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慈……”
他忍不住低聲喚了她一聲。
桑慈卻很快彆開了眼, 隻留給謝稹玉一個後腦勺。
“今晚你不動手,我就自己動手。”
她語氣倔強,一副沒得商量的氣勢。
謝稹玉光是想想那種痛楚就皺緊了眉頭, 他抿著唇看她, 幽黑的眼睛靜靜的。
這已是他在無聲地表達反對。
可惜桑慈背對著他, 可什麼都看不到。
謝稹玉捏緊手裡的魚, 忍了又忍,再開口時,清明的嗓音都帶了幾分沙啞。
“小慈, 這真的很疼, 且隻有一成機會成功, 若是失敗, 從此你便會真的成為凡人,再不能踏入修仙一途,就如之前所說, 鍛體不行嗎?”
桑慈忍住眼中酸澀,深呼吸幾口氣, 依舊背對著他, 不想讓他看到她又要哭。
真是可惡!
重生回來後麵對謝稹玉時,她就總想哭!
“鍛體我也要!可是沒人鍛體連築基都不行的!謝稹玉, 你彆攔我!我再也不要像現在這樣平凡無能, 連築基都不行!我要和你一起修煉, 我要踏劍殺妖滅魍魎,我也要開山造路世人知!”
她說得擲地有聲。
並在心裡默默補上——我再也不要成為魚肉, 任人宰割!我再也不要隻能在黑暗裡無力呐喊卻無人知!我再也不要被迫挖人靈根!
隻要、隻要她本身天賦很好了,就絕對不會有人因為她死了。
“那我找師尊商議,讓他來。”謝稹玉捏緊手裡的魚, 他沉默許久,聲音壓得很低。
桑慈卻搖頭,不要,她誰都不信,也不想被商議耽誤時間。
“不要,我隻要你!”
謝稹玉垂著眼眸,看了一眼手裡的魚,已經被他捏爛了。
他喉頭微動,最後隻低聲說:“我沒殺好魚,我再去捉兩條。”
這種時候捉什麼魚!
桑慈憤憤轉身,卻看到謝稹玉的身影已經走遠了幾步,她趕忙上前追了兩步,“謝稹玉!”
謝稹玉竟是飛快鑽入了竹林裡,燈籠也沒提。
桑慈追了兩步後停了下來,看著竹林深處的黑與深,下意識後退,不敢再往前,抿著唇轉身回到小板凳上坐下。
她隨手揪了一把地上的小草,在手裡捏碎了,滿手草汁,硬是忍著沒去找謝稹玉。
她不能心軟,這次不能聽謝稹玉的,既然有辦法能夠改變她的靈根,她一定要去試一試。
哪怕隻有一成的機會!
彆去找謝稹玉,他就是個冥頑不靈的呆子,他這個呆子……
簡直豈有此理!
桑慈一把甩掉手裡的草杆,站起來咬咬牙再次往竹林裡走。
小溪就在竹林深處,穿過去走個一會兒就到了。
她滿懷著惱意,氣勢洶洶,卻依舊止步於燈籠照不到的地方,但她很快看到前麵對麵隱約走來的人影。
對麵的人影似乎頓住了,緊接著加快了速度,快步朝她走來。
落在地上的竹葉被踩著在夜色下發出嘻嘻索索的聲音,漸漸的,隱在竹林黑暗裡的人也逐漸在月光下露出了臉。
桑慈見到謝稹玉,剛剛冒上來的火氣忽然就散了,但她依舊板著臉,“是一尺長的魚嗎?”
謝稹玉以為她還要說拔靈根的事,乍一聽到她問魚,愣了一下,隨即提起手裡用草繩串起來的兩條魚,點點頭。
“是一尺長的。”
“我餓了,你還不快回來!”桑慈又道。
謝稹玉看著她,心裡的鬱氣忽然散了,眼底露出些笑意,點頭幾步走到她身邊。
桑慈輕哼了一聲,跟他並排往回走。
一路上,兩人都沒有說話,但桑慈忍不住偷偷看身側的謝稹玉。
他一直垂著眼,不知在想什麼,她幾次想開口,又忍了下去。
回到院子裡,謝稹玉利落殺魚,去了小廚房,把魚熟練地燉上,又把飯蒸上,然後,他忽然轉身。
桑慈一直和小尾巴似地跟在謝稹玉身後,小臉上的不滿都要溢出來,卻又強忍著,那情緒那麼明顯,他當然看得到。
此時一回身,桑慈就抬眼瞪他,
謝稹玉終於抬手,揉了揉她腦袋,“好。”
好什麼好?
說話說一半,前言不搭後語的。
桑慈滿臉狐疑地看著他,正要問,忽然意識到他說的是什麼,馬上又閉了嘴,眼睛晶晶亮地看他。
謝稹玉承受不了她這樣明亮的眼神,移開了目光,隨後深呼吸一口氣,儘量用平靜的語氣說道:“我來動手,會快一點,我現在去醫堂那兒取一點麻沸散,吃好飯,我就動手。”
如果是謝稹玉動手,桑慈自然是不可能不滿意的,她忙點頭,“我有麻沸散,不用去醫堂,還有,你來蘊養我的靈根。”
謝稹玉頓了頓,目光看著咕咕冒熱氣的鍋,又低聲道:“但是小慈,我明日就要下山,我不放心你一個人留在流鳴山。”
流鳴山有沈無妄確實挺危險的,她也不想和謝稹玉分開。
於是桑慈特彆自然地在後麵說道:“那我和你一起下山。”
說完其實她就後悔了,她跟著去除了拖後腿能乾什麼?
謝稹玉皺緊了眉頭,最後搖了搖頭,“山下危險,我不可能隨時隨地保護你,此次沈無妄應當是也要與我一起下山……”
“他和你一起下山?”桑慈一下聽不下去了,想想現在這沈無妄是問劍宗弟子,下山一同對付妖物也是正常,但是,沈無妄若是在半途對謝稹玉不利再把鍋甩到那妖物身上怎麼辦?
又或者汙蔑謝稹玉與妖勾結,‘她’不就曾如此這般構陷過嗎?
桑慈第一反應是要把沈無妄留在流鳴山。
至少,她是有所防備的,而且沈無妄明顯對她有所圖謀,那她應該暫時是安全的,總比讓沈無妄害了謝稹玉好。
“你說沈無妄不是好人,所以,小慈,他是一定要在這期間下山的。”
謝稹玉忽然開口,打斷了桑慈的沉思。
“不行!”桑慈反應卻很激烈,“他不能和你待一塊兒!”
謝稹玉:“……”
桑慈說完就意識到自己這話惹人誤會,一邊在心裡罵天道一邊趕緊說道:“我是怕他會害你。”
謝稹玉啞然。
“我有自保能力。”他好脾氣地說道。
“那你就是說我沒自保能力。”雖然是實話,但聽到還是有些令桑慈傷心,“你又不讓我跟你一起下山。”
後麵一句,她說得抱怨,但是她知道事實就是如此,所以她想了想, “其實有一個辦法。”
“其實有一個辦法。”
謝稹玉同時開口。
兩人對視一眼。
桑慈開開心心道:“我讓讓你,你先說!”
謝稹玉其實高興不起來,但唇角挽了一下,“這段期間,你進天衍閣閉關,那裡有師尊以及先祖布下的法陣,除非裡麵開啟,否則很難進入,你在那兒好好度過這段時間,等我回來。”
桑慈也是這樣想的,心情愉悅,“謝稹玉,我兩真是心有靈犀一點通,我也是這樣想的。”
但是天衍閣不是隨便什麼人都能有資格進去的。
謝稹玉鳳眼微勾,很清淺的笑意了,“師尊那兒,我來說。”
桑慈仰著頭看他。
謝稹玉模樣清俊,他是生得極好的,否則也不會被人稱為小劍仙,還是玉麵小劍仙,皮膚如白玉雕成,容顏俊美,一雙鳳眼安安靜靜看著你時,便讓人覺得他安靜的世界裡隻有你。
正如此刻。
正如從前很多時候。
雖然他從不張嘴說,雖然他總是……
桑慈想到重生前的自己鬨退婚時,謝稹玉翻來覆去都隻會說一句“師尊遺命”,都不能明明白白告訴她他有多……
多愛她。
還好她通過‘她’都看到了。
桑慈心裡輕哼一聲,又有些得意,又要忍著這得意,又要重複問他:“你這麼信我說的沈無妄不是人了?”
謝稹玉已經轉身去掀鍋蓋,他又去取了一些之前曬的筍乾,處理了一下,放進鍋裡。
動作不急不慢,他又拿起鍋鏟,準備翻炒一下。
這時他才無奈道:“你說的,我一直都信。”
桑慈立刻背靠著灶台靠近他,眼睛看著他:“那我說我喜歡你,我就喜歡你,我隻喜歡你。”
“哐當——!”
謝稹玉手裡的鍋鏟一下沒拿穩,掉了下去,湯汁濺出來一些到桑慈衣擺上。
桑慈沒在意,隻餘光看了一眼他的手。
謝稹玉的手可是斬妖除魔臨危不亂絕不會發抖的手,是能劍指蒼穹一劍劈開天道的手,這手怎麼現在抖成這樣?
桑慈忍不住笑,仰頭一直看他。
謝稹玉本是有些無奈地看她一眼,但很快,他又移開了目光,垂下了眼睛,看似平靜地重新拿掉下去的鍋鏟。
但他的耳朵分明是紅的。
“謝稹玉,你怎麼不說話了,這話你信不信啊?”桑慈偏不想看他沉默,偏要逗他說話。
謝稹玉看她一眼,臉都有些紅了,繞過她,去櫥櫃那兒取盤子出來,走回來的時候,他又看她一眼,還是沒說話。
桑慈不滿,可也知道他就是個木頭,她看著他給魚撒上蔥末,又終於想起來什麼似的,語氣略凶地說道:“還有一件事,我鬨著和你退婚是被沈無妄蠱惑了,萬一以後他後麵還蠱惑我讓我做出不理智的事情,你不要由著我。”
“他蠱惑你?”謝稹玉這次有了反應。
桑慈想想就惱,隻憤恨點頭,“不知道他用了什麼術法,我一看他的眼睛就控製不住會偏向他……把我對你的喜歡轉嫁到他身上,但這都不是真的!不管怎麼樣,你都不能拋棄我!”
“我沒拋棄你。”
從來不善言辭的謝稹玉這次立刻反駁了桑慈,語氣有些急促。
桑慈彆開頭看鍋子裡的魚,“我知道,所以都是我的錯。”
“也不是你的錯……”
“是我的錯。”
桑慈回頭看謝稹玉,一雙眼裡滿是認真,“謝稹玉,是我錯了。”
“小慈……”謝稹玉無奈。
桑慈卻再次打斷他:“哎呀,魚怎麼還沒好?”
不想聽他把責任攬到他自己身上。
年紀不大,囉裡囉嗦。
謝稹玉忙去看鍋,見湯汁這麼會兒功夫要燒乾了,忙盛起來。
等他要再找桑慈說話時,卻見她在另一邊盛飯。
想了想,沒有再吭聲。
昨夜大雨,今夜卻星月燦爛。
吃飯時,謝稹玉自然地給桑慈夾魚肚上沒刺的肉,桑慈一邊往嘴裡塞魚,一邊語氣含糊:“手藝沒退,還不錯!”
她也往謝稹玉米飯上夾了一塊魚。
另一麵魚肚上的肉。
謝稹玉看了一眼魚,又看一眼她,唇角翹起,低頭吃飯。
期間桑慈的傳信玉簡亮了幾次,她低頭看了一眼,有方霜知和溫婉婉的傳信,也有沈無妄的,她一概沒理會,直接將傳信玉簡丟進了芥子囊。
吃過飯,謝稹玉去洗碗,桑慈則去了他房間。
謝稹玉的房間一如既往的簡樸,青色薄被折得像豆腐塊似的,她進去後,一屁股坐了下來,津津有味地打量這堪稱家徒四壁的房間。
還沒坐熱呢,謝稹玉就回來了。
他進來後看到桑慈脫了鞋子盤腿坐在他的床上,不知想到什麼,耳朵微紅,但他語氣鎮定,道:“小慈,你確定此事不告訴師尊以及諸位師叔師伯?”
“彆廢話了,快點吧!”
桑慈不耐催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