桑慈將被褥在樹洞中僅剩不多的空地上鋪開來, 又看了一眼還盤腿趺坐在軟墊上的謝稹玉。
“你修煉吧,我守著。”她微抬著下巴,很是傲嬌。
他哪用她守著。
但謝稹玉對上桑慈毋庸置疑的眼神, 拿她沒法,低聲問:“一直不走?”
桑慈莫名臉紅,卻理直氣壯:“自然不走。”
謝稹玉又看她一眼,忍不住垂眸笑一聲, 他點頭,定了定心神,閉上了眼睛。
桑慈:??
就這樣?
沒有一點高興激動感動流涕的反應?
你會不會太冷靜太平淡了?
桑慈看著謝稹玉平淡閉眼的樣子, 恨不得搖晃他,她都打算來日夜陪著他閉關了,他怎麼還這麼平靜!
她心中晃了他半天, 卻什麼都沒做, 盯著他看了會兒, 心裡哼了一聲, 安安靜靜在鋪好的被褥上躺下。
桑慈沒多少睡意,側著身, 單手枕著頭看謝稹玉。
先欣賞了一下他俊美的臉,再看向他的手。
他的手指有掐訣, 周身靈力平穩,一如他這個人, 做什麼都穩穩當當,無趣又麻煩。
無趣的是太過平淡。
麻煩的也是太過平淡, 總叫人猜不透他在想什麼。
要不是這樣,從前她哪能一直以為他們感情一般,一切都是按部就班啊?
除了上輩子因為她被奪舍發瘋的那些時日, 他總是顯得很平靜,平靜得不像是這個年紀的人。
就比如現在,她在這兒躺著,他竟然真的能安安穩穩靜修!
桑慈心中忍不住腹誹。
索性睡不著,她也坐了起來,倒不是修煉,而是拿出芥子囊裡從藏書閣中借出來的書翻閱。
有可能關於葉子記載的書,她和謝稹玉抽空已經查得差不多了,還剩下一些。
要是最大的宗門青陵仙府都差不多半點痕跡的話,那麼上輩子謝稹玉必定是在後來的各個古秘境裡弄來的葉子和關於葉子的記載。
青陵仙府的古道漠?鳳邱刀宗歸寂嶺?還是那些她都叫不上來記不住名字的古秘境?
可惡!
桑慈忍不住會想,要是謝稹玉也記得前世那些事就好了。
她低頭看書。
……
六天時間眨眼就過。
青陵仙府明日即將迎來年一次的棲鳳盛會,各大小宗門子弟紛紛趕來,陵水城的客棧都爆滿了。
外門弟子們穿梭在內外門樓宇之間,往來頻繁,給其他宗門弟子引路。
既是盛會,青陵仙府又是修仙界最大最古老的宗門,故極為繁鬨,何況今日還有祭典活動,內門弟子本就要在師長帶領下參與祭典儀式。
這也是青陵老祖定下的規矩,以示對棲鳳盛會的重視。
等今日祭典過後,明日便是屬於弟子們真正的盛會,各方切磋爭魁首入棲鳳池。
一大早,桑慈盤腿坐在樹洞低頭翻看著玉簡上的各類消息。
聽說天英榜第的風吟春也到了,那是仙門世家風家這一代翹楚,風家是學家傳絕學的,不入彆宗,以雪吟神刀成為修仙界難以跨越的頂級刀修世家。
風家避世,不常出世,上輩子沒聽說關於風吟春的事,隻知道他性格古怪,似乎後來叛出了風家。
天英榜第十的梅逐也來了,梅逐是散修,不少宗門朝他伸出橄欖枝,他都拒了,是個十分孤傲的劍修。
上輩子關於此人的消息也極少,不知是否是‘她’隻關心大宗門弟子的原因。
桑慈看了幾眼就覺得沒意思。
謝稹玉閉關六日沒睜眼過,她覺得做什麼都沒意思透了。
就連修煉都常覺得沒勁。
正當桑慈打算將玉簡收起來時,卻跳出來一條江少淩的傳文。
雖然大師兄嘮叨又煩人,但看在他是自己大師兄的份上,她點開了傳文。
——【如今師弟如何了?是否已是從閉關狀態出來?明日就將要開始盛會,比試也將召開,萬萬不可遲到。近日天涼,師妹記得添衣。若是師弟醒了,還請師妹告之他荊生再次昏睡,真令人擔憂,還有,此次我流鳴山也來了些內門弟子,隻婉婉與霜知還未金丹,故師尊命她們依舊在山中修行,說到這了,有一事不得不與師妹說了,問劍宗沈道友今日剛到,憶起師妹如今極厭煩他,擔心師妹冷不丁見到他沒個防備,故告之。另,沈道友如今依舊清雅出塵,攝心奪魄之姿容……】
桑慈看前半段廢話時已經心浮氣躁不耐煩,看到後半句,直接將玉簡往角落裡一丟。
晦氣!
真是晦氣!
桑慈眉頭蹙緊了,轉頭朝還無知無覺的謝稹玉看了一眼,隨後強忍著,氣呼呼地又將角落裡的玉簡撿起來繼續看。
【攝心奪魄之姿容依舊令人難以忘懷,如今青陵女弟子們一大半被他奪去了心魄,好在我師妹與師弟情比金堅,定不會輕易被這浮誇的花花世界吸引!】
桑慈把後麵兩段看了兩遍。
哼!大師兄倒是委婉,以為她沒看出來,這是提醒她不要再拋棄謝稹玉,不要再被沈無妄蠱惑走呢!
師兄師弟,果然好感情,師妹都要靠後一點。
桑慈本不想回這傳文,但想了想,低頭在玉簡上輸入靈力。
江少淩倒也不是第一次參加棲鳳盛會,加上他性子溫吞好說話,所以即便他不是青陵弟子,但這忙幫得也是得心應手。
陸元英作為莫問難首席弟子,加上賀荊生如今身體不宜出麵,故是他一大早帶著內門弟子在青陵祭台進行儀式,因年一次,便極為正式,還要穿青陵祭典服,依舊是青衣,但上麵繡著黑金兩色的古老符紋,看著十分威儀。
江少淩便幫著陸元英的師弟師妹招呼諸多彆宗弟子、少年天英們。
許多弟子來了青陵會去青雲台切磋,為明日的比試做準備,他便幫著在那兒維持秩序,以防有人尋釁鬥毆。
他還得幫著操心有無弟子去陵水城遊玩鬨事,命內外山台那兒弟子時刻注意著陵水那兒的消息。
其他諸如楚慎是沒耐心做這些的,因李扶南與柳雪音協助在陵水城維持秩序,楚慎今日便也留在陵水了。
不過這活對江少淩來說也算輕鬆,他搬了張椅子在邊緣坐下,一壺茶,一盤點心,今日也就這麼過去了。
偶爾再看看玉簡傳文消息,上邊熱鬨得很,他得給流鳴山沒有來的弟子如溫婉婉方霜知描述此次盛會的熱鬨,還得注視著,咦,小慈給他傳文了。
點開。
——【師兄有空說這麼多屁話,不如去山裡多捕點雞!還有,不許再提那沈狗,我再從師兄這兒聽到他名字,下回就把師兄的酒壇子全砸了!】
江少淩忍不住笑了,光是看著師妹的傳文,就能想象她張牙舞爪凶巴巴的樣子。
真不知師弟如何……
“少陵。”
溫潤的嗓音破開四周的嘈雜,一下子傳入江少淩耳中。
抬頭,便見沈無妄站在自己幾步開外,他本就生得極為昳麗俊美,又一身白衣,寬袖大袍站在那兒,晨光灑落在他身上,給他鍍上一層淺金色,連頭發絲都是美的,他一頭烏發僅用一根木簪挽起,看起來更加超脫凡塵。
江少淩回過神來,心中腹誹怪不得師妹曾被其蠱惑引誘,如此美貌,饒是他們中公認的男狐狸荊生,都比之差了一截。
加上此人性情溫潤清雅,不如荊生那般風流,可這對女修的誘惑可是更大了。
還好師弟是小劍仙,容貌也是清俊無雙……
“無妄,你怎今日才來?阿慎他們都在陵水幫忙,都不能馬上與你見上麵。”
江少淩站起來,笑容熟稔地朝他走去,一邊寒暄,一邊又道:“還未賀你破鏡元嬰,恭喜,如今感覺如何?你可是我們中第一個破鏡元嬰的。”
他態度親和,令人恰到好處的感覺賓至如歸。
實則沈無妄拜入問劍宗不過一年多,與他們這群一道長大的熟人是不太相熟的。
沈無妄眉眼含笑,似是被好友如此調侃,有些無奈,“倒是沒什麼不同,反倒是靈力不太穩。”
江少淩便點點頭,“剛破鏡是要好好穩固修為,對了,你可見過風吟春和梅逐?是否要我為你引薦一番?”
他沒話找話,又想起師弟還在棲鳳池閉關,忍不住就想操心,最好把這沈兄忙起來。
風吟春和梅逐,一個是不出世的世家子弟,一個是不知師從何人的散修,往日與他們相識機會甚少。
棲鳳盛會本還是一個讓各宗弟子結交相識的機會。
沈無妄點頭,“好,那就多謝少陵。”
“你我之間還謝什麼謝,稍等,我去和元英的師弟師妹說一聲。”江少淩拍拍沈無妄的肩,轉身去與守在這兒的青陵弟子說話。
沈無妄便轉過身,居高臨下俯瞰整個青陵仙府。
青雲台是青陵仙府最高的地方,站在上麵視野開拓,可俯瞰青陵每一處被雲山霧海遮掩的地方。
他的視線掃向棲鳳池方向,眉眼含笑,眼中柔情似乎更多了一些,他從袖子裡抽出一方帕子,手指慢吞吞摩挲著。
絲帕似是經常被人拿出來把玩摩挲,上麵的絲線已經起了毛邊,不能看了。
“還不急……”
他眯著眼輕笑一聲,輕聲呢喃。
“無妄,走吧!”
江少淩回身朝沈無妄走來。
沈無妄麵不改色將絲帕收攏回袖子裡,轉身麵向江少淩。
風吟春和梅逐都是極有個性之人,他們住在陵水城,今早上來了一趟青陵仙府後便又回了陵水。
兩人從青陵離開去陵水。
從青雲台離開青陵,必會經過棲鳳池。
每年的這個時候,也是棲鳳池靈力最盛時,從高處往下俯瞰,碧青的湖水,金色陽光灑落在湖麵,更如猶如身披翠羽的鳳鳥棲息在此,栩栩如生。
沈無妄似隻是隨意往下一瞥,“不知小慈如今如何了?”
冷不丁聽到小慈兩字,江少淩差點從飛劍上趔趄,他瞥了一眼沈無妄,但見他光風霽月,麵容溫潤,似乎並不在意小慈的朝秦暮楚。
當然了,師妹也並無朝秦暮楚,她心裡的人是師弟,隻是年紀小,難免被外麵的風景晃了一眼。
江少淩斟酌了一番,道:“我師妹如今整日與師弟在一塊,兩個人膩歪得簡直沒眼看,旁人誰都插不進去,上回我師弟生日我站他們中間回去蹭一頓飯都被我師妹埋怨我沒有眼力見,嗬嗬,真是師兄難為啊。”
當初在流鳴山,桑慈要和謝稹玉退婚與沈無妄在一起一事是鬨得滿山皆知的。
如今桑慈又撇下沈無妄回到謝稹玉身邊,難免人家有點想法,但江少淩覺得有些話心照不宣,不必明說。
沈無妄聽完,輕聲一笑,微微偏頭,十分坦蕩道:“少陵不必如此,我已明白小慈心意,回問劍宗閉關這段時日也早已強令自己放下,這次來青陵,是為觀禮,聽說青陵祭祀舞極有意思。”
江少淩鬆了口氣,笑得更真誠些:“如此甚好如此甚好。”
沈無妄微微笑著,並不答這一句。
心中卻是在想,等見到桑慈,他該說點什麼呢?
該換新的帕子了。
……
桑慈給江少淩傳完文便心煩氣躁了一會兒,想到沈無妄可能已經在青陵仙府,她心頭就焦躁不安。
沈無妄已經破鏡元嬰,除非壓境否則不能參加弟子比試,那麼,他來這究竟做什麼的?
她可不信他隻是來觀禮的。
桑慈心中煩躁,忍不住挨著謝稹玉盤腿坐下,心情才稍微和緩一些。
好好的被褥他不去坐,非要坐在那張小小軟墊上,所以他的被褥自然是被她占了,這幾日上麵擺滿了書,還有零零碎碎的小東西,如帕子,發帶,簪子。
從藏書閣裡帶出來的書已是被她翻爛了,總之是沒有葉子的記錄。
桑慈摸了摸心口,也不知這木頭究竟是哪裡弄來的。
也不知他究竟是今天結束閉關,還是明天早上結束。
最好今天結束,據說今日的祭典,晚上還有弟子跳祭祀舞,林鳳娘幾人不知有沒有輪上跳,反正陸元英那人傻錢多的必是領頭的。
且今日陵水城定也是熱鬨得很,她想和謝稹玉下去轉轉。
今日她都不想出樹洞練劍,棲鳳池那兒不像往常那麼寧靜,有不少弟子。
桑慈手撐著下巴看謝稹玉,從她這個角度能看到謝稹玉的側臉,也不知是不是幾日閉關的原因,總覺得他的臉更輪廓分明了,加上此刻他麵上無表情,顯得冷峻淡然,更……更接近於上輩子後來的謝稹玉。
那個一瞬白頭,高大冷峻的青年。
晨曦從樹洞外照進來,穿過藤蔓,謝稹玉的臉一半在光明裡,一半在陰翳裡,似神明,又似凡胎。
一陣風吹來,桑慈忽然覺得有些冷,忍不住又蹭過去些,挨得更近一些。
謝稹玉氣息平穩,沒有要醒來的跡象。
但周身卻因為靈氣運轉,散發出想讓人靠近的氣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