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拉著桑慈離開山石那兒,悄悄離開長老能發現的範圍,又走過一叢灌木,來到一株千年古樹前。
或許不止是前年的古樹,靈氣濃鬱充沛,樹乾粗壯,估摸著要十幾人合抱才能抱住,且形成了天然樹洞,樹洞外垂掛著一些藤蔓植物。
桑慈還不明所以,先把袖子一揚,小藤妖已經迫不及待飄了出去,攀著樹上的藤蔓就和人說悄悄話去了。
謝稹玉等小藤妖走了,才撩開樹洞上的藤蔓。
桑慈這才看到樹洞裡鋪著被褥,旁邊還有一張小矮幾,上麵擺著一些點心茶水。
這是有人早有準備的。
桑慈歪頭看身側的人,疑惑,這人回來後幾乎一直與她在一起,晚上也幾乎天天被她拉著修煉發泄靈力,他是怎麼有空來這兒弄這些的?
謝稹玉被桑慈的眼神看得彆開了視線,先鑽了進去,語氣平和道:“這兩日你就要築基,就睡在這裡,棲鳳池旁靈氣濃,長老注意不到這裡。”
“你什麼時候來弄的?”
桑慈跟著進去。
樹洞再大也不過這點距離,地上又鋪著被褥,她還沒脫鞋自然不可能踩上去,這會兒她幾乎貼在謝稹玉背後。
少女柔軟溫熱的身體貼上來,謝稹玉就想起了那一晚翻開的圖冊,垂著眼睛呼吸一滯,默默往旁邊挪了挪,道:“晚上你睡了後過來弄的。”
但桑慈又追了上去,靠著他去看那被褥,鋪得整整齊齊的,上麵擺著的杯子疊得和豆腐塊似的,典型的謝稹玉風格。
她很不滿地說道:“你讓我一個人睡這裡啊?荒郊野嶺的,人都沒有。”
青陵仙府仙草遍地,哪裡就是荒郊野嶺了,何況還有長老巡邏,很安全。
謝稹玉心想。
但他卻說道:“我晚上不走。”
桑慈立刻從他身後探出腦袋抬頭看他:“你不走?那你睡哪兒?”
這樹洞裡的被褥顯然是給一個人鋪的。
當然了,要是擠一擠,睡兩個人也不是問題。
但這木頭應該不會想得出和她擠一擠這事吧?
謝稹玉彆過身假裝看四周,道:“我就在外麵。”
果然如此。
哼!
桑慈重重哼了一聲,轉頭脫了鞋,在被褥上盤腿坐下,又給自己倒了一杯茶,茶水是溫的,剛好喝,點心是山下春山居的味道,栗子糕粉糯香甜。
謝稹玉轉過身來,拉過一旁的矮樹墩子坐下,又拿出一包糖炒栗子出來,看了她一眼,“吃不吃?”
“吃!”
當然吃,不用自己剝,為什麼不吃?
謝稹玉笑了一聲,不做聲給她剝栗子。
外邊天色漸漸黑了,夏日晚風帶著棲鳳池的水汽吹來,樹洞裡涼爽得很,桑慈吃飽喝足後又修了會兒心法,等到快子時才躺了下來,腦袋枕在手肘上看了一眼旁邊靠著樹雙手抱劍閉眼休息的謝稹玉。
她覺得自己身上的靈氣都在暴動,所以她有些憋不住了,“喂,你不是說出去外麵嗎?”
謝稹玉睜眼靜靜看她一眼,彆過臉側過身,繼續靠著樹。
不走。
桑慈又喊了他一聲。
謝稹玉木頭一樣閉著眼,反正不走。
桑慈笑了,又覺得自己此時笑有些沒了氣勢,又忍住,坐了起來,往裡擠了擠,拍了拍自己身側的位置,“謝稹玉,你過來。”
謝稹玉又睜眼,深邃的眼睛與她對視,又往她身側的位置看了一眼,斂下眼眸,“不來,快睡。”
桑慈又不滿了,盯著謝稹玉那張清俊又平靜的臉看了會兒,視線落在他抿著的唇瓣上。
她心浮氣躁,赤腳從被褥裡下來,走到他身側去牽他的手。
“謝稹玉,你過來。”
桑慈聲音很小,有些嬌縱。
謝稹玉是坐著,隻能仰頭看她。
她將頭發拆了,濃如雲的烏發散到身後,垂直腿彎,身上外衫雖然沒脫,但淺青色的襦裙襯得她像夜間的精靈。
謝稹玉垂下眼睛,喉結滾動了一下,還是順從地由著她將他拉起來,在他親手鋪的被褥上坐下。
“怎麼了?”
桑慈搖頭:“就是心浮氣躁。”
還有莫名的口乾舌燥。
她偏頭看著謝稹玉的臉,視線遊移著最後落到他的唇上,停住了幾息才強迫自己轉開目光。
她一轉開,謝稹玉忍不住舔了一下唇。
他安靜了會兒道:“快築基了,今天或者明天,引導靈力在體內周轉。”
桑慈心不在焉地點了下頭,盤腿坐著,靈力在體內按周天運轉著。
她在想,旁邊就是棲鳳池,要不把謝稹玉丟進去給他渡氣?
他不是喜歡渡氣嗎?
“築基時會有些疼,到時忍住,實在忍不住就咬我。”謝稹玉還在耐心和她說。
雖然這些話這幾天閒下來就會說一遍。
咬我?
桑慈偏頭看過去,心臟跳得很快,暴動的靈力在體內也躥動運轉得飛快,她的呼吸都有些急促,盯著他問:“咬哪裡?”
謝稹玉抬手舉到她麵前,意思咬手。
桑慈哼了一聲,重重哼了一聲。
真是個木頭!
桑慈忍了忍,忍住了。
顯得她多迫不及待似的。
她非得謝稹玉來親她!
桑慈彆開頭,閉上眼。
樹洞裡安靜了下來。
謝稹玉的目光也從桑慈的眼睛上落到她不高興地抿著的唇上,克製地沒有再逾矩。
他也重新閉上了眼睛。
快寅時時,謝稹玉忽然睜開眼睛,看向身側。
桑慈是入定狀態,白皙的皮膚上泛出紅來,周圍的靈氣朝她湧去,風吹草動,外麵簌簌作響,謝稹玉朝外看了一眼。
從古樹上垂掛下來的藤條漸漸枯萎,小藤妖從外攀進來,瑟縮著害怕:“主、主人。”
謝稹玉看到小藤妖身上木靈的靈氣都在被桑慈吸收,他抬手伸過去,小藤妖害怕但攀了過來。
“待在裡麵。”謝稹玉拔、出小行劍,將小藤收進劍鞘裡,封上法陣。
外麵,草木齊齊枯萎,桑慈身上無風自動。
謝稹玉的視線落在桑慈心口處,那裡被衣服遮擋了,看不見,他朝外看了一眼,起身走了出去。
棲鳳池的長老已經被驚動了,根據此處靈氣走向找到這裡,就見一弟子從樹洞出來。
“晚輩流鳴山謝稹玉,見過前輩。”謝稹玉自報家門。
長老點了點頭,朝他身後看去,眉頭皺緊了。
謝稹玉道:“我師妹正在築基,她的靈根是木屬。”
解釋了一下如今棲鳳池這邊的異狀。
修士築基確實會引起周圍同屬的靈氣暴動,但這麼厲害的,沒見過。
長老眉頭沉著,倒是沒有為難。
棲鳳池旁的草木枯黃一片,昏暗的光落下來,像是置身荒地,謝稹玉環視了一圈四周,回到樹洞裡。
桑慈的皮膚上和其他人不同的是,周身都覆蓋了一層樹葉。
那種和她心口的葉子生得一樣的葉子,將她裹住,窺見不到一點裡麵。
卯時。
天漸亮,金色的晨旭漸漸灑滿棲鳳池,將這裡的慘況照得清晰分明。
馬上去學社的弟子就會路過這裡。
棲鳳池長老忍不住上前,“賢侄……”
謝稹玉擋在樹洞前。
就在此時,樹洞裡一道光驟亮,清正醇厚的靈氣瞬間四散開來。
謝稹玉回頭,光影中,翠色的葉片仿佛在空氣中炸開,自古樹開始,枯黃一點點被添上色彩,迅速朝外擴散出去。
枯萎的草木,敗落的花卉,甚至是腐爛在地的斷木都長出新芽來,轉眼之間,從落敗的枯黃,到生機勃勃的綠。
古樹周圍還有一兩片翠色的葉片在光影中閃爍,最後消散。
謝稹玉沒管長老,彎腰進入樹洞。
桑慈身上那一層樹葉已經全部褪去,她躺在床褥上,閉著眼睛,在昏睡,身上的衣裙竟是破碎化作齏粉,隻烏黑如綢緞的頭發淩亂地鋪在身上,半遮半掩著一身雪膚。
謝稹玉眉頭一跳,垂下眼忙上前用被子將她裹緊。
“賢侄?”
外邊,棲鳳池長老的聲音傳來。
謝稹玉先將一旁劍鞘法陣解除,小藤妖迫不及待朝著桑慈攀來,身上的葉子都在發抖,那種因為桑慈身上的靈氣而歡愉的心情就連他都能感受到。
眼看小藤要鑽進被褥裡,謝稹玉眼皮一跳,伸手揪住。
他沒說話,但視線淡淡一瞥。
小藤有些委屈地就扒拉在被子上。
長老皺著眉頭看著周圍比昨日還要生機勃勃的棲鳳池,聽到身後動靜轉身,就見高大的少年懷中用被子包裹著一人,從被子裡隻露出些烏黑的頭發。
“築基了。”
長老點點頭,沒有多看。
謝稹玉也點了下頭,“我帶師妹先回舍館了。”
長老再次點頭,謝稹玉抱著桑慈禦劍離開。
……
相差無幾的時間,問劍宗,天剛破曉,被一聲劫雷劃破天際。
問劍宗弟子紛紛看向掌門洞府彆天居方向,誰都知道如今掌門弟子沈無妄在閉關準備破鏡。
“好快啊,沈師弟破鏡了。”
“掌門師伯要高興死了。”
“沈師弟如今比流鳴山謝稹玉還厲害吧?”
“是啊,雖然沈師弟比謝稹玉大了一歲,但如今天英榜,他是第六,現在又破鏡元嬰,自然比謝稹玉厲害。”
“那小劍仙的稱號,是不是該給沈師兄?”
問劍宗弟子們都圍在離洞府好些距離的劍台上,議論紛紛。
等天際蜿蜒如金蛇的劫雷散去,天光徹底大亮,整個問劍宗恢複平靜。
彆天居後邊的山溪旁,有點奇怪,草木比往常繁盛,周道子收手撤了法陣,頗為滿意地看向法陣中心的弟子。
周道子性情冷硬,他收的徒弟楚慎與他性情相差無幾,隻一年多前收下的小弟子性情溫柔體貼,讓人心中時常感到妥帖。
“無妄,你感覺如何?”
沈無妄一身白袍,乾乾淨淨,身上沒有受過劫雷的狼狽,依舊風姿清雅出塵,他睜開眼站起來,對著周道子行了一禮。
“見過師尊,弟子一切都好。”
周道子更滿意了,心中恨不得馬上將他問劍宗出了個十九歲便元嬰的天才一事告訴給流鳴山葉誠山。
好讓老葉再不能跟他嘚瑟有個小劍仙弟子。
“本以為你趕不上這一次棲鳳盛會了,如今看來正好,你楚師兄和李師姐都在青陵仙府,你也去吧,天英榜上英才們如今大多在那。”周道子摸了摸下巴上的短須,道:“可惜你破鏡了元嬰,沒辦法爭一爭這魁首。”
棲鳳盛會是金丹境以下弟子可參加的。
“若師尊想要弟子拿下魁首,弟子可壓下境界修為參加。”沈無妄語氣柔和謙卑。
周道子想了想:“倒也不必,強行壓下境界對你有害無益。”
沈無妄垂下目簾,“弟子等快到棲鳳盛會時,再前去,如今還想閉關鞏固一下修為。”
“也好。”
雖然問劍宗沈無妄要等到棲鳳盛會再去青陵仙府,但他破鏡並要來的消息沒兩日就傳到了青陵仙府。
作為天英榜上第一個破鏡元嬰的少年英才,立刻引起青陵弟子們熱議。
謝稹玉也聽說了,是江少淩大嘴巴跑來說的,否則他根本不關心這些。
因為桑慈還沒醒來。
已經三日了。
“師弟啊,那這沈無妄要來的話,你可得守好小慈啊!小慈性子嬌縱,萬一又被人哄去了怎麼辦?我都替你發愁,誒~”江少淩來送吃食,不忘記和謝稹玉念叨,滿臉憂愁。
謝稹玉沒搭理他,聽了這話隻皺了下眉,取過吃食就將他關在了門外。
剛想跟上去看看師妹如何卻差點鼻子都被門板撞飛的江少淩:“……”
真是師兄難為,師妹師弟難搞!
謝稹玉回到屋裡,先將食盒裡的吃食都放到桌上,然後才朝著床邊走去。
小藤妖這幾日異常粘桑慈,在旁邊蹭修為,精進不少,他便也隨她去。
但這會兒他忽然朝小藤妖淡淡掃了一眼。
小藤很有自知之明,略微不舍地從床上趴下去,開了窗縫出去。
當然出去前不忘記關窗。
謝稹玉在床沿坐下來,眉宇間有沉沉憂色,“小慈?”
桑慈沒有回應,依舊安靜沉睡著。
謝稹玉抿了抿唇,猶豫了一下,還是伸手放在她衣襟處,輕輕挑開,準備再看一眼她心口的葉子。
那天將她抱回時,那葉子是全紅的,汩汩如淌著鮮血。
如今三天過去。
今日……
“謝稹玉你厲害了啊,脫我衣服?”
桑慈三日沒出聲的嗓音有些啞,但忽然響起。
謝稹玉動作一頓,一下抬頭看過去,正好對上桑慈瞪他的雙眼。
他忍不住低笑了一聲。
終於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