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誒,你不知道麼,這老頭的大兒子當年被高官誤殺了,一路告狀告到這裡,是太子出麵給他洗刷了冤屈……”
用後世的話來說,這就是太子的鐵杆粉。
這樣的事情還很多,太子的隊伍現在已經到宮門前了,這裡也沒了軍隊的痕跡,但是這裡熱鬨不停,甚至越來越熱鬨。
喬薇薇眨眨眼睛,懷疑自己聽錯了。
她問旁邊的鄭柏:“太子回來了?”
鄭柏這會兒也不說不能提太子了,驚奇的說:“好像真是,剛從這裡走過去呢。”
喬薇薇確認:“太子真的叫宋淮青?”
鄭柏說:“真的呀,這我騙你乾什麼,你怎麼了?”
喬薇薇:“沒事……”
就是想打死你罷了。
早不回來,晚不回來的,可真會趕時間。
太子回來了,席緒山也知道了,席緒山很不高興。
元隆帝隻有三個兒子,其餘兩個都不足為懼,就隻有宋淮青是最棘手的。
當得知這位太子的死訊的時候,席緒山甚至喝酒慶祝了一番,以為日後的路肯定會好走不少。
結果就這節骨眼上,席風還不知何時能好,宋淮青就回來了?
席緒山覺得天旋地轉的,有那麼一瞬間,他也跟著迷茫了。
可馬上,那點情緒就被壓了下去。
他閉上眼睛,重新回到大火燒塌宮門那一天,他最心愛的女人鳳袍染血,胸口插著一支箭矢,嬌唇裡流出刺目的血。
她哭著對他說,“孟哥哥,你要救我的孩子,他本該是太子的……本該是皇帝的……”
豆蔻之年,初遇起,她就喚他孟哥哥。
他以為他能把她娶回家的,但一旨皇命,她卻入宮成了皇後。
她死前又喚他孟哥哥,他拒絕不了,隻想燃儘餘生完成她最後的心願。
所以不管多難,這都是要辦到的。
席緒山很煩躁,突如其來的煩躁讓這個夜晚都變得難捱。
這股煩躁不止來自於宋淮青的複活,還來自於今天白日——
他在那個孩子的眼中,看見一閃而逝的茫然和動搖。
*
鄭柏的百鳥山之行是瞞著席緒山的,他帶著席緒山的新指令出發,這一趟回來,依舊圓滿完成了任務,他跟喬薇薇一起回來交差,留在了院子裡過夜。
這一晚,喬薇薇又翻來覆去的睡不著了,睡不著的時候,她就在心裡紮宋淮青這個罪魁禍首的小人兒,一下、兩下、三下。
一直紮到天亮,天亮之後,她終於從床上爬起來了,她找到同樣沒休息好的席緒山,跟他說:“我想到調整藥方的法子了。”
席緒山死死盯著她,始終覺得這個女人像是在看好戲一樣,根本沒有認真給席風治病。
可她是唯一有法子的人,他沒法因為一點猜忌就做什麼。
他問:“什麼法子?”
喬薇薇托著腮說:“我得試試,現在確定不了,聽聞皇宮的太醫署有一種采自南疆的秘藥,我想去看看。”
席緒山點頭:“我想想辦法。”
喬薇薇說:“我得親眼去看。”
席緒山皺眉看她。
喬薇薇也看著他。
淩霄峰籌謀這麼多年,不可能宮中沒有接應吧。
席緒山緩緩笑開了,眼中莫名。
“喬姑娘,我不介意被你利用,但你要回報我想要的。”
席緒山摸不透她想做什麼,但是他一天比一天焦急,他比誰都希望席風能快點好。
喬薇薇也笑:“你說什麼呢,太醫署有不少好藥,我不親自去看看,萬一錯過什麼能用的好東西呢。”
席緒山也不與她爭辯,早飯一口都沒吃,就走了。
喬薇薇獨自吃了不少肉包子。
今天的早飯不錯。
席緒山的辦事效率出奇的高,今天也是巧了,今天出門隨主管一起采買的小太監,正好是他們的人,喬薇薇正悠閒的看著話本子,就被一個麵生的人找上門,扔了一套宮女的裝束。
喬薇薇有點嫌棄這套衣服,因為好像是被穿過的。
但不親自看一眼,她又不甘心。
喬薇薇覺得那不是宋淮青,或許隻是重名了,但是之前她問鄭柏,鄭柏卻用一種看傻子的眼神看她,這天下,誰敢跟太子重名啊。
喬薇薇真是百思不得其解,想不明白那麼一個大活人,怎麼說不見就不見了。
她一想,又開始生氣了,就扯著手腕子上的小細蛇一樣的黑煙撒氣,那縷黑煙跟個受氣包一樣任由喬薇薇揉捏搓扁,還是依戀的貼在她的皮膚上。
喬薇薇撒氣了,換上宮裝,跟小太監回宮了。
鄭柏負責接應她,混進宮中,成了宮門的侍衛。
她是新來的小宮女,叫桃紅,被安排在禦膳房做事,在宮中還是個生麵孔,沒多少人認識。
可是那小太監看見她的時候,還是在她的臉上抹了不少粉。
他說:“姑娘,你這張臉太好看了,招人。”
這比宮裡的妃嬪娘娘和公主還好看,根本不行。
所以喬薇薇被小太監一番擺弄,一張漂亮臉蛋被蓋住了,五官變得有些普通,隻有那一雙蓋不住的清透亮眸還留著,看一眼就好像要把人吸進去一樣。
小太監覺得差不多了,帶她回宮了,此時天色已經黑了,灰蒙蒙的,不太能看清人臉,小太監帶著她走在最後麵,沒人注意到宮女桃紅被換了個殼子。
喬薇薇被提醒著彆抬頭,可進了宮門,還是忍不住眼神往外瞟,元隆王朝的皇宮有自己的特色,跟她以往見過的名勝古跡都不一樣,這倒是一番全新的體驗。
小太監說,太子歸來,元隆帝大喜,竟直接從病榻上坐起來了。
昨日大家一身路上沾染的風塵,全都回去休息了,今天晚上,京中大臣都會帶家眷來參加宮宴,所以今晚有的忙了。
喬薇薇也沒能看多久風景,禦膳房那邊缺人手,他們一回來就被抓了過去。
*
宋淮青回宮後都沒來得及梳洗換衣,就直接去了元隆帝的寢宮,元隆帝臥病在床,剛喝完藥,昏昏沉沉的,夢裡都叫著兒子的名字。
皇帝病著這幾日,皇後一直在旁伺候,一聽見他在夢裡念兒子的名字,皇後就跟著難受。
她也想兒子,那可是她懷胎十月辛苦生下來的兒子,她親眼看著他長大、變得越來越優秀,她還盼著他娶妻、生子……
皇後很難受,但是皇帝已經倒下了,她必須得撐住。
昨日下午,她實在是困,小憩了一會兒,夢裡她夢見她的孩子回來了,夢醒之後,她的孩子就真的回來了。
皇後欣喜若狂,皇帝喝了藥,看見自己的兒子,沒有血色的臉激動得通紅,雖然一直咳嗽著,但是一激動,竟然從床上起來了。
宋淮青不似杜蘭等人疲憊,看上去似乎比以前還高壯了一些,帝後握著太子的手,一家三口其樂融融,好消息傳遍皇宮,大多數人都很高興,除了二皇子和三皇子。
二皇子一路都忍著,這次也忍到了自己的宮中,但是關上大門,他就把屋中的所有東西摔了個稀巴爛,猶嫌不夠,又抽了手抖的宮婢二十鞭子。
這宮婢是被他臨幸過的宮女,前幾天在皇子妃手下受了委屈,這會兒聽見二皇子回來,就以為有人能給她做主了,這才換了新衣裳自己湊過來,沒想到一下子卻撞到了槍口上,被帶走的時候身上皮開肉綻,鮮血淋漓的。
宋淮安心裡不痛快,聽聞第二天父皇要給太子設宮宴慶祝,就稱病要留在宮裡休息。
元隆帝看他臉色似乎真的不好,又念他此番有功,便允了,還賜了最好的人參,讓他補一補身體。
可宋淮安不知怎麼的,心裡好像更不痛快了。
蕭貴妃看見兒子這樣,心裡也不高興,她也巴不得宋淮青死在外麵呢,可人家偏偏就回來了。
她去看了兒子,兒子哪是個生病的?
他在自己的宮裡喝得爛醉如泥,正拿宮女太監撒氣呢。
蕭貴妃看得氣不打一處來,可她得去宮宴,不能在這裡陪他。
她叮囑了二皇子身邊的小太監,“二皇子醉酒後容易衝動,今天晚上,千萬不能讓他出這宮門。”
小太監唯唯諾諾的應著,可是心裡卻想,要是二皇子真的想出門,他恐怕也攔不住呀。
宋淮安平時就跋扈,喝多了後更是不管不顧,去年還曾因為醉酒後調戲侯府貴女被皇帝訓斥了,這次可再也不能出差錯了。
大家都知道這個理,可要是有人能管住二皇子,哪還能有這一樁樁醜聞呢。
蕭貴妃憂心忡忡的走了。
此時已是夜晚,月亮都像是在跟著慶賀一樣,又圓又亮的掛在夜空,宮中處處張燈結彩,熱鬨得像是過節。
皇後昔日倦色一掃而空,興衝衝的張羅著事情,宋淮青始終站在她身邊,可是心不在焉的。
皇後看他這樣,高興的勁頭下去一些了,有點奇怪的看他:“兒子,你怎麼了?”
宋淮青遙望宮門的方向,聽到母後的話,回神,苦笑著搖了搖頭:“我好像弄丟了樣東西。”
皇後拍拍他的胳膊:“丟了什麼都不要緊,人回來就好,你好好的,比什麼都強。”
宋淮青想說不是,但是他又實在描述不出那種奇怪的感覺。
皇後又興致勃勃的去看各家的貴女:“你瞧瞧那左相家的姑娘,都長這麼大了,真漂亮。”
皇後意有所指,言語中帶著暗示,宋淮青自然也聽出來了。
他抬頭看了一眼,眼中沒什麼波動,又不由自主的看宮門的方向。
皇後不高興的掐了他一把:“想什麼呢?”
她說:“你這一遭,真是要把我嚇出心疾了,我整夜做噩夢,連個安慰我的兒媳或者孫兒都沒有。兒子啊,你什麼時候成親啊,你瞧瞧老二和老三,老二不說,老三就算沒有取妃,身邊也有暖床的侍妾了,就你……”
皇後見兒子不搭理她,乾脆直接明示。
宋淮青說:“母親,這個急不來。”
皇後說:“怎麼急不來,我都急死了。”
宋淮青想說您急也沒有用,可是他又怕母後再掐他。
找不到自己丟失的東西,他心中一點點焦躁,忍耐的焦躁與這些上來向他道賀的人說話,甚至開始恍惚。
也不知什麼時候開始,眾人都已落座,歌舞聲漸起,宮宴開始了。
帝後上座,宋淮青的旁邊坐著三皇子,三皇子有腿疾,需要坐輪椅,他母族曾犯過錯,皆被發落過,所以宮中這三個皇子,沒人想過他會成什麼氣候。
可是宋淮青卻知道,腿疾是他這皇弟韜光養晦哄騙人的招數,他的腿疾早就被外麵找來的神醫給治好了。
可他一直沒拆穿,因為即便是這樣,他也不覺得,這個皇弟是威脅。
三皇子溫和的與他道喜,與他碰了一杯酒。
宋淮青煩悶著,一口就喝光了杯中的酒。
三皇子宋淮榮默默的看著,總覺得這死而複生的皇兄,不像那麼高興。
可是他也沒有做聲。
一開始,聽聞他的死訊,他確實也暗中興奮過,但是他向來不露聲色,不像宋淮安那麼缺心眼兒。
不過,這樣一來,很多事情都要重新籌謀了。
喬薇薇被叫著和翠兒等幾個小宮女一起端著點心盤子往宮宴處走,隔著老遠,她就聽見了裡麵的歌舞聲,她把點心放在一個小姐的桌子上,那幾個貴女距離主位很遠,正在這歌舞聲下小聲討論著太子。
“夏兒,你進來的時候,皇後娘娘一直看著你笑,皇後娘娘是不是對你有意,要點你進宮做太子妃啊!”
誰不知道皇後娘娘一直想給自己選個稱心的兒媳婦呢,上次宮中花宴,皇後還稱讚了今夏做的詩呢。
那被叫了名字的姑娘紅了臉:“彆瞎說……那可是太子,我……配不上……”
雖然嘴上這麼說著,可她還是朝那個方向看去。
喬薇薇也飛快掃了一眼,可惜舞女水袖翻動,什麼也看不到。
翠兒見她不動,拉了她一把。
喬薇薇與宮女們轉身離開。
捏著酒杯的宋淮青卻似有所覺一般,忽然回頭朝今夏等人的方向看去。
太子忽然看向他們的方向,璀璨宮燈下,那張俊朗的臉愈發英挺,女孩子們紅了臉,可是宋淮青卻皺起了眉。
就在他想放下酒杯,離開去找的時候,元隆帝又忽然叫了他的名字,皇帝舉杯,放聲朗笑,群臣一塊跟著再一次拍起了馬屁,全都朝太子看去。
宋淮青隻能又舉起酒杯,與眾人共飲。
燈光漸遠,翠兒拉著喬薇薇的衣袖,嚴肅的說:“剛才那樣的事情,可不要再犯了,咱們都得機靈著些,萬一衝撞了貴人,那就麻煩了。”
喬薇薇點頭,笑著晃了晃翠兒的袖子:“好姐姐,我記住了。”
翠兒這才放心了,雖然與這剛來的小宮女不過相識半天,但翠兒就是很喜歡她。
剛才在後廚,要不是她幫了一把,自己的手就被熱油給潑了呢。
翠兒是做了好幾年的大宮女了,與禦膳房的管事女官關係也不錯,回來之後,遇到女官,女官讓他們去一邊剝蒜去,這是更輕鬆的活,喬薇薇也樂得躲懶,跟翠兒在角落閒聊著、乾著活,聽了不少宮裡的八卦。
宮宴快結束的時候,喬薇薇猶豫著,不知道自己要不要再去看一眼,就比如,去東宮的必經之路堵一下,假裝來個偶遇什麼的。
隻要能看上一眼,她就知道那太子是不是吃了軟飯拔腿就跑的臭男人了。
可是他們忙完了,人緣好的翠兒又端來一碟栗子糕,興奮的要跟她一起分享。
“嬤嬤給的,說是師傅做剩下的,沒被人動過,這個可香了,外麵都沒有的秘方,快來嘗嘗!”
喬薇薇都沒湊近,就聞到了一股熱騰騰的甜香。
忙了這麼半天,剝蒜也累呀。
她咽了口口水,把宋淮青給忘去了一邊,捏了一塊軟糯的糕點,塞進了嘴裡。
吃了點心,有個小宮女又叫他們:“彆躲懶了,跟我一起乾活兒去!”
翠兒抹了抹嘴,拉著喬薇薇就走。
宮宴結束了,他們要去那裡收拾狼藉。
小宮女帶著他們抄近路,走進了一片海棠林。
遠處的宮門被一腳踹開,醉醺醺的宋淮安取了最近的路,就要離開。
宮人抱著他的腿,苦苦哀求:“二殿下,您不能出去呀!”
“滾,狗奴才,少管我!”
宋淮安一腳踹過去,那宮人摔在海棠樹上,震得樹上的宮燈搖搖晃晃。
宋淮安在才算痛快了一些,冷笑著朝那香徑走去。
*
少見的,宋淮青喝醉了,醉醺醺的時候,他夢見了一個人影,幾乎是同時的,看見那個人影他便確定了,這是他空了的那一塊,那個人一直往前走、往前走,一直沒有回頭。
宋淮青很著急,他想叫,又不知道怎麼說才能把人喊住。
他隻能看人越走越遠。
那個人走著走著,就開始跑了起來,義無反顧的往前跑,甚至提起了裙擺,迫不及待的的要奔向另一個懷抱。
宋淮青在那一瞬間嘗到了嫉妒的滋味,嫉妒幾乎把他的理智給燒空,他拔了劍,大步的追了過去。
他慢慢走近、走近,人影不見了,可是那與他搶人的可惡東西依然在前麵。
他冷笑著,拔劍就刺了過去。
撲簌簌的,那東西被攔腰砍斷半截身子,無奈的落地。
他低頭看去。
那東西是,一盤栗子糕。
“殿下,您醉了,奴才扶您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