問機堂人很多。
桑慈一大早趕到這裡就見青衣弟子們都圍在這兒, 擠是擠不進去的。
也不知道名額是不是有限。
桑慈朝身側跟著她一起來的謝稹玉看了一眼,忽然氣沉丹田,朝人群喊了一聲:“天哪!流鳴山小劍仙竟然來這兒了, 大家快來看!”
謝稹玉:……
他眼睜睜看著前方人群紛紛回頭朝這兒看,又看著桑慈靈活地趁著人不注意往前一鑽。
等桑慈報完名拿到這次小試煉的任務木牌出來, 抬眼就看到謝稹玉還被人圍在那兒,她忍不住拄著劍站在那兒笑,打量著在晨曦下渾身都像是被鍍上一層暖釉光澤的流鳴山小劍仙。
長得高大, 長得清俊, 高馬尾一身少年氣, 眉眼又安靜內斂,人群裡如鶴立雞群般惹眼。
謝稹玉好不容易從人群裡掙紮出來, 抬頭就看到桑慈站在樹下拄著劍笑得樂不可支,一時無奈, 一邊整理衣服, 一邊走過去。
他動作自然地擦了一下桑慈眼角, 那兒都笑得出了淚。
桑慈仰起頭任他擺弄自己的臉, 順手也就大發慈悲地替他整理了一下衣襟, 故意在那兒點了點:“小劍仙可要把衣襟收收緊,彆讓人給扒開了。”
謝稹玉挑了一眼看她,神情怪異。
除了她,誰還來扒他?
桑慈看懂了,立刻凶巴巴瞪他一眼:“除了我,誰都不行!”
謝稹玉最喜看她這樣,因為他挑起情緒,像是護食的小貓,衝著他張牙舞爪, 要求他這樣要求他那樣,把他當做她的所有物,在她的地盤圈起來。
他幽深的眸子看著她,忍不住滿是笑意。
桑慈一邊往外走,一邊哼道:“辰時就要出發,大約辰時二刻就得在內外門山台那兒集合出發,由內門弟子送下山,最遲明日傍晚申時回來。”
“要兩日?”謝稹玉皺了下眉。
桑慈走著走著,轉身倒著走,麵朝他:“自然,你以為我是你啊,小行劍一出,魑魅魍魎儘除。”
謝稹玉看著她,靜靜的沒說話。
桑慈不用他說話,自己就會說:“人一組,和我同行一組的另外有兩名弟子,我手裡還有你給的符籙,而且我劍術也不差,以前學的都在腦子裡。”
她指了指自己的腦袋,一臉傲嬌。
“睡在哪兒?”謝稹玉彎了下唇角。
桑慈哼聲道:“自然是以天為被以地為席,難不成你去做任務還睡金屋嗎?”
“我沒那麼說。”謝稹玉說,“到時候我來送你。”
桑慈忽然用一種古怪的眼神看著他,“你沒有不放心?沒有擔憂萬一比如那沈狗來找我?不強行要求我不許去?”
從前跟著‘她’看了不少話本,什麼霸道強製愛的,就如那沈無妄,也以保護‘她’為由,不讓‘她’出九幽魔地,說擔心‘她’會被那些義憤填膺不識大局的修士給傷了。
謝稹玉笑了下:“你有你的天地,我不能阻攔你。”
他顯然和很多男子都不同,說這種話時語氣也無甚波動,很普通平淡地說了出來,仿佛他從來都是這麼想的。
桑慈本想說些什麼,可又覺得自己此時說什麼都顯得多餘,好沒意思的。
她有些啞然,半晌後才跳上一朵蓮,道:“我去劍館修煉會兒,你呢?”
“大師兄早上說找我有事說,我去一趟他那兒,晚點來劍館。”謝稹玉拉住一朵蓮,沒讓她直接飛走,“你等我來。”
這會兒已經快辰時了,桑慈知道謝稹玉的意思。
他要送她。
桑慈嫌他黏糊麻煩,嘴角卻往上翹著,道:“時間到了我可不等你。”
謝稹玉得了她這一聲承諾才鬆開了一朵蓮,看著她在視線裡離去後,轉身禦劍。
……
江少淩也住在弟子舍館,但不在桑慈和謝稹玉那一片山。
轉瞬到了後,謝稹玉走進院子裡。
江少淩顯然將出來遊學這兩個字裡的“學”給摒棄了,隻剩下“遊”,他躺在院子裡的搖椅上,旁邊的小幾上烹了茶,擺著點心。
點心是陵水城中最有名的糕點鋪買的,十分精致。
天藍色的衣袍隨著搖椅擺動隨風飄蕩,自在逍遙。
謝稹玉進來後,自己在一旁的另一張搖椅上坐下,但也不像江少淩這般懶散倚躺,他隻是坐在那兒,倒是看了好幾眼那點心。
江少淩睜眼看到他這神色,笑得溫和,一派大師兄的大氣:“陵水城春山居的點心,和五芳齋比起來隻好不差,我這兒還有一包,一會兒你給小慈。”
說著,他手腕一翻,掌心就多了一包用靈力溫著的點心。
“多謝師兄。”謝稹玉接過收好,然後鳳眼一抬看過去,等著江少淩接下來的話。
“師弟你也真是的,小慈也是我師妹,關愛師妹是身為師兄我的責任。”江少淩一貫話多且絮叨,說完這一堆又自己喝了杯茶。
謝稹玉安安靜靜的,也不搭話。
江少淩每次都覺得和師弟說話最沒趣,隻好止了話頭,道:“是這樣,問機堂今日一大早出了個新任務,凡界皇城出現了魔物擾亂秩序,皇族發了任務書求助,應該是有點麻煩,問劍宗周前輩指明讓楚慎接了這任務,他想和你一道去,我們這一群人,隻你出身凡塵,且七歲之前在燕京生活。”
謝稹玉沒想到會是這樣一樁事,眉頭皺緊了,“幾時去?”
“今日就要出發。”
凡界皇城名為燕京,稍稍規避規則從陵水城過去大約天,加上做任務的時間,一來一回沒個十天下不來。
“我離開燕京太久了,早已忘記那裡的一切。”謝稹玉道。
燕京為皇都,自有人間帝皇清氣鎮守,魑魅魍魎難以接近,所以這些年即便謝稹玉接了問機堂諸多任務,也從來沒接過燕京的任務。
所以這麼多年,他沒回過那裡。
這話意思就是拒絕,江少淩立刻就勸:“這個任務等級高,給的獎勵也多,一萬上品靈石呢!我看小慈修煉也勤勉得很,以後破鏡什麼的都需要靈石,她目前修為低,接不了什麼任務,師叔又不在了,得靠你掙錢啊!不過也是奇怪,皇城怎麼忽然就出了魔物呢?誒,上次華邕城我們去了那麼多人,結果也沒抓到幾隻妖,這皇城還不讓大量修士入內,規矩多,所以才讓天英榜第一的楚慎先過去,若是他解決不了的話……他加上你應該可以解決。話說回來,小慈好像有點變了,感覺身上氣息比從前穩。”
一萬上品靈石。
謝稹玉垂下了眼眸。
“師弟,接不接?”江少淩又喝了杯茶,見謝稹玉不說話,忍不住就催問。
謝稹玉挑起一眼看過去,端起茶也抿了一口,隨後道:“辰時二刻,小慈要下山做個曆練小任務。”
江少淩挑起眉,“一個人?”
“人一組。”
江少淩鬆了口氣,“那你有什麼不放心的?你要實在不放心,就讓小慈彆去了。”
對比起來,自然是凡間皇城那個任務重要,“若是凡間皇城亂了,人間必亂,到時候妖禍易出,迎來大亂。”
謝稹玉沒有否認,隻是安靜地低頭喝茶,也不說話。
江少淩等了會兒,耐心到底沒他好,一下坐不住了,“好吧,小慈的事情也重要,那我護著她一起去行嗎?”
謝稹玉放下杯子,搖了搖頭,“讓楚慎先去,我兩日後趕上他。”
意思是他要親自護著桑慈。
江少淩也不敢說他這耽誤事,畢竟要按他這師弟的能力和性子,沒有把握的事情不會亂承諾,他說兩日能趕上楚慎,那就一定能。
“我離開青陵仙府這段時間,你保護好她。”
謝稹玉又道。
如此簡單的要求,江少淩怎麼可能拒絕,忙點頭:“小慈是我師妹,我保護好她是必然的。”
謝稹玉卻搖搖頭,“小慈可能有麻煩,若是問劍宗沈無妄來青陵仙府,你彆讓他靠近小慈。”
江少淩啞然,“聽說沈無妄閉關,這次不會來。”
“我會在小慈身上下一道覆靈咒,你隻需照看好她就行。”
謝稹玉補了這麼一句。
覆靈咒……
江少淩睜大了眼看他,瞧瞧他這師弟把覆靈咒說得好像是不要錢的大白菜一樣!
覆靈咒與自身靈力相關聯,是一種護身靈咒,千裡之外都能有所感應,若桑慈遇到危險,謝稹玉能憑著一身靈力替她扛。
這極其考驗修士對咒律的熟練程度,以及靈力深淺。
“那會影響你做任務,萬一皇城中魔物等級……”江少淩皺眉。
謝稹玉語氣平淡:“不會。”
江少淩就沒話說了,心道橫豎還有個楚慎,讓師弟跟著去就是因為一些特殊原因,他點了點頭。
“好。”
謝稹玉沒有多停留,帶著那包點心起身就離開了這裡,但他出了院子沒馬上離開,而是轉道去了李扶南住的地方。
江少淩這邊拿出傳信玉簡就的把消息傳給楚慎。
……
桑慈遇到鳳娘說了去山下小試煉一事,便離開劍館去內外門交界處的山台那兒,看到那兒站著好些弟子了。
大家都兩兩而站,各自交談尋找著自己隊友。
她的任務木牌上隨機分配到的弟子一個叫祝緋,一個叫景明,不知是男是女。
在場弟子大多是穿著青色弟子服的青陵弟子,畢竟,就算是出來遊學,也很少有彆宗門弟子在剛剛練氣時就出來。
桑慈又生得好,愛漂亮,穿著條交領襦裙,上衫月白,下裙則是淺黃色,繡著大片杭菊,一頭烏發全挽起來梳成雙環髻,僅用黃色發帶束著,簡單又清新。
所以她落地後,在人群裡異常顯眼。
桑慈捏著木牌正要找人問,就有人過來搭訕。
她也客氣寒暄了一下,詢問了一下木牌上隊友的情況。
“原是流鳴山的道友,道友說的祝緋和景明就在那兒。”那弟子指著不遠處角落裡的兩人道,語氣裡不無憐憫,“道友和他們一塊兒可要小心點兒。”
“怎麼了?”畢竟是第一次自己出任務,桑慈謹慎地多問了一句。
“祝緋沉迷咒律與話本,體弱,沒什麼自保能力,景明是劍修,但腦袋笨,而且黴運連天。”
“……”
桑慈離開人群,走到了山台角落。
她的新隊友一個七月底還穿著春衫雙手揣袖,臉色蒼白,但生得極其秀氣,男生女相。
另一個則高高壯壯,一副比尋常劍修壯,更像體修的體魄,背著一把劍自成山石替人擋風。
“祝緋,景明?”桑慈走過去。
祝緋見到桑慈就臉紅了,哆嗦著唇瓣點頭,“是。”他拿出了自己的木牌。
桑慈再看景明,景明撓了撓頭,不說話,也拿出了木牌。
人將木牌一對,小隊就成了。
桑慈想了想,臉不紅心不跳道:“我擅劍術,你們都有什麼擅長的?”
祝緋不敢看桑慈,小聲說:“我……我咒律還行,熟讀各種咒術法訣。”
景明拍了拍自己胸膛,聲音震天響:“我抗揍,皮厚。”
桑慈:“……那我們這支小隊一定無敵了!”
得到稱讚總是容易更好結交起友誼,人很快熟了起來。
謝稹玉過來時,就見少女與兩名青衣弟子站在角落裡,儼然混熟了的模樣,忍不住站一邊看了會兒。
她很高興。
謝稹玉低聲笑了一聲,隨後才將目光落到與她說話的那兩名弟子身上。
一個瘦弱清秀,一個健壯如牛。
“小慈。”
桑慈正和人吹牛,乍一聽到謝稹玉的聲音莫名心虛,朝後看去。
謝稹玉幾步朝前走到她身邊站定,隨後看了一眼對麵兩名少年,又看了一眼桑慈。
桑慈鎮定自若地介紹道:“他們就是這次和我一起做小試煉任務的隊友,他叫祝緋,他是景明。”
然後她頓了頓。
“這位道友也是要一起下山曆練的嗎?”一種劍修對劍修的天性直覺,景明被謝稹玉身上劍修的氣勢折服了,他那雙黑牛眼珠亮晶晶地看著謝稹玉。
又是一個拜倒在謝稹玉石榴褲下的劍修。
他都還沒亮出小劍仙的名號呢!
桑慈心裡腹誹。
“我不是。”謝稹玉好脾氣地回答。
景明略顯遺憾,看向謝稹玉時略顯好奇。
祝緋卻隻看了一眼謝稹玉,便著急問桑慈:“剛剛你說到你師兄為你連夜橫跨座山隻為摘一朵花,後來呢?”
謝稹玉偏頭看桑慈,眼神疑惑,似在問有這事?
桑慈瞪他一眼:“……師兄又不是隻有你一個!”
也是。
謝稹玉點了點頭,“所以是哪位師兄?”
他低著嗓音追問。
桑慈惱羞成怒,感覺臉頰滾燙,不肯答這一句,凶巴巴道:“你管呢!”
那邊祝緋是個打破砂鍋問到底非要問出個子醜寅卯來的人,不知道後續仿佛做什麼都沒勁了一般,“所以摘花後來呢?”
桑慈理直氣壯道:“後來我就收了花,答應和他合籍了。”
這話一說出來,謝稹玉也不用桑慈回答了,隻歪頭看著她,又壓低了聲音問:“想要花?”
謝稹玉是怎麼回事!
桑慈臉都紅了,堅決不肯答了,隻大聲嘀咕:“怎麼內門師兄還沒來?”
謝稹玉笑。
祝緋和景明看看桑慈,又看看謝稹玉,莫名覺得這兩位的氛圍他們插不進去話,便又安靜地閉了嘴,做兩根會喘氣的柱子。
謝稹玉稍微拉著桑慈到旁邊一些,先將從江少淩那兒順來的點心給她。
“江師兄說這是陵水城春山居的點心,不比五芳齋差,你嘗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