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2 / 2)

隻說找人,根據那騎士的說法,是隨意尋了方向,策馬狂奔了幾個日夜,可鬼知道他從哪個方向來的,具體路徑又怎麼走……

祭司大人不想冒著得罪騎士的風險,費心力去做一樁對自己無益處的事。

幫男孩找個容身之所,好好活下去,已經算是他最後的一點兒良心了。

至於說,容身之處是否靠譜?

那是命運才該操心的事情。

於是,海倫娜得到了神諭:夭折的孩子終將改頭換麵,重回你的身邊。

她的男人霍普利斯氣得在神廟門口吐了口唾沫:“瞎放屁,死人是不會複活的。”

但海倫娜對此深信不疑。

第二天,她就從神廟接回了男孩,並把他看作自己那個夭折孩子重回人間的化身,充滿溫情地擁抱他、親吻他,還忍著盈眶的熱淚說:“媽媽最親的小喬恩呀,你終於又回到媽媽身邊了!”

霍普利斯無法阻止自己的妻子。

他生得很魁梧,曾經是個身手不錯的獵人,但在幾年前的一次意外裡,倒黴地摔斷了腿,從此走路一瘸一拐,再也沒辦法進山打獵了。現在,他每日無所事事,偶爾幫人帶個路、打個下手,運氣好的時候,還能找個短工,但往往拿到手的錢,還沒妻子海倫娜幫街坊鄰裡縫縫補補賺得多,因此,他不幸地喪失了一家之主的權利,家庭地位還每況愈下。

儘管如此,男人依舊堅信,自己要比妻子聰明得多。

而妻子現在愚昧的行為,也恰恰證明了這一點兒。

他忍不住從旁冷嘲熱諷:“你這個大傻貨,海倫娜。這孩子怎麼可能會是你那個夭折的小寶貝兒,他多半是個不知從哪裡抱回來的野/種,血管裡留著一個肮臟男人和另一個下賤女人的血液。”

海倫娜假裝沒聽見。

她繼續溫柔地撫摸男孩柔軟的金發,並試圖再次將他擁入懷中。

對此,新鮮出爐、死而複生、夭折孩子的化身、海倫娜的新任寶貝兒子、完全搞不清眼前狀況、目前被叫做喬恩的男孩,臉上是一種近乎夢遊般的迷惘表情。

這孩子的記憶還停留在昨天晚上。

突然蘇醒,被布袋捆紮,深陷絕望的泥土之中,四周一片窒息般的黑暗、冰冷和死寂。

死寂到什麼程度?

死寂到能用耳朵聽到,一隻隻小蟲子在土壤中鑽洞的細細簌簌聲音。

然後,無法動彈和掙紮的身體漸漸僵硬,血管中血液似乎也在緩慢凝固,身體的溫度不斷流失,鼻間的空氣越來越少,大腦因缺氧而浮現出了諸多光怪陸離的幻覺,什麼蟲子正在啃噬自己的血肉,什麼靈魂漸漸升向了一望無際的天空,什麼一身黑乎乎的死神正在空中朝著他露出一抹扭曲的獰笑,什麼會自己奏響音樂的鋼琴……

等等,最後一個!

好像真的有聲音!

是了,有鋼琴曲響起……

但不是耳朵聽到,不是眼睛看到,不屬於任何肉/體感官所感知到的,是烙印在靈魂中的陣陣回響,熟悉的“噔噔噔噔——”,鋼琴鍵被按下了,兩個音和一個三連音,明明如此簡單到極點的組合,卻在一瞬間,帶來了風起雲湧、浩浩蕩蕩的輝煌之感,昭示著戰爭、獨屬於一個人的戰爭即將打響,是貝多芬的《命運交響曲》。

糟糕的原生家庭、耳聾、病痛、被壞透了的情緒日夜環繞,有些人的生活就是這麼操蛋。

貝多芬天天過著這麼操蛋的生活,卻創造出了命運,以至於每當命運之樂響起時,仿佛都有人在耳邊反複不斷地呐喊、鼓勁兒……

不要放棄。

不要放棄。

痛苦是火,痛苦是繭……

隻有靈魂足夠堅定,才能贏來新生。

於是,在慷慨激昂的《命運》中掙紮;

再曆經一場漫長到足以讓人從生到死掙紮幾百遍的煎熬等待。

終於,黎明前夕。

賈德森祭司大人把他從土裡挖了出來。

解開布袋的那一刻,喬恩猶自放任靈魂沉浸在不可自拔的音樂幻覺中,漂亮的金發如鳥窩一樣亂糟糟,隻顏色依舊如日光般耀眼,還帶著泥土和血跡的臉上是仿佛醉酒後的暈乎乎傻笑,在微微透亮的晨光中,確實呈現出了如騎士所言的那種近乎魔性的美,並且,更加迷離、更加夢幻,仿佛全然不屬於這個世界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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