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這時她才看到十多分鐘前,管家莫叔發給她的消息。
關於母親公司的事,有進展了。
但新的疑惑出現,且遇到阻礙。
鑒於莫叔已經在回來的路上了,夏林知沒有著急追問,而是耐心等待。
臨近中午,莫叔到了家,經過交談,夏林知才明白,夏學義不是沒有防一手,這麼些年,母親創建的公司早被徹頭徹尾做了變更。
當然,不管過去多久,一切都是有痕跡的,相關證據莫叔已經搜集到差不多了。
而新的問題,是他在這段時間的查證中,發現了一位設計師。
這位設計師一直孜孜不倦,多次以抄襲名義起訴夏學義,在勝少敗多的結果下仍不甘心,時常去公司蹲守糾纏。
並且最值得注意的,是早在十多年前,這位設計師曾指控夏學義涉及刑事案件,隻可惜報警後因為證據不足,沒能立案。
本來這些跟拿回公司不相關的事,莫叔並不打算深究,直到得知那位設計師當年報警的事由,關乎夏林知早已死去二十多年的母親,何玲秋。
莫管家說道:“我已經特意去見過他了,但他並不願意告訴我什麼,我提到你,以及你跟夏學義徹底斷了關係這件事,他才鬆口,但他表示隻能跟你說,如果你願意見麵的話。”
“他現在在哪?”夏林知沒想到會聽到母親的名字,心裡泛起疑惑,變得緊張。
“你彆急,這位設計師說的話不一定可信,我調查了一下他,他曾很長一段時間都在夏學義的公司工作,也許是因為利益問題或者其它矛盾,才會對夏學義多次起訴,甚至報警。”
“沒關係,總要見一麵談一談,才知道真假。”夏林知要了那位設計師的電話,打過去很快約好了時間。
約在下午三點,距離還有好幾個小時,夏林知卻已經開始坐立不安。
她剛出生沒多久,何玲秋就過世了,所以對於母親,她記憶裡可以說是一片空白。
成長過程中,夏學義還有繼母張芸從不曾提起過母親,家裡母親留下的東西更是少得可憐。
夏林知曾有過很多次渴求,很希望能遇見認識母親的舊人,通過對方的講述,從而去一點點了解母親是個什麼樣的人。
所以不管那位設計師出於什麼樣的目的,她都願意見一見。
莫管家看出夏林知的心思,可惜他是後來跟著老爺的,也並沒有見過何玲秋,不過老爺提起過很多次,大多都是何玲秋小時候的一些事,每次講完,都會看著遠方發呆很久。
莫管家把零零碎碎記住的一些,都慢慢說給夏林知聽。
說到最後,他歎口氣,“你母親當初死活要嫁給什麼都沒有的夏學義,還是遠嫁,老爺堅決反對,甚至以斷絕關係做威脅,你母親也還是堅持嫁了。”
“老爺也是個硬脾氣,就那麼固執地再未有過聯係,直到病來如山倒,意識到再不見麵,這輩子可能就見不到了,這才拋下所謂的麵子,想要聯係,恢複關係,可也就是這個時候,老爺才得知,自己那寶貝的獨生女兒早走在了他前頭。”
“又是悲慟,又是懊悔,病情瞬間加重,隻來得及留下遺囑跟吩咐,甚至都沒能熬過當晚。”
“臨走時,老爺對你母親,還有你,是有諸多愧疚的。”
夏林知久久未語。
外公故居那邊,留存有許多母親的相冊,孩童時候的最多,配合著莫管家的那些講述,她腦子裡不斷浮現出畫麵。
就好像開啟第三視角,真的看到了母親一樣。
雖是一直以來的渴求得到滿足,但非常短暫,反而隨著了解,滋長出更多悵然。
她太想親眼見一見母親,太想能觸碰到對方,哪怕隻一會。
但她清醒的知曉,對方早已故去多年,這樣的心願永遠都不可能實現。
半晌聽到最後,莫管家提起外公,夏林知才疑惑出聲,“外公既然對我也有愧疚,那為什麼沒有立即認回我,而是我主動找過去?”
上輩子,還是在好幾年之後,管家才聯係到她,而這輩子她本想著提前相認,說不定還能見到外公最後一麵,隻可惜仍舊沒能趕上。
如果重生的時間,再往前半個月,就好了。
不過人好像總是貪心,死過一次還能活著,已經是莫大的幸運,她居然還想著見外公一麵。
“老爺遺囑裡是這麼吩咐的,他讓我這幾年用來把手裡紛雜的產業儘可能變現交給你,隻留下那些樓用來收租,最方便你打理,而關於他的痕跡,老爺囑咐我慢慢清理掉,說睹物思人,雖然跟你從未見過麵,但畢竟是血脈親人,看到了也許會難受,打算等故去幾年後再去找你,大概也是希望隨著時間的推移,衝淡那些惋惜和情感,”莫管家說著立馬解釋,“當然,如果老爺知道你一直被那家子欺負,是肯定一刻也不會等,立即囑托我把你找回來,這份安排上的不妥當,希望你不要怪他。”
“我當然不會怪外公,病重煎熬時,他一定很想見見我,如果不是他內心太過愧疚和自責,如果不是他的身體根本撐不下去,他都不用小心翼翼考慮這麼多,怕我會難過。”夏林知鼻子有點酸。
她雖沒見過外公,但也知道了,那是個怎樣的人。
堅硬固執,卻也柔軟。
在聊天中,吃過午飯,再又睡了個午覺,時間差不多了,夏林知開車趕往約定好的地方。
提前十分鐘到達,而對方比她更早。
咖啡館角落的位置,一個戴著眼鏡,麵容瘦削的男人坐在那裡,穿格子衫和灰色毛衣,看起來三十多歲,比夏林知預想的要年輕一些。
夏林知走過去,主動打了個招呼,確認身份無誤後,她坐在自稱陳方的男人對麵。
兩人簡單點了東西,夏林知直奔主題,“我想知道一些關於我母親的事情。”
陳方看起來有些拘謹,雙手端正放在桌前,鏡片後的眼神,很明顯已經陷入回憶,開始講述。
他因為家境貧窮,早早輟學,在十四歲的時候跟著何玲秋當學徒。
那時何玲秋大學也才剛畢業,為了能和在大學裡相戀的夏學義在一起,跟家裡斷絕了來往。
為了賺錢,也是為了發揮在設計上的天賦,何玲秋開創了自己的服裝品牌。
最初公司隻能算是個小作坊,何玲秋負責設計打板,陳方負責各種跑腿工作,再加上兩個裁剪師傅,還有個做飯阿姨,統共才五個人。
不過何玲秋審美卓絕,大學又是學的相關專業,有紮實功底,再加上她又是個有天賦的,靈感好像永遠都不會枯竭,一套又一套衣服設計出來,應接不暇。
而市場反響也特彆好,不斷聚集著忠實客戶。
那時候互聯網還不發達,僅憑口口相傳,在兩年的時間裡,公司規模就擴大了十多倍,還有了自己的工廠。
而就在事業蒸蒸日上時,何玲秋發現自己有了身孕。
於是跟夏學義領了證,為了省錢,沒有舉辦婚禮,打算等買了房,以及公司更穩定後,再補辦。
何玲秋依舊每天出現在公司,活力滿滿,對未來無限憧憬。
“看得出來,她很期待你的出生,也真的很愛你,整個人氣質都變得不一樣了。”陳方說道,“但情況出現變化,是在你母親懷你六個多月的時候,她雙腳浮腫的厲害,隻能待在家裡畫設計圖,等過段時日再來公司,所有人都發現,她肉眼可見的瘦了許多,還憔悴的厲害,最明顯的,是那雙本來神采奕奕的眼睛,變得黯淡。”
“我那時候年紀小,很多事不懂,也幫不上忙,所以即便我問過,你母親也沒告訴我發生了什麼,再後來你母親生下你,據說是因為身體太差,險些沒搶救過來,沒兩個月就走了。”
“夏學義開始接手公司,曾經跟著你母親的那批員工,都走了,隻有我留了下來。”
“玲秋姐對我從沒虧待過,在設計方麵更是毫無保留的教我,我也一直都懷著感恩的心,竭儘全力去做,想讓她留下的品牌被更多人知道。”
陳方抿了一口咖啡,抬起頭,瘦削的臉上是藏不住的痛苦,“我就那麼兢兢業業在公司待了十來年,偶爾會和以前的幾個老員工聚會,直到一次其中一人喝多了酒,我才知道為什麼玲秋姐不在後,他們所有人都選擇離職。”
“夏學義在你母親懷孕的時候,出軌了你現在的繼母,而你母親孕後期雙腳浮腫,隻能待在家裡那段時間,發現了端倪,在耿耿於懷和爭吵之下,身體開始暴瘦,而生下你之後,在你父親的各種保證之下,你母親本打算原諒他一次。”
“在差點難產搶救過來住院休養的階段,玲秋姐也沒有丟下工作,仍是每天會抽時間畫設計圖,而就在定稿準備安排新品的時候,她的那批作品,全都被一家國內規模龐大的一線公司,搶先發布。”
“隨後開始倒打一耙,大量找人抹黑玲秋姐,說她抄襲。”
“玲秋姐後來才知道,是夏學義偷拍了她的設計圖,並且交給那家公司提出合作,他想徹底毀掉玲秋姐辛苦經營出來的口碑,然後搶奪公司,再換個屬於他的新品牌。”
“那家一線公司在市場上向來霸道,早注意到玲秋姐創建品牌的快速崛起,有這個機會徹底摁下去,自然毫不手軟,在抹黑之後,又提供資金還有人才幫助夏學義。”
“而經過這次背叛,玲秋姐在打擊之下身體更差,沒能撐下去,夏學義趁機把公司據為己有,還把一半股份都出讓給了那家跟他一起狼狽為奸的公司。”
“知道了這些,我簡直恨我當年沒有跟著大家一起走,我懊悔自責,竟然給夏學義這個人渣儘心儘力工作了那麼久!”
“那位醉酒說出這些事的老員工,後來給我道歉,也不斷的給我解釋,其實我並不怪他們。”
“我明白他們為什麼不早告訴我,因為我當時年紀還小,如果不是玲秋姐帶著我,我根本找不到工作,離開公司,我將沒辦法生活。”
“我隻怪自己沒用,什麼都做不了,哪怕得知這些,除了憤怒離職,我還能做什麼呢?”
“而就在我離開的當晚,發現還有東西落在公司,跟保安打了個招呼,折返去拿的時候,意外聽到了夏學義跟人打電話爭執。”
“原來當初玲秋姐的死,並不是沒撐下去,而是她在徹底失望之後,決定離婚,公司是她婚前創建的,也並不打算分給夏學義半點,她當時剛出院回家,身體狀況並不好,很多事情沒辦法處理,所以她決定主動跟斷絕了關係的父親認錯,請求幫助。”
“夏學義就是在阻攔她聯係父親的時候,失去理智把人用枕頭捂死了,而那家跟他一起聯合抹黑玲秋姐,後來占股一半甚至到更多的一線公司,出手幫助他洗清嫌疑,但同時也掌握了把柄。”
“一家小小的服裝公司,對方並不看在眼裡,但勝在可以拿捏,盈利所得的大部分,基本上都被對方拿走,而你繼母也因此產生不滿,跟夏學義在電話裡發生爭吵,恰好被我聽到。”
“我選擇了報警,可惜事情已經過去了十來年,根本找不到任何證據,夏學義更是潑臟水,說我手腳不乾淨被公司開除,懷恨在心之下,才捏造這種謊言想要報複。”
陳方垂著腦袋,用手掌重重拍著額頭,“說來說去,還是我太沒用,什麼都做不了,這麼些年,我也隻能一直糾纏著夏學義,給他製造點不痛快,可這又能怎麼樣呢?”
麵對痛苦自責的陳方,夏林知沒有安慰。
因為她早就已經怔住,渾身發涼。
她原本以為夏學義這個當爹的,在母親死後不到一年便再次結婚,並且很快有了孩子,之後又放縱她那麼多年受到繼母和繼妹的百般羞辱跟欺負,他最過分的,是薄涼和冷漠。
可現在她才知道,夏學義遠比她想象中的更加心狠可怕。
也更加可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