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2.那個約定(1 / 2)

孫婷了解女兒的倔脾氣, 這種時候跟女兒硬碰硬,隻會更糟糕,略作猶豫, 她便離開了西院。

晚上準備歇息時,見林惠豐心情不錯,孫婷便主動上前伺候他寬衣解帶, 順口說了句:“沈家那邊, 還是先彆約見了,咱閨女那死心眼, 心裡還惦記著楚家那小跟屁蟲呢。”

林惠豐聞言不耐煩地皺起眉:“你提楚家作甚?真掃興!”

孫婷低頭繼續整理衣襟, 想了想,還是壯著膽子小聲說:“不是我要提, 是咱閨女今兒忽然聊起來了,說是那小傻子已經回鎮上了。”

“回來又如何?”林惠豐冷哼一聲:“難不成你想要接濟楚家兒子?彆怪我沒提醒你,那小子是個傻子,不懂知恩圖報便罷了, 要是吃咱家吃慣了,往後指不定要賴上咱們了!救急不救窮,一個傻子,將來能有什麼出息?你休要婦人之仁。”

“我不是要接濟那孩子。”孫婷趕忙解釋:“是咱閨女提起來的,阿喬雖然表麵上任性脾氣大, 但其實比誰都容易心軟,他倆小時候一塊兒玩了那麼久, 阿喬心裡必定還沒放下那小子, 我是想……”

“你在說什麼傻話?”林惠豐一瞪眼,凶狠地看向妻子:“放不下什麼?那死丫頭還打算嫁給罪臣之子不成?我是有日子沒好好教訓她一頓了,真叫她反了天了!”

“老爺不要急。”孫婷緊張地安慰:“阿喬還小嘛, 十五歲的姑娘家懂什麼呢?我隻想著也不必為這事跟她吵鬨,免得她倔起來給沈家臉色。這不趕巧,下個月就到楚家婚約上提親的日子了,料想那小傻子沒了爹娘安排,自己肯定也不會上門提親,我們不如就安心等到那一天,也好讓咱閨女死了那份心。”

“我已經跟沈家約好了。”林惠豐語氣強硬:“這個月底,就得讓阿喬跟沈家二公子宴席上見一麵,沒工夫陪她等那傻子上門。父母之命,媒妁之言,還能容著她任性胡鬨?”

孫婷見丈夫臉色已經很不好看,知道不該再勸,可又放心不下女兒。

有她這個當娘的,在這對倔脾氣的父女之間周旋一下,這事或許就平平安安過去了。

若是等到宴會之前逼迫林月喬隨行……

孫婷有一種很不好的預感,她感覺女兒這次會鬨得無法收場。

畢竟,事關楚家那個小傻子,這是阿喬最大的軟肋與逆鱗,誰都碰不得。

阿喬小時候,從蹣跚學步,就跟那楚家小傻子玩在一處。

說來也怪,楚家那小子天性古怪,待人冷漠,偏偏自幼就把阿喬捧在掌心裡護著。

誰都容不下阿喬的小性子,偏那小傻子倒是好脾氣,從來沒對阿喬急過眼。

旁人都笑說,這屁大崽子,居然知道疼未來的媳婦。

然而三年前,楚家搬去了京城。

起初幾個月,孫婷發現,從前成日對著銅鏡臭美打扮的女兒,突然變得渾渾噩噩不修邊幅,蓬亂著頭發,魂不附體。

那段時間,不論誰搭話,林月喬都跟聽不懂似的,時常驢頭不對馬嘴。

偶爾會突然回過神,林月喬就急切地問孫婷:“娘,春節是必須得回老家的吧?就算是三品的大官,也該回來跟爹娘拜年呀?”

孫婷每回都告訴她:“對,鐵定要回來的,多大的官,都得帶著妻兒回來,楚湛也一定會回來看你。”

隻有在那個時候,她女兒才像是又活過來,跟以往一樣,古靈精怪地嘟囔:“誰問他了?我是想念楚家太太啦!楚湛若也來了,我還不樂意見他呢!”

但是,那年春節,楚湛沒回來。

楚湛也沒有火急火燎地來林家,找他的寶貝喬喬妹妹。

之後一段時間發生的事,孫婷至今想起來還心有餘悸。

那時候,十三歲的林月喬忽然變得異常亢奮,每天不到天黑不著家,不斷結交新朋友,還對著學宮裡一個長相乾淨的少年,甜甜地叫“哥哥”。

那是孫婷頭一次聽見,女兒管楚湛以外的人叫哥哥。

有一回,阿喬還把那個少年帶來家裡玩。

畢竟孩子們歲數也不小了,孫婷怕人說閒話,就走去後院裡,打算找個借口,把那少年打發走,卻剛巧撞見那一幕——

阿喬和那少年用木劍對練學宮裡新教的招式。

接連三次,那少年把阿喬的劍給挑飛了。

阿喬一下子就不樂意了,身子擺來擺去地撒嬌,要那少年把木劍換成樹枝,再跟她打。

那少年還真答應了,阿喬也開心起來。

但樹枝畢竟擋不住木劍的攻勢,那少年被阿喬逼退幾步,落了下風,情急之下,忽然扔掉樹枝,抽出腰側的木劍,一下子打掉阿喬手裡的劍,還用劍身將她拍倒在地。

阿喬趴在地上,茫然抬頭看向少年,委屈地說:“哥哥耍賴,說好用樹枝跟我打的……”

因剛才被林月喬逼退的窘迫,少年脾氣上來了,沒好氣地回了句:“我憑什麼聽你的?你以為你是誰?你自己怎麼不用樹枝?”

話音一落,孫婷就看見,女兒這些天臉上出現的鮮活氣息,一下子消失了。

坐在地上的林月喬,臉上沒了任何表情。

仰著頭沉默與那少年對視片刻,林月喬便站起身,提起木劍,揚了揚下巴,示意再練一次。

而這一回對戰,就像變了個人,林月喬身手利落,幾招就挑飛了那少年手裡的劍,劍尖指在他咽喉,淡淡說了句:“就這點本事,還天天吵著要教我練劍?那我現在就算是出師了,請回吧,不送。”

那少年臉漲得通紅,說了許多難聽的話。

林月喬沒回一句嘴,隻麵無表情地提著劍,行屍走肉般,轉身往自己院子走。

那一刻,孫婷忽然明白過來,女兒這些天來異常亢奮的表現,並不是因為不再惦記楚家那小傻子。

而是一種瀕死掙紮。

從那天起,孫婷再沒聽女兒反複問過那句話——

娘,你猜今年春節,楚家會不會回老家探親呀?

她再也沒問過。

但她的生活似乎重新開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