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淮青帶左相與謝忱風出了宮, 喬薇薇去了鳳儀宮。
皇後見到喬薇薇,親昵的引她進門,笑著讓寧春端來小廚房新做的桃花露, 跟她說:“正好也快到用午膳的時候了,你就留在這吃飯吧, 一會兒差人把太子也叫過來。”
皇後始終都笑吟吟的, 但見喬薇薇那副欲言又止的模樣, 終於察覺到她是有話說,便揮手讓殿內的宮女們都退下。
喬薇薇這才說:“娘娘,太子出去了, 城郊的萬靈寺發生了意外,據說是天降雷電,劈到了寺中的菩提樹。”
皇後驚訝:“呀,萬靈寺麼,你說的是那棵已有五百年壽數的菩提?”
那不是萬靈寺的神樹麼?
因為這棵幾百年的神樹, 萬靈寺常年香火不絕, 就連她未出閣的時候, 都曾去拜過呢!
皇後驚訝完, 又覺出不對了, 她疑惑:“樹倒了,為何要叫淮青過去?”
如今有關聖徒的事情已經慢慢傳到了京城,已經不是什麼秘密了,喬薇薇就對皇後說了早朝時候的事情,萬靈寺的菩提樹倒塌之後, 有心之人趁機煽風點火,開始聚眾鬨事,場麵混亂, 一時難以收場。
皇後震驚無比,開始為自己的孩子擔憂。
可這次,有個能說話的人在旁邊,她倒是沒有那麼慌了。
*
宋淮青隨手下來到萬靈寺的時候,這座古寺的大門已經被人暴力拆卸了下來,半邊牆都倒塌了,騎著馬從高地遠遠望去,倒塌的古樹躺在院中,樹乾上密密麻麻的紅綢帶淩亂斷裂,或落入泥土,或隨風飄零,所有美好的祝願和虔誠的祈禱全在這一刻煙消雲散。
圍繞著古樹跪滿了磕頭求饒的人,密密麻麻的人頭攢動著,還有大片的人流從四麵八方往這個方向湧。
有的人錦緞羅衫,有的人襤褸狼狽,有男有女,有老有少,他們目的一致。
昔日寧靜祥和的古寺被人流衝垮,鬨哄哄的人們擠成一團,還有不少人被困在裡麵,出不來,進不去,被踩踏者在透不過氣的人流中斷了氣,從他的角度可以看見,胸骨都被踩癟了。
溫暖的烈日之下,謝忱風卻覺已經來到了地獄,他忍不住看向萬靈寺上方被高高吊起的撞鐘,這座金鐘擺放的位置非常妙,每臨近午時,太陽就會為這座金鐘度上一層光暈,就像是普照塵世的佛光一樣。
可現在,太陽越來越高,那一圈金色的光暈若隱若現著,瞧著還是那副神聖不可侵犯的模樣,可這佛光之下,卻有惡鬼在作亂、獰笑。
“殿下……”謝忱風忍不住的看宋淮青。
左相心地善良,是個體恤百姓的好官,心腸也軟,可他如今已八十歲高齡,受不得刺激。
看見底下這荒唐又令人痛心的一幕,恨不得自己衝下去,把這些瘋了一樣的人給拉開。
可是身後的侍衛拉著他,讓他不要下去。
“殿下……”左相已感覺到了喉中的腥甜,他焦急的看著宋淮青,見宋淮青依舊不動,也不下任何指令,愈發的著急。
宋淮青又沉默著看著許久,才終於指了一個方向,“派兵去東南角尋找,那裡現在該有發光的礦石粉。”
他回頭,指著一個武官:“你隨我下去,清開堵在大門口的人,清出通向菩提樹的路。”
說完,他又對左相道:“陳相,再去叫些人來,帶上挖掘用具,沿著第八棵樹的位置往下挖。”
雖然下方有許多雜音,但他應該是沒有分辨錯的。
謝忱風小心翼翼的發問:“殿下,這……”
宋淮青眼眸中有暗芒一閃而過:“這並非天災,而是人禍。”
左相眼睜睜見宋淮青策馬直下,猛地深吸一口氣,不可置信對扶著他的下屬道:“太子說什麼……人禍???”
下屬勸:“大人,您不能待在這,太子給您交代了事情,咱們快去辦吧,不要耽誤了正事。”
要快點把他們家大人勸離這裡才是最要緊的,這一把年紀的,要是被誰趁亂踩上一腳,那就麻煩了!
“太子殿下到——”
驚鑼聲起,霎時蓋過層層喧鬨,宋淮青眸中的金色光圈若隱若現,時亮時暗,聲音漸止,可是又突然響起淒慘的嚎叫。
大妖的威壓鋪天蓋地,中了咒術的巫奴感覺到某種恐怖的壓製,耳中嗡鳴,有什麼急促尖銳的東西從耳中鑽進腦子裡,讓人眼前發暈,七竅慢慢流出鮮血。
“啊!”這樣的變故嚇壞了普通的百姓,剛剛安靜下來的人群再次開始騷亂,可此時,萬靈寺後方響起信號彈的光亮,手下的人已經徹底將這座山頭包圍,大嗓門的武官有素的指揮手下的隊伍疏散最外層的人群。
與此同時,從古寺大大小小不同方向湧入的人都聽見了吆喝聲——
“菩提倒塌並非天降刑罰,而是人禍所致,大家不要激動,聽從指示!”
此話一出,立馬有人大聲反駁,也有人開始茫然,不知道現在是怎麼個情況,下意識就想找自己的“引路人”尋求幫助,可是卻又發現,那帶頭把自己引來的人已經倒地,七竅流血,昏迷不醒。
很快,陳相便帶人開始在宋淮青指定的地點開挖,一刻鐘的時間門就挖出了一條通往萬靈寺的暗道,那些人從暗道中走進去,在那棵倒塌的菩提樹根下露出了頭。
“殿下,那樹下的土是鬆的,土質也與周圍不同。”
明顯是害怕大樹倒塌後被人發現地道,臨時填上去的。
那人也鬆了口氣,他就說麼,天就算這晴天白日突然降下驚雷,也不可能直接從這樹根劈下。
事情到了此時,就已經真相大白了。
剛才還圍著這棵大樹跪拜懺悔的人,此時都有點傻。
這樣的沉默中,隻有在剛才被憤怒恐懼的群眾打破了頭的寺廟住持和一群受了傷的僧人穿過人群,跑上前來,抱著倒在地上的大樹失聲痛哭。
謝忱風抬頭看越來越高的日頭,隻覺渾身冰涼刺骨,連呼進鼻腔的空氣都是冷的。
皇城軍隊嚴密守衛著這裡,寺中的人無一逃不過,皆被有序控製,仔細盤問。
這短短半天,寧靜祥和的萬靈寺從鬼門關走了一遭,如今破敗不堪,就像是做了一場殘酷的夢一樣。
“殿下。”
住持與宋淮青相識,萬靈寺的住持如今已一百歲高齡,往日的慈眉善目如今卻染上了哀愁。
宋淮青雙手合十,朝他一拜:“還請大師為菩提誦經,待此事結束,我會為大師帶來一個可以救它的人。”
住持眉宇不見喜色,卻道,“阿彌陀佛,我等施主歸來。”
宋淮青離開萬靈寺時,已經在山下看見了列成一排的屍體,除了七竅流血昏迷的聖徒,還有因為踩踏無力掙紮而死去的普通人。
鬨劇之後,已經開始有尋人的家屬陸續上山,開始認屍。
萬靈寺發生了這樣大的事情,京中不少百姓都要跑來看熱鬨,但聽裡麵有太子,太子下令不得乾擾官府辦事,便又都轉身離開。
謝忱風氣喘籲籲的跑來,“殿下,查到了,是淩霄峰的人,席緒山逃了,但是那個席風,忽然落馬,叫咱們的人給追到了。”
謝忱風也驚奇:“突然就落馬了,自己抱著自己的腿大喊大叫的,咱們的人是把他給扛回來的,因為他好像不能自己走路了。”
宋淮青想起了喬薇薇對鄭柏說過的話,他猜測,席風吃了那個藥丸,而那藥丸的副作用已經出現了。
他轉身,問謝忱風:“找到祭司的落腳地了麼?”
“找到了,人已經被咱們控製了,明日就能到京城。”
宋淮青這些稍稍放下心來。
他邁步,牽了自己的馬,下山要回宮。
可是他心中不解,這種大規模的障術,怎麼可能是一隻沒有破殼的幼蟒能做到的?
宋淮青閉眼,回憶自己與妖丹融合初始見到的那一幕幕,他知道那座龐大的地宮牆上刻有與石碑一樣的文字,那是巫妖的術法,得了那些術法,或許可以翻倍發揮出本源的力量,可那日匆匆一瞥,時間門太倉促,他不過是個半妖,沒有瞧出門道。
假如……
宋淮青轉著自己的黑玉扳指,麵無表情的想,就算那幼蟒瞬間門就頓悟了術法之道,可他畢竟初生,本源妖丹力量薄弱,到底是靠什麼催動這種大規模的術法的?
*
“什麼叫被發現了,你這是什麼意思,怎麼可能被發現!”
宋淮榮的宮中,素來溫和的皇子麵色陰沉,對著自己的親信大發雷霆。
那人跪在地上,麵色窘迫,說話都有些不利索了:“也、也不知道太子是怎麼發現的,他就坐在馬背上在山頭望了一會,就叫陳相把咱們的密道給挖透了。”
宋淮榮的手死死扣在輪椅的扶手上,指甲慘白慘白,用力到手都在抖,才勉強讓自己不發瘋。
他比這些人得知聖徒一事的消息都要早,這些聖徒剛在邊遠的地方出現的時候,他就知道了。
那時的他也並沒有猜到,這神秘組織會迅速長大成這般模樣,那時的他隻覺得這是個好機會,他本想借此機會讓人們覺得,太子的回歸是個不祥之兆,這並不是什麼好事。
他韜光養晦,隱忍了這麼久,下足了力氣才說服鎮北王,
可是他這麼久的籌謀,卻被宋淮青如此輕易就破解了!
宋淮榮盯著快馬加鞭從城郊送來的急報,目光在那些屍體的慘狀上流連許久,冷笑一聲:“去散播消息,就說太子在萬靈寺殺了無辜百姓,且手段極其殘忍。”
宋淮安那個蠢貨被宋淮青捏了把柄,不敢輕舉妄動了,但是他卻不想叫這件事輕易過去。
假的又怎麼了,就算是假的,愚民也愛聽這些、愛傳這些,他早晚要毀了宋淮青這雅正賢德之名。
那人領了命,還沒站起身,就聽外麵忽然傳進一個聲音,這聲音不緊不慢,平靜的叫人汗毛倒豎。
“皇弟不給他交代一下,孤都用了哪些極其殘忍的手段麼?”
皇子目光一厲,心臟卻在這一瞬間門差點蹦出胸腔,可這顆心臟還沒來得及蹦出胸腔,就在嗓子眼炸開,炸出冰渣子一樣的東西,凍透了他的五臟六腑,讓他渾身發僵。
他……他什麼時候來的?從哪裡開始聽的?為什麼他進了他守衛森嚴的內殿,可是他這個主人卻一點聲響都沒聽見?
他的人都哪去了???
跪在地上那個人隻覺得有什麼東西壓在他的身上,他連頭都抬不起來。
太子……他們的對話都被太子給聽見了,那、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