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點鐘到糖水鋪,她塞門縫。
然後跑到一邊,扯著一團紙巾,縮在牆下。
看糖水羅撿起來看,鬆口氣掉頭開始滾動,風吹鴨蛋殼兒一樣在地麵飄,實際上蹬腿要累死。
滔滔回家夜十一點多鐘,他不賣完不肯回家的。
知道她不能出門,打包牛河,“老板,多給一點水菜。”
豆芽菜,百分之七十是水分的,弄弄總喜歡叫水菜。
吃起來咯吱咯吱,好玩又好吃,吃完一會就消化掉了。
怕她餓壞,拎著塑料袋簌簌地被風摩擦,香港這邊吃飯很便宜的,因為外賣檔口很多,盒飯價格又便宜,種類還很多。
他第一次買牛河,牛肉炒河粉嘛,一定要大火爆炒,鍋氣很重,味道也香。
他拎一袋子要十五塊,三盒,一盒牛河,兩盒白飯,鞋子垃圾桶撿來的略大,鞋帶要綁的死死的,他每天要跑斷腿,很費鞋子的。
走路像是灌水的青蛙,噗嗤噗嗤在幽蘭綻放的夜晚裡麵喘息,他比青蛙要急躁,腳步把時間踩的稀碎,發脹又發熱的腳底板灼熱,怕牛河冷。
弄弄在從餓到絕望、餓到抑鬱、餓到最後無感覺,翻身趴在撿來報紙上看月亮,反正都要過完今天,與其記得餓肚子,不如寫詩嘍。
她英文很好的,小時候寫英文詩,還拿過全港聯賽小組冠軍的,對著月亮寫英文詩,手指頭敲在報紙上書寫,小聲高興地趴在那裡托腮看。
“e and go,
secretly regee。”
驟來驟去,偷偷再生。
遠遠看人影從霧中來,要高興死,從紙巾團裡麵跑出來,張開胳膊就撲向他鞋子,“哇塞,你終於回來了,我等你好久啊,你今天累不累啊,是不是很辛苦啊,有沒有吃東西啊,這麼晚回來要不要這樣努力啊。”
滔滔彎腰,把她一把撈起來,進電梯,“問題這麼多,你一個人在外麵乾什麼,跟你講不要出門的,回去你打不開門的。”
“我覺得你差不多快回來了,下來散步剛好等你了。”
滔滔心啊,就跟溫水一樣的,很暖的,提起來手裡袋子給她看,“諾,好吃的,快來吃。”
她用盒飯蓋吃飯,一筷子就夠了,剩下的,滔滔用來拌飯,牛河拌飯。
他要吃鹽的,再撒鹽進去,不然弄弄是吃不了這麼鹹的東西,稍微鹹一點她就要吃不下去。
這樣攪拌不均勻的,他好節省,買粗鹽,泡水再澆進去的。
弄弄咯吱咯吱吃水菜,她餓死了,又累,坐在桌子上麵,一根水菜塞在嘴巴裡麵,像是吃超大號的火腿腸,滔滔把牛肉撕開給她,她吃到不能開口講話。
她憎恨餓肚子。
人在世界上,不吃飯真的沒意思,她把豆芽須都吃掉,一口塞在嘴巴裡麵,慘白臉都顯得不那麼猙獰,“滔滔啊,等我們以後有錢了,一定要跟昨晚鮑席一樣,一頓飯要好多菜,葷素搭配,然後要變著花樣吃,還要吃世界各地料理,要請好多個廚師。今天要吃芒果糯米飯啦,明天要吃波龍啊,後天我要吃和牛,大後天還要吃鵝肝的。”
馮滔滔要餓死,他舍不得一個人在外麵吃東西的,又給她夾牛肉,“都行,我不挑食,我什麼都吃,吃飽就好。”
鹽水白飯也可以,腐乳白飯也可以,鮑魚撈飯呢也可以,都行。
因為沒太吃過好東西,飽肚子都是個問題,所以真的好說話。
她之前一定吃過很多好吃的,滔滔心想,但現在有很滿足,他今天街上,有聽內地報道。
經濟狀況很差的。
潮州地區本來就閉塞一點,發展緩慢又方言多,靠海的地方很苦的,往內地再深入走一點,語言不通又風俗差異大,所以想法上就有跨海往外走的習俗,出海嘛。
陸櫻楠家裡麵真的是過的很苦的,阿婆又生病,她從未收到滔滔消息的。
心裡就跟自己憋氣的,孩子在的話,就跟孩子一起過,孩子要是不在了,她這人就這樣過下去。
有的人脾氣很犟的,跟自己過不去,天生就一根筋一樣的。
阿婆盛粥,“小楠啊,家裡沒有男人不行的啊,你一個人根本忙不過來,人家講弱女子弱女子,就是這個意思的。”
出船也好,種地也好,你體力跟不上的,彆人擔水都能跑起來,你一個女人擔水肩膀壓死了也就是那樣。
“滔滔走的時候不是也跟你講過的,要你嫁人的,他想你過好日子的嘛,你看之前有人來提親,你都不答應,有好後生的。”
滔滔一走,家裡日子確實好過,她不用給他開銷,不用送他念書,家裡少個男孩子吃飯,她跟阿婆兩個人就是這種情況,也隻是天天喝稀的。
沒有人吃很飽的,物資還是很緊缺,就是過年也還是這樣。
陸櫻楠漂亮,就是現在這個年紀,也還是漂亮,她端著碗不吭聲,我就是吃飯,你說你的,我不想做的事情,跟滔滔一樣,我一句多餘的話都不會說。
“吃飯吧。”
阿婆沒辦法,又看她拿回來很多漁網,“晚上就不要補漁網了,你眼睛都發紅的,看東西都不清楚。”
陸櫻楠這人多省啊,她不點蠟燭不點煤油燈,就在院子裡摸黑這樣天氣補。
“媽,很晚了,你吃完早點睡,記得吃藥,明天我再去買。”
阿婆苦著臉看她收拾碗筷,“我不吃藥了,就是頭暈走不了路而已,我這麼大年紀了,什麼也做不了,吃不吃都無用,你把錢留著用。”
不知道什麼病,隻知道是病。
吃藥就會好,不吃藥呢,就頭暈一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