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上上簽(2 / 2)

祝淩的聲音很輕,不知是在問佛,還是在問這殿裡的另一人。

“世人欲/望駁雜,易生機巧之心。”衛修竹仰視著那佛像,“人若能明善惡,明因果,明是非,便是佛法不世之功。”

但眾生向善,談何容易。

“我曾聽聞一個故事———”祝淩說,“一人惡貫滿盈,魚肉鄉裡,屢屢觸犯律法,但因其家財萬貫,上下打點,不僅沒有牢獄之災,反倒因緣巧合,好風借力青雲而上,嬌妻美妾一生快活。而另一人樂善好施,仗義疏財,每逢不平之事總是傾力相助,但遭逢巨變之時,卻門庭冷落可羅雀,人人冷眼

隻旁觀。”

“惡者一生順遂,善者一世悲苦。若神佛真有靈,這善惡因果,豈不怪哉?”

衛修竹還沒回答,大殿的門口便傳來腳步聲。

“欲知前世因,今生受者是;欲知後世果,今生作者是。”來人身著袈裟,須發皆白,慈眉善目,“阿彌陀佛。”

———正是那小沙彌口中的主持。

“人有三魂七魄,死後七魄皆散,命魂則歸地府,縱使再次輪回轉世,天地命三魂齊聚,七魄重生,已非前世人,何有今生債?”

主持道:“前世因果,一啄一飲,自有天定。”

“因果天定,無可轉圜。”祝淩隨手將那柱點燃的香插在香爐裡,像是釘了一隻利劍似的,“命無可改,信佛何用!”

“著相即迷,離相即佛。”主持雙手合十,“佛在心念間,在己身,施主著相了。”

“著相?”

祝淩嗤笑。

香上顫顫地跌落一點灰。

“動念即乖,張口即錯。”祝淩說,“主持心有明鏡台。”

他說佛在心,在己身,動念起心,已然入執。

又說他心有明鏡台,可明鏡台需得勤勤拂拭,才能不惹塵埃。

可若得其真諦,又怎會不知明鏡本非台,四大皆空之理?

但菩提隻向心覓,教人向內心尋找,可一但起心,便又入執,此又與修心修身相矛盾。

這便有幾分白馬非馬的詭辯之意了。

主持不由啞然。

半晌,他才合十道:

“本欲為施主解惑,卻不料修行尚淺,自身仍是混沌,老衲慚愧。”

兩人說話間,祝淩插上去的那一柱香燃到了儘頭,香灰之中,隻剩下了一截極細的長簽穩穩矗立,不知那長簽是什麼材質,不僅沒被香火熏染成墨色,反而露出一行蚊蠅般的小字來———

試看他年麟閣上,丹青先畫美人圖。

主持滿臉的皺紋舒展了,他道:“是枚上上簽。”

昔年漢武帝曾命人替功勳顯赫之人畫像麒麟閣,以為榮耀,詩中“美人”則是指明末女將秦良玉,她在丈夫亡故後承繼軍職,屢立大功,一時聲名大噪。

祝淩看著那簽文一笑。

雖說是遊戲,不可能出現曆史上的真實人物,但這詩句暗喻,分明是自比聖明君主,要她做那

秦良玉!

秦良玉亡了夫,她近乎亡了國,秦良玉能“丹青先畫美人圖”,她若是就此俯首,也能換個錦繡榮華。

以情相誘行不通,便來以勢相壓麼。

隻可惜,她天生反骨,可做不了那秦良玉!

“這簽不好。”那香爐旁還整齊的放著些許佛香,祝淩姿態散漫,隨意從中抽出一根,撚了香,香末簌簌而下,露出一根新的簽文來,“旁人遞予我的命運,我不喜歡。”

那簽上文字一露,主持臉上顯出訝異:

“又是一枚上上簽!”

這枚簽上的字銀鉤鐵畫,氣勢壯闊———

時人莫道蛾眉小,三五團圓照滿天。

彆看我這個時候年紀小,長大了可要做光照天下的大事業。

什麼才能叫光照天下的大事業?

其間蘊含的深意,令人膽寒。