子。”
“哪個關家?”
“還能是哪個關家?當然是右丞大人啦。”
原來是右丞之孫。那還真是……位高權重。
在得知關成文沒有婚配之後,魏雪聲精心設計了一場偶遇。
掉落的帕子,被關成文拾起。關成文向魏雪聲遞還,看見一張傾城傾國的臉。那一日春雨蒙蒙,魏雪聲脈脈柔情的眉目毫無征兆地撞進了關成文的心裡。
“多謝郎君。”魏雪聲柔聲道謝,伸手去接帕子,指端狀若無意地劃過關成文的手背。
短短三個月,關成文決意迎娶魏雪聲,縱使她身份低微門當不當戶不對,縱使家裡人對這門婚事不滿。
丫鬟喜滋滋地進來稟話:“關家郎君的小廝來了一趟悄悄遞話,說是要不了幾日媒人就會登門了!”
魏雪聲長長鬆了口氣。
也許嫁過去的日子也不會特彆舒坦,可至少是高嫁,是正妻。最近家裡的人看見了她態度也發生了微妙變
() 化。等她嫁過去之後,也不用再擔心娘親被欺負了!
魏雪聲滿心歡喜,心裡輕鬆地收拾著妝匣。直到看見被藏在最裡麵的木簪,她臉上的笑容頓時一僵。
她一動不動盯著那支木簪好半晌,最終也沒敢將它拿出來,反將其他首飾塞進去,將那支木簪徹底擋住。
三天後,魏雪聲應約和關成文遊玩。
傍晚,關成文送她回家。魏雪聲隻讓他送到前街,她自己往回走。
一想到馬上就要脫離魏家,她將歡喜寫在臉上。
“要成親了?”
魏雪聲以為自己出現了幻聽。那既熟悉又陌生的聲音讓她放慢步子,不敢置信地循聲望去。
宿羽立在巷子裡的柳樹下,身影隱在垂柳陰影下。
一瞬間,魏雪聲眼前浮現他們小時候圍著柳樹嬉戲的場景。
是幻覺嗎?
“右丞之孫,”宿羽點了點頭,“恭喜。”
他緩步從陰影裡走出來,立在魏雪聲麵前。他微微笑著,一如記憶裡的溫柔模樣。
“雪聲得償所願了。”他伸手想要像小時候那樣捏捏她的鼻子,手僵在半空,又垂落。
宿羽偏過臉去,頓了頓:“改日再來看你。”
他轉身就走。
“哥哥……”魏雪聲哽咽喚出來。
宿羽駐足,卻沒有回頭。
“我以為……我不知道……我……”魏雪聲語無倫次。她顫著手捂住自己的嘴,儘量不讓自己哭得太狼狽。明明是在哭,可是她心裡是巨大的歡喜。是哥哥還活著的喜悅之情。這份喜悅裡又摻了些遺憾和氣恨,千萬複雜情緒較著勁。
宿羽聽著身後她的哭聲,先柔聲哄一句:“彆哭。”
再問:“不是要嫁給哥哥嗎?”
“哥哥……”魏雪聲朝他奔過去,在他背後用力抱住他。
他活著,他出現的那一刻,魏雪聲的世界翻天覆地,隻有義無反顧。
宿羽轉過身,用力將魏雪聲抱在懷裡。
“是我來遲。”宿羽用指腹擦去魏雪聲的眼淚,“雪聲,你要的,都會擁有。”!
綠藥向你推薦他的其他作品:
希望你也喜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